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因之
我只能说,我真的就不该对他抱有任何期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句话真不是吹的。
三文鱼排表面是漂亮的焦褐色,但里面却没熟透,还是淡淡的红色;芦笋老的根部没有削掉,咬嘴里的口感就像一团交杂在一块儿的棉线,期间还能嚼到几个硬茬。
我还怀疑秦烬可能是最后才撒的盐,而且撒得不怎么均匀,导致某一部分特别咸,下一口又可能完全是淡的没味儿的。
至于土豆泥,我不知道他是没找到合适的工具还是什么,大概是手打的,质地不太均匀,吃口以也不够细腻柔软,偶尔能嚼到一块一块硬硬的还没有完全烂掉的凝固状碳水化合物。更别提浇在上面的汁子,简直就是要打死卖盐的。可偏偏土豆泥里一点调味都没有,还不得不配着这咸到齁的浇头才勉强能入口。
我人都傻了。
饿着肚子苦苦等待了一个小时,就这待遇是吗,老板没人权是吗。
他是不是想上天啊?
大概是秦烬看我面色不对,他凑上前来问:“怎么了吗?不合口味?”
你还有脸问!我真的想拍着桌子吼他一句,你自己做的什么玩意儿你心里没点数啊!
“你给我站那儿。”我浑身冒着寒气,未免血溅当场,强忍住就地杀人的冲动,“好好反省你做错了什么。”
秦烬挑起眉:“站哪儿?”
我随手一指:“看到我办公室那堵墙了吗,你给我面壁思过去。”
秦烬用奇怪的目光瞥了我一眼,还是乖乖站过去了。
我以为他这就消停了,就听他用意味深长的语气来了一句:“你最近……爱好挺奇特?”
“……”
???
我好似从他话中读到了点不同寻常的意味。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会用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口吻对我说话,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俩以前在床上的时候。
……他难不成以为我把他叫来办公室play,开始之前先让他罚站?
我有这么变态吗,等等,到底为什么会想到这层去啊,我必须澄清一下,天地可鉴,我就是让他来送个饭,其他可什么都没打算“干”!
为了填饱肚子,我还是硬着头皮把秦烬的黑暗料理吃完了。
我把食品盒扔在一边,见秦烬仍一动不动地对着墙壁笔挺地站着,我假装没看见,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进了里间。
我的办公室是配套的两个房间,由一扇可以上锁的门阻隔,里面那间配备了沙发、衣柜、淋浴房,可以用来休息,有时候我加班也可以直接住在公司,很方便。
我对立在不远处的秦烬道:“我眯一会儿,半个小时,时间到了叫我。”
然后我翻了个身,对着沙发的靠背,闭起眼,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知道秦烬此刻就站在我身边的缘故,我又梦到了他。
我梦到了我们快分手的那段时日。
秦烬总是很忙,我找他,打他电话,三次里有两次都是关机。
我能意识到,他正在渐渐地远离我,而我完全不知道原因。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我真的不明白。
那种感觉就好像我站在岸边,看着眼前灰黑色的水波涛汹涌地奔涌向前,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阻止不了这一切的发生,阻止不了不断前进的水流。
河还是那条河,但水早就不是原先的水了。
他整日整夜地早出晚归,甚至经常性地开始不回家,我都在思考怎么去他办公室楼下堵他,然后他告诉我他临时有急事得出差一趟,当晚凌晨的飞机,去A国。
他提前半个小时通知我这件事,很显然故意都没有预留让我去机场送他的时间。
我问他,多久回来?
也许十天,也许半个月,谁知道呢,反正他说,到时再与我联系,事情处理完了就尽早回来。
你要逃走吗?
我真想这么说一句。
你就这么想从我身边逃走吗?
但我凭什么如你所愿。
我在他起飞之前,迅速查清了他的航班信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机场,出奇顺利地在他登机前拦下了他,一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张超速罚单,我和我的车居然都好好活着简直是人间一大奇迹。
秦烬在机场出乎意料地看到我的时候,他平静无波的俊脸上,露出了一种难得的,类似于不知所措的神情。
我冲上去抓住他:“你最近到底在干什么?忙工作?至于忙成这样?我知道你在躲着我,有什么事我们不能好好谈一谈吗?”
他摇了摇头,一字未言。
我真想一拳抡上去,看能不能砸开他这张比蚌壳还紧的嘴。
我说:“你是厌了我了吗?啊?你现在是不是多一个字都懒得跟我说?”
他半晌才道:“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那是哪样?”
我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你他妈知道我给你发消息你不回,打你电话你关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出轨了瞒着我在外面和别人野战呢!”
我并不想显得歇斯底里,但这种漫长的,钝刀子割肉一样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渐渐撕裂剥开的疼痛,足以将人慢慢逼疯。
更何况,他是我的初恋,是我在还没有学会在恋爱中计较得失、步步为营之前,全心去意,只凭着一腔热情投入过所有的人。
夸张点来说,我那时是真的无数次想过要一辈子和他在一起,为此我押上了我一切筹码、所有感情,义无反顾。
当然,后来我明白我只不过是奋不顾身地跳入了一滩泥地里,平白沾了一身脏,实在没什么可称颂的。
自以为很伟大,实则屁都不是,一场荒诞的戏剧落幕,感动的只有自己。
等候厅的乘客用奇异的眼光瞟向我们,西装革履的秦烬顶着或好奇或八卦的目光,或许用“无动于衷”形容最为贴切,他保持着极好的风度、体面和教养,没有对我红脸,或者吼我任何一句话,只是低低地说:“抱歉,之后我会向你解释。”
“这话你已经跟我重复了快八百遍了吧。”我丝毫不理会他的敷衍之词,哼笑道,“嗯?秦烬,你自己算算,还是一千遍?”
“我今天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你回来,咱们把话说开。要么你出你的差,老子以后再也懒得管你了!”
秦烬目视着我,沉默了良久,最后只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那一刻,不知怎么,我真切地感受到了秦烬骨子里的冷漠。
我当年从没有看错他,秦氏的掌门人,出身就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大少,他生来就拥有了常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权势、财富与地位,他在意过什么?我在他眼里又何曾有过多少重量?
我同他生气,以伴侣的身份指责他,对他而言,不过就是跳梁小丑一般,不足为奇。
和整个秦氏其他所有成员一样,那种目中无人的傲慢,根本就是流在他们血液里的。
我到底还在坚持什么?
我脸上的血色褪去,我不由开始扪心自问,我还有坚持的必要吗?
可从头至尾,这明明都是我求仁得仁——
是我硬要贴上秦烬,硬要与他扯上关系,全部都是我强求得来的。
不可否认我是个功利至上的人,我只在乎结果而不是过程,我不能接受已经充满了痛苦的过程,却最终还要面对惨淡不尽如人意的结果。
他是否爱过我?大概率是没有,但总有一天我想让他爱我爱得死去活来,跪在我脚下向我求饶。
……但我终究能等来这一天吗?
说实话,我已经觉得很心累了,就是那种……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极致疲惫。
秦烬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在我视线的最后留下一个深黑色,笔挺,孤决而桀骜的背影。
我醒过来,发现四周一片昏暗,办公室的窗帘严严实实地拉着。
这一觉睡得太久太长,一时间我都没反应过来现在是几点。
在睁眼那一刻,我好似隐约视线中捕捉到一个影子在我身前上方滑过,就好像有人刚刚正试图凑近我一样,或者,在以一个很近的距离看着我……我缓缓地转过头,发现秦烬仍站在原地,正对空无一物的墙面,微弱的光线下整个人好像一座形态完美的雕塑。
我坐起来,一看表发现竟然已经六点多了,当即朝秦烬发作道:“说好的让你半个小时叫我,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不会数数是吧?”
秦烬淡声答:“看你睡得沉,就没吵你。”
我揉了揉眉心,平复了一下起床气:“本来我醒了就打算让你走了。”我上下扫视着依旧一动不动立在墙边如一枝松柏的他,“你就这样站到现在?有毛病?”
秦烬不动声色,只是深沉的目光静静地落在我身上。
接着,他说:“消气了吗?”
我愣了一下。
随后,我冷冷一笑:“我没生气。”
我一字一顿地道:“我会对你生气的日子早就过去了。”
第7章 有点什么毛病
控制不住脾气并不是个好习惯。
很多年以前我就已经发誓要改掉它。
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情绪稳定是生存的基本要则,无论是在社会还是家庭或者感情生活中,都没有无理取闹、放纵自己像个孩子一样大哭大闹的资格。
因为没有人会包容那样的自己。
于是我不再说话,秦烬也是,我从沙发上爬起身,掀开不知何时盖在我身上的薄毛毯,兜头扔在他脸上。
我从口袋摸出打火机,在窗前点燃一根烟,看到窗外的天色呈现出天鹅绒般柔和的深靛蓝色,脚底下高楼大厦亮起零零碎碎的灯光,马路上车水马龙,繁华一片。
微凉的晚风吹乱了额发,我眯起眼,吐出一口烟,秦烬正站在我身边,灰白的烟雾模糊了他那张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的侧脸。
人一做梦就有这样的坏处,很多时候我们明明已经醒来,大脑和身体却好像还沉浸在其中无法抽脱,尤其是在梦境里感受到强大的精神波动后,那种震荡的余韵甚至能持续多日。
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明明是已经过去的、虚幻的东西,却还是能孜孜不倦地影响到此刻的现实。
一支烟的时间,我决定用一支烟的时间将心绪平复完毕,重新投入工作。
因为下午睡过了头,当天我毫不意外地加班了。
我赶秦烬回去,省得他杵在那儿影响我心情,他问我:“你晚上吃什么?”
我没有想好,大概就是等空下来然后随便去楼下买点干粮了事吧。
秦烬又道:“那你打算几点回来?”
我正在回复邮件,敲键盘的手没有停,一边说:“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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