作者:因之
他好歹也算我将来的半个员工了,我还不至于狠心到要饿死他。
秦烬表情复杂地咽下了切得歪歪扭扭,半冷不热的火腿生菜三明治,对我说:“其实我不介意提前开工。”
我摆摆手,转头又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你歇着吧。”
于是周怡来的时候,我没太介意她风风火火略显不整的仪容,毕竟家里也就我和秦烬两人,不是什么正式的工作场合。
只要她赶紧把东西带来了就行。
我自认大部分时间里,我还是个相当善解人意、体贴下属的好老板。
她进门前突然顿住了脚步,目光落在我背后的秦烬身上,一脸嘴张大到能够吞鸡蛋的表情。
我用询问的目光示意了她一下,发现她整个人好像彻底呆滞住了,仿佛原地风干变成了一块石头。
“?”
怎么,就因为我说要雇个保姆,这保姆还是个男的,有必要这么惊讶吗?
我看到跟随在我身后出来的秦烬用淡淡的目光扫了她一眼,神情平静无波。
周怡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把手里的文件递给我,道:“陆总,您要的合同。”
“都按照您后来跟我说的要求拟了。”
我点点头,见她仍站在门外,整个人不太自在的模样,便说:“我看一下,辛苦了,你先回去吧。”
她看起来简直巴不得我说这句话,如释重负地道:“好的好的,那我先走了,您慢慢看,陆总再见!!”
我完全不理解她今天为什么表现地这么怪异,平时她明明是个做事相当麻利稳重的职业女性……但我也没有多想,只能归咎于是我周末让她加班,她悲痛得精神失常所致。
我一目十行地翻过合同,重要条款的确都是按照我说的列出来了,尤其是乙方的工作内容和待遇及薪酬部分,没有差错。
我把合同递给秦烬,道:“你再检查一下,要是觉得没问题就签吧。”
秦烬接过那叠文件,却没翻开,只微微笑了笑,语气笃定:“你看过的合同,我还能有什么问题?”
他拿起笔,干脆利落地在尾部潇洒地签上了名字。
我双手交叉抱着臂看他,真奇怪。我不由心想,明明这人已经落魄成这样了,他签字时候的架势却好像在签署什么股权转让书一样——
在任何场合,或大或小,他身上都好像带着种难以形容的,气定神闲的从容。
我接过合同,看到那串刚劲有力的字符,那个曾经出现在无数份几千万上亿金额的商业合同里的名字,清清楚楚、好端端地落在洁白的纸面上。
自很多年前起,我就已经开始不相信虚幻的甜言蜜语。
我喜欢确定的感觉,白纸黑字的承诺,真正收到手里、锁进保险柜的,才永远是属于我的。
书写下的契约是比任何联结,包括恋人和亲人之间的关系,都更可靠的东西。
它不会随随便便地消失、无缘无故地离开,这薄薄一张纸给了我无尽的安全感。
我在甲方的落款处写上了我自己的名字。
自这一刻起,秦烬从高高在上的大少,变成了我的家庭煮夫,我圈养的宠物。
说来也巧,我本来的私人厨师前些日子不小心从楼梯下滚下来摔断了一条腿,当然他不是在我家摔的,否则我还得赔偿他的工伤费用。
总之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意外,加上我最近工作又很忙,所以才导致了我和秦烬两人到了饭点对着唯一一个三明治无从下手的窘迫境况。
未免家里再发生这种掀不开锅的情况,我认为自己做了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未雨绸缪地雇佣了一个无处可去的秦烬,顺便为这个社会减少了一吨会呼吸会排放二氧化碳的垃圾。
当天,我打算先给秦烬打一千块钱,叫他去买菜。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惊讶了一瞬,心想他居然还买得起手机,然后我意识到这就是他三年前出事以前用的那部手机。
这种小细节我没留意过,大概是医院那边还替他保留着,等他醒了之后就把他的随身物品还给了他。
他滑开干干净净一片纯白的屏幕,用礼貌的口气问:“微信转账?那我扫你?”
我迟疑了片刻,觉得无谓在这种事上纠结,点开微信的二维码让他扫。
通讯录出现一个红色的小点,他很快给我发来了好友申请,他的头像也是一片完全的白色,好像掩盖了所有来路与痕迹的雪地,而他的名字是一个大写的英文字符Q。
——与我当年删掉他的时候一模一样,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过。
我点了同意。
时隔三年,他重新躺进了我的好友列表里。
我给他打了个备注,就两个字,“煮夫”。
合情合理,非常贴切,他不配在我这里拥有姓名。
我点了一个一三个零,发了一笔转账过去。
他当着我的面收下,转手发了我一个“谢谢老板”的动图。
不是,我怎么觉得配着他这张面无表情玩手机的脸,感觉这么奇怪呢?
但仔细想想还像也没什么不对的。
我的确是他老板,的确是他的金主啊。
秦烬把手机放回兜里,问我:“一起去?”
我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缓缓重复道:“你让我跟你一起去买菜?”
秦烬点了点头:“怎么了?”他打量着我的神情,用一种疑惑不解的语气问,“你对买菜过敏?呼吸一下菜场的空气就会中毒?”
我:“……”
我倒吸了一口气,极力用冷静的声音道:“我雇你给我打工,这里的打工指的就是买菜做饭一切内容。请问我为什么要陪着你一起打工呢?那我还付你工资,我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秦烬在我的质问下不动如山,振振有词地说:“那我买了你不喜欢吃的怎么办?你不吃那剩下的食物就只能丢掉,我也白花了这个钱,陆总你给报销吗?还是你钱多得烧没处花?与其最后白白浪费,还不如你自己去挑。”
我:“……”
靠,我是被他绕进去了吗,竟然觉得好有道理。
长话短说,反正事情就是这样,最后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我和秦烬一同出门,去附近的集市买菜。
晚上外面降了温,我套上一件风衣,又撇了眼衣着单薄的秦烬,从我自己的衣柜里找出一件暗灰色的夹克衫扔给秦烬。
他接过,上下打量了一番,吊儿郎当地披在身上。
他说:“你现在用柑橘调的衣物清新剂了?味道不错。”
我懒得搭理他,插着口袋,穿好皮鞋,在玄关处等他。
因为不想弄脏鞋子,我们开车去了附近商场楼下的食品市集。
下车以后,我三令五申要求秦烬少言少语,另外必须和我至少保持半米的距离,我一点也不想和自己前男友看似关系亲密地逛超市,这让我觉得相当不自在。
秦烬负责推购物车,我则慢腾腾地在琳琅满目的货架间晃着。
他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你想吃点什么?牛肉?猪肉?还是海鲜?”
我思索了片刻,发现我对食物的要求真是几乎低到没有,因为常年饮食不规律,饥一顿饱一顿,实际上我胃部对饥饿的感知能力经常会出些问题。
毕竟在过去的大部分时间里,我不会回家,我一般睡在公司。
而难得回家,靠一壶咖啡两三片全麦面包,也足够维持一个通宵。
根据营养师的建议,我定期摄入蛋白粉,各种维生素片,时刻保持自己的身体处于一个“健康”、身材匀称的范畴,我认为这没什么不好的,口腹之欲也是欲望的一种,就如性欲、情欲是一样的,稍有不慎就会被它牵着鼻子走,失掉了人本该有的理性。
因此,任何食物对我来说,不过就是充饥的工具。我不会浪费超过十分钟在这上面,更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花费几个钟头甚至半个上午,只为了做一顿精致丰盛的餐食。
我不理解,我真的难以理解,做饭吃饭洗碗,这一整套流程走下来,我都觉得那是对生命和我宝贵时间的平白消耗。
要我说,不如就买点速溶麦片、速食便当和泡面,简单方便又快捷。
但转念一想我都已经花了钱雇下秦烬了,这人我闲养在那儿,不用白不用。
恰巧此刻我正路过一排摆放着各种酱料和调味品的区域,不知怎么看着那咖喱块鲜艳的食品包装时就有些心动。
我指着那酱料包对身后的秦烬说:“我想吃咖喱饭。”
秦烬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只道:“好。”
我盯着他从货架上将咖喱块扔进购物车,忽然心想,等等,他从小到大不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吗?他真的会做饭吗?别是打算给我投毒把我吃死了好继承我的家产吧……
我不得不开始考虑这种可能性,毕竟因爱生恨谋杀前任这种事,在九点档情感纠纷节目里听得还少吗?
我突然意识到我现在才开始考虑这个问题是不是太晚了一点。
我为什么在把他弄进家门之前没有想到呢?
我立刻用怀疑的目光审视着秦烬。
秦烬停下动作:“怎么了?”
我越想越觉得不靠谱,以前我俩谈恋爱的时候都是去高档餐馆约会,至少我从来没见过他洗手作羹汤的样子。
于是我立即毫不犹豫地转头往购物车里扔了一包出前一丁的泡面。
他要是敢投毒我,我也绝对不会陪他死。
第4章 你心心念念的人
最后,我们带着大米、鸡肉、土豆、咖喱块、一干调味料、橄榄油、等等杂七杂八的食物,以及一只崭新的电饭锅回到了家。
此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太阳差不多快要落山,已到了寻常人家饭点的时候。
只是我这宅子附近没有邻居,我讨厌邻居,周围茂密的树林里只传来鸟叫。
我依稀记得在我还在念书的时候,我放学骑着自行车回家,天边也是如现在这样火红的夕阳,空气里飘荡着好闻的饭香,然后我就会条件反射地开始肚子咕咕作响。
可惜,每当我兴致勃勃地停好自行车冲进家门,迎接我的却是一片冷台冷灶。
只有别人家的饭是香的,在我家里只有无穷无尽的吵闹,大家横眉冷对,堪堪维持着一副表面的平静。
也挺没劲的。
秦烬拎着菜和米,他两只手都满了,我只好抱起那只巨大的电饭锅,像乌龟驮着壳一样把东西从地库搬上楼梯。
本来我想盯着秦烬做饭,防止他真的趁我不注意在饭里悄悄给我放砒霜,但我刚到家没多久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叶椀晨。
叶椀晨是我的床伴。
我跟他保持固定关系已经快半年了。
叶椀晨底细干净,皮肤白皙,一张脸斯斯文文的,眼角一点很浅的泪痣,周身透着种哀伤而脆弱的气质,如同一件易碎的玻璃制品,在夜店五光十色的光线下有种迷离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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