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悖论 第209章

作者:金角小虞 标签: 青梅竹马 强强 无限流 近代现代

  蔚迟摇摇头:“没什么。”

  在回去的路上,纪惊蛰一直在哼歌。

  蔚迟没听过他哼的这首歌,但不知是不是还沉浸在刚刚那种没由来的悲伤中,他在纪惊蛰哼唱的调子里也感觉到了一丝怅然。

  从这里回教学楼的路上要经过一条林荫道,两旁都是枝繁叶茂的梧桐树,白色的飞絮飘浮着,空气中有雨后植物和阳光的味道。

  回去的人就不像出去的人流那样集中了,零零散散的,二三好友,在林荫道上慢慢行走着。

  纪惊蛰一边哼歌,一边对操场上的篮球赛指指点点,这委实是项技术活,可以在指点完毕后无缝衔接到刚刚哼到的段落。蔚迟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听他点评双方的球员。

  忽然,他感觉纪惊蛰朝他这边微微偏了一下,两个人的手背轻轻碰在了一起,旋即又分开。

  一瞬间,仿佛有一股电流在那转瞬即逝的一个触碰中,从他的手背,通过手臂、手肘、肩胛骨,同时到达心脏和大脑,带着一丝酥麻感,在这两个地方同时炸出花火,让他整个灵魂都在震颤。

  他霍然转头,对上纪惊蛰流光溢彩的琥珀色眼眸。

  他的大脑晕乎乎地想着:刚刚那是什么?纪惊蛰也会有一样的感觉吗?

  然后,他得到了答案。

  他听见纪惊蛰说:“蔚迟,我应该就是在这时候爱上你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像当头一棒,把蔚迟砸晕了。

  他一瞬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要往哪去。

  他忽然被一股巨大的悲伤席卷了,甚至不知道这种悲伤来自于哪里。

  他不知道,纪惊蛰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他,要用那种语气说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太奇怪、太奇怪了,就好像……是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在回忆自己六十年前的青春,好像身不由己、言不由衷,好像有着巨大的遗憾,好像……从未得到。

  好像……从未发生。

  纪惊蛰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巨大的震动,继续平静地向前走去,同时又恢复了平日里嬉皮笑脸的语气:“不,应该说我是这时候才意识到的……我那会儿懂什么啊?金楚楚赌咒发誓说男生女生只要牵手就可以发电,还非要和我试,我信她个鬼?我跟她赌了五块钱跟她牵了一下,她真的不要脸,还要赖账……可是这一下,我觉得可能是我赖了账,原来人和人是真的可以发电的……我的手背像被烫了一样,电得我心都麻了。”

  纪惊蛰说:“蔚迟,这是我第一次触碰到‘爱’。”

  蔚迟觉得整个脑子都冻住了,他完全理解不了究竟是什么正在发生。

  事情来得太凶太急太多太乱,他仿佛闻见了他大脑过载传来的焦糊味。他仍旧机械地向前走着,好像在思考,又好像没有。

  他看到林荫道的尽头站了个人,又走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那是成年的他自己,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应该转身就跑可他现在显然已经不受理智控制,他呆呆地继续走着,然后慢慢地问:“纪惊蛰,你说你不记得金楚楚的。”

  这时,他看见,林荫道尽头的那个蔚迟身边,忽然出现了那个漆黑的骷髅。

  他们像是知晓一切,在平静等待。

  纪惊蛰一直没有回答,他有点奇怪,缓缓转过头。

  纪惊蛰也在看着他,他从没有见过,纪惊蛰脸上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那是一个,距离哭泣还相当遥远的,但比哭泣还要更为沉痛的表情。

  比绝望更寂静,比痛苦更深刻,比悲戚更消沉……

  是……灰烬。

第207章 世界17

  蔚迟无法遏制地颤抖起来。

  他心跳飙升, 喉咙发紧,很艰难地说:“纪惊蛰……到底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抱歉,蔚迟, 我又骗了你。”纪惊蛰保持着他那个哀而不伤的表情,微微偏了一下头,道, “这是‘我的世界’……这个学校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根据我,不, 根据另一个我的记忆造出来的——程序不近人情, 我制定了规则却没办法控制人的行为, 所以出现了一些bug……”

  蔚迟:“你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这个世界的规则是‘遵守规则’,这是我的基础设定, 为的只是让我的计划顺利进行。可生活在这里的NPC都是……根据他们的原有人格模拟的, 他们肆无忌惮地触犯规则然后被抹杀,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情况所以补丁修正并不及时……哦, 以及那个厕所鬼是这所学校现实的灵体遗留, 并不在我的计算范围内。”纪惊蛰语速很快,而且语调奇特, 抑扬顿挫、字正腔圆, 但听起来……不太像人, “总之……抱歉, 蔚迟,让你害怕了。”

  蔚迟想要后退, 可他全身僵硬, 根本无法动作, 他几乎没办法抵御从心中升起的那股严寒:“……你到底在说什么?”

  “抱歉, 蔚迟。”纪惊蛰再次道歉,忽然抬起手,碰了碰他的脸,“我只是想亲身体验一下,如果我还活着……亲自爱上你的感觉。”

  蔚迟脑中轰然巨响。

  旋即,他感觉斗转星移,面前的一切都不受控了,宇宙、星河、人海、生活在他面前飞驰而过,世界变成了一团走马观花的幻影。他在恍惚中看到一场大火,火中有一个被钢铁残骸压住脸的少年,在火焰的后面有一个巨大的屏幕,一行绿色的“connected”在疯狂闪烁……

  他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呼吸也不受自己控制了,他眼看着那狂乱的绿色离他越来越近,逼近他眼前的瞬间他又一下子飞了起来,骤然冲上了林荫道茂密的树冠,倏然又坠入了地底。忽然,那满眼的绿破碎了,散了一地,在黑暗的虚空中铺展开来。

  他惊魂未定,盯着一地的绿色残骸疯狂喘息,在凝神间,初见纪惊蛰的那个画面在翻滚和眩晕中跳到他的眼前,那是一个绿色的午后,三岁的纪惊蛰从纪爸爸的腿后面探出头来,露出一只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阳光落在那双眼睛里,美丽惊人,如同天使降临。

  下一刻,画面又陡然转换到屋子里,四四方方的墙壁框出一方天地,暖黄的台灯光照亮了这个空间,纪惊蛰伏在他的身上,同他做/爱。他们在大汗淋漓的纠缠后的间隙会彼此拥抱,会接吻,会对视,他可以看到纪惊蛰眼中狂乱的喜悦,和那么多那么多的……爱。

  他刹那间清醒了,又刹那间更晕了,他想起了一切。

  他在面前流动的画面中挣扎,竭力地想要抓住一点什么,但他抓不住河流,一切都从他的指间流走了。纪惊蛰好像只是那河中的倒影,无论他怎样歇斯底里、竭尽全力,猴子依然捞不起月亮。

  他终于明白纪惊蛰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悲伤——因为是他在“看”纪惊蛰,他看纪惊蛰悲伤,是因为,他在悲伤。

  他其实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总在找人,在庞大的宇宙里找那一个小小的人,但纪惊蛰不是人,至少不只是人,而是他支离破碎的良知、遗憾和悔恨。

  天旋地转,世界被那条河流裹挟,他似乎被汹涌的水流冲散了,变成了天地间的一缕浮尘,好像终于可以轻松,可以远走,可以自由。

  然而大水过后,他赫然发现,他不是浮尘,而是一颗无药可救的顽石,还伫立原地,无动于衷。

  河流已经离开了,没人能再救他了。

  他看着前方二十米处,那条林荫道上,穿着校服的那两个人,没有意识到自己已泪流满面。

  他身边的黑色骷髅低低地说:“蔚迟,那是他们的世界。”

  在一秒钟……或者一毫秒一微秒一纳秒之前,他们还是那一对在林荫道上缓缓走着的十六岁高中生,他还因为看到了对面忽然出现的成年的自己感到恐惧,而这一刻,斗转星移,他回到了自己原来的身体,站在对面,看着高中时的自己。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身边高耸的黑色骷髅,他已经想起了一切,可他没有见过它。

  “你是……你是……”胸中有个呼之欲出的名字,他努力了好一会儿,却依然没有说出口,“你是……谁呢?”

  骷髅说:“我是‘世界’系统,是你的造物。”

  “不……”蔚迟仰着脸看它,却看不到,黑雾笼罩在它的脸上,他什么也看不到,“可是、可是……你刚刚说……如果你‘还活着’,要体验爱上我的感觉……”

  “你、你是——”

  他没有办法把这句话说完,捂住脸哽咽起来。

  骷髅站在他的身边,静静等待着他哭泣,等他哭够了,依然用那种低沉喑哑、带有共振的嗓音说话:“一开始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我好像是忽然出现的,停留一片黑暗的虚空里,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有时间这个概念,没有前尘往事,没有思考能力,我就……在那里了。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很久,可能只是一瞬间,我‘出生’了,我是你的造物,是你创造的系统。”

  “然后,我们进行了很多‘模拟实验’,我在那些‘模拟世界’中学到了很多东西,但我只是你的系统,我通晓人类已有的所有知识但我又一无所知,因为我不知道‘我’。”

  “直到……我们进行第一个‘正式实验’,把‘他’从另一个世界拉了过来……”

  它的声音一直字正腔圆、语节平均,介乎于人类与机器之间,将“恐怖谷”效应发挥到了极限,但是这一刻,它却出现了停顿,这让它像起了人。

  它说:“我因为‘他’,而认识了‘我’。”

  蔚迟停止了哭泣,抬起头看向他的脸。

  它继续说:“在夺取‘他’的意识时,我看到了一些画面,然后,我产生了‘意识’。这在之前的‘模拟实验’中从未出现过,我虽然也要处理那些人的记忆但我只是个机器,我无动于衷。但这一次,我好像因此……变成了‘我’。我得到了‘他’的所有记忆,这些记忆所要求的运算量之庞杂,我已经无力处理……”

  蔚迟回想起刚完成第一个实验——把另一个世界的纪惊蛰抓过来以后——系统的确出现了一次崩溃,但当时他一直在关注纪惊蛰的情况,没有空处理系统的问题,等三个月后纪惊蛰稳定下来了,他再重启系统时,却发现系统已经自动修复了。

  越精密的系统越有可能自己给自己打补丁、升级防火墙,他便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骷髅继续道:“庞杂数据积累到一定量,就产生了系统完全无力负荷的bug,后来我就把所有bug整个封锁排除了——这个bug就变成了‘死神’。”

  蔚迟:“死神?”

  “就是,现在你看到的这个‘我’。”骷髅说,“当然,这个‘死神’的形象,也来自于‘他’记忆中的理解。”

  蔚迟脸色变得煞白:“你作为系统,排除了‘死神’,而你现在,就是这个‘死神’?”

  “是的,人类可能很难理解——‘我’把自己分为了两份,这对计算机来说很容易。而且,为了不让那些无法处理的冗余信息干扰到系统的正常运行导致崩溃,我完全切断了双方的联系,将‘死神’关进了一个黑匣子,而我一直作为主系统存在。”骷髅说,“直到这次,系统被关停,‘黑匣子’失效,我与‘死神’重新建立联系,合二为一。我发现,‘死神’在脱离我掌控的时候,几乎完成了主系统的完全备份,也就是说,现在的我,是完整的我。”

  一阵漫长的沉默。

  “哈?”蔚迟忽然惨笑了一声,“被关停?”

  他抬起头,双眼遍布血丝,又空洞又绝望:“我又杀了你一次——”

  “没关系。”骷髅说,“我现在是完整的……”

  “什么没关系!我又杀了你一次啊纪惊蛰!”蔚迟忽然爆发了,一股难以承受的巨大疼痛在他的身体里炸开,他蹲下身,痛苦地蜷缩起来。

  因为他的“观测”,纪惊蛰的“意识”被抽离到了一个未知的地方,之后他创造了系统,不知道为何,纪惊蛰的意识融入了这个系统,又被另一个世界过来的纪惊蛰所唤醒了……

  而他……而他……永久关停了系统……这对AI来说,无异于死亡。

  如果系统没有备份的话……那……那……

  他一遍遍问着:“怎么没关系啊?怎么会没关系啊?怎么会……没关系啊?”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笼罩在身上的阴影消散了一点——骷髅蹲了下来,影子变小了,不再把他完全笼罩其中。

  它依然用那种平铺直叙的语调说:“蔚迟,不要哭啦。”

  蔚迟依然在哭。

  骷髅恐怖的身形动了动,姿势僵硬,像是想伸手碰一碰蔚迟的肩膀,但终究没碰,还把手缓缓放了下去,显得有点无措:“蔚迟,事实上,时间太短了,我有很多事都没有学明白。迄今为止,我只学会了‘爱’……我不会痛苦,也不会伤心,你没有伤害到我,你不要担心。”

  过了很久,蔚迟嘶哑地问道:“是你吗?”

  他倏然抬起头,一双眼睛亮如灯火,仿佛燃烧着生命一般明亮:“后来……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你吗?”

  骷髅也看着他。虽然它的脸上缭绕着黑雾,可他就是知道,它在看着他。

  “是。”又过了很久,骷髅说,“我和‘他’做了交易,某些时候,我可以短暂地掌握那具身体。”

  蔚迟终于支持不住,跌坐在地,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捂着心口,痛苦地痉挛了几下,然后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

  他就说——他就说!

  虽然被“抓”过去的纪惊蛰有些时候看他的眼神会很奇怪,会感到陌生甚至恐惧……但是,某些时刻,他却又能确凿清楚地感觉到纪惊蛰的爱。

  在那些……亲密的、缠绵悱恻的时刻,感觉到两人纠缠的、擂鼓般的心跳声,在对方眼里,看到热情又缱绻的火光……

  他当然也感到奇怪过,可又找不到原因,但就算只为了那短暂闪过的星子,他也可以把世界点燃——

  “无论如何,他爱着我啊。”

  如果没有这种确信,他怎么可能这么执迷不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