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物(烟猫与酒) 第64章

作者:烟猫与酒 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近代现代

  “每次这个念头冒出来,我自己都害怕我自己。”

  说到这的时候,周狄的声音低了很多,语调仍然没有变化。

  连萧已经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脑子一团乱,只能沉默地等着周狄继续往下说。

  “那天我特别特别不想回家带周妙妙,不想看见她稀巴烂的脸,我觉得再多跟她待一天我都会疯。”

  “我就在学校写作业,想假装忘了时间,忘了她要看鸽子。”

  “但我没忘。根本忘不掉,我就坐在那,看着班里的表走到六点。”

  “六点半的时候其实我已经开始心慌了,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真不知道怎么了,我明明想回家,就是坐在班里没动。”

  “就那一天。”

  周狄在黑麻麻的巷口前停下来,扭头盯着连萧,昏暗的路灯照得他半明半暗。

  “周妙妙没钥匙,打不开天台的锁。她从围栏外面往里翻,脑袋砸在院里的花坛上,整张脸都破了。”

  “她乖的时候明明很可爱,眼睛好看,像丁宣。”

  丁宣的脑门贴在连萧肩头上,转过脸看看周狄。

  连萧的太阳穴不受控地“嗡——”一声,摁了把丁宣的后脑勺。

  “她是被我害死的。”

  周狄也看看丁宣,接着往里走。

  “我现在每天都会梦见她,每天都会。”

  “每天睡醒我都恨不得我真的在做梦。我做梦都想带周妙妙去看鸽子。”

  连萧从来没发现,呼吸竟然也可以是这么费力的一件事。

  二光和他假想过一百种周狄家的情况,无论如何也料不到是这么个经过。

  周狄在他心里的形象瞬间复杂了起来,连萧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喉管却被一只无形的手捏得死死的。

  “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连萧。”周狄在卫生所门前停下,嗓子突然变得很沙很哑,“算我求你了。”

第79章

  丁宣的膝盖还是没什么事。大夫给消消毒抹点儿药,重新包了一下,边忙活边交代,让丁宣注意这两天别碰水,尽量少屈膝。

  双氧水浇下去的时候,连萧看着那些小泡沫嘴里都发紧。

  丁宣的小腿条件反射往前蹬了蹬,扭头朝连萧胳膊上蹭了下脑门。连萧捏捏他的手,他没吭声。

  等带着丁宣从卫生所出来,周狄还在门旁的阴影处等着他俩,像个无声的影子,从墙上直起身。

  “好了?”他问连萧。

  “啊。”连萧一声:“没什么事。”

  周狄点点头,转身往外走。

  “周狄。”连萧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周狄回过头。

  连萧张张嘴,又闭上了。

  他觉得自己该说一句“不是你的错”,从刚才听周狄说,周妙妙是被他害死的时候,连萧就一边头晕一边觉得该说。

  可他说不出口。

  在卫生所里酝酿了半天,他一直在想应该对周狄说点什么。但只要想到周妙妙掉楼的原因,连萧就打心底里张不开这个嘴。

  他明白周狄的心情。

  一条人命的负罪感太沉重了,远不是旁人一句轻飘飘的安慰就足以消弭的。

  如果换做是丁宣,连萧就算想象一下,也觉得这辈子没法原谅自己。

  周狄定在原地等了会儿连萧,看他一直沉默,反倒主动开了口:“没什么,不用劝我。”

  “也别……”周狄抿抿嘴,顿了顿才又接着说,“不用怕我。我不会对丁宣……”

  “你教丁宣喊‘哥哥’啊。”连萧打断他。

  “什么?”周狄愣了下。

  “我没听丁宣喊过‘哥’。”连萧走过去看着他,用最自然的语气和态度说,“你教他吧,教会了以后连着你一块儿喊。”

  “连萧。”丁宣在连萧背上喊了声。

  连萧笑了下,捏捏他的腿,继续看着周狄:“你看。”

  这次轮到周狄看着他们兄弟俩,很久没说话。

  连萧一条胳膊反在背后托着丁宣,另一条搭上周狄的肩,拍了拍。

  老妈一到家,看见丁宣磕破的膝盖,果不其然又喊了半天。

  “这怎么回事啊!”

  她蹲在沙发跟前儿冲丁宣的膝盖皱眉毛,都不敢上手碰。

  “不是你断胳膊就是宣宣摔腿,你们哥俩儿一天还能不能有个好时候了,啊?”

  “你再给他吓着。”老爸在衣架前挂衣服,过来看一眼,“皮破了,不严重。”

  “还不严重,这都什么样了!”老妈心疼得不行,扭头就朝老爸膝盖上招呼一下,“又不是连萧,皮糙肉厚的……”

  “我听见了!”连萧在卫生间洗澡,稀里哗啦地喊。

  “说的就是你!”老妈叉着腰站起来,比他嗓门还高,“带宣宣上哪淘去了?给我们腿摔这样?”

  能去哪啊。

  连萧听老妈这么个问法都想叹气。

  “哪也没去,我今天接晚了。”他套了个大裤衩,光着膀子从卫生间出来,甩甩脑袋上的水,“在周狄家院子里磕了一下。”

  “哎哟甩一地!”老妈朝连萧背上拍了个响儿,去阳台拎拖把,“真讨厌,跟你爸似的……”

  “我又怎么了?”老爸刚打开电视坐沙发上,平白挨了通说。

  “更年期。”连萧抓抓后背小声冲他乐,又去摁着丁宣的脑袋晃晃:“起来,给你洗澡。”

  “慢着点儿,”老妈拽着拖把从卫生间门口过去,瞅着他们哥俩儿还在嘟囔,“孩子都摔蔫巴了。”

  连萧专门端了两个小凳进去,跟丁宣面对面坐着,把他的伤腿架在自己腿上,举着莲蓬头给丁宣浇水。

  丁宣耷着眼随他摆弄,拉过连萧另一只手攥着玩儿。

  连萧观察他两眼,拧上水阀去挤洗发水时,扥了两下才从丁宣手里抽出胳膊。

  “是有点蔫儿。”在丁宣脑袋上搓了一堆泡沫,连萧曲起食指刮刮他的鼻头,“魂儿给你摔掉了?”

  丁宣顶着鼻尖上的泡泡打个喷嚏,嘟囔了声“连萧”,还想够他的手。

  “忙着呢。”连萧把他手掸开,怕丁宣冻着,又去把热水打开,“低头。”

  丁宣被拍开手也不生气,让低头就低头,瞅着点儿时机再把手往连萧掌心里塞。

  捧着大浴巾给丁宣擦水的时候,连萧故意逗他,包着丁宣的小鸟儿也擦了擦。

  丁宣屁股往后一拱,躲开连萧的手,抬胳膊去圈他脖子。

  “我这澡算白洗了。”连萧浑身就剩裤衩没湿,赶紧擦完让丁宣上床,“你今天怎么这么能赖叽?”

  丁宣躺在被子上蹬腿套内裤,套完又不出声了。

  他歪着脑袋看一会儿连萧,翻个身摸墙玩。

  那一晚上他就这么个状态,连萧又抱又背地跑半天,也累够呛,早早收拾完就关灯睡觉。

  丁宣在被窝里不踏实,一会儿摸摸连萧肚子,一会儿把腿往他腿上搭。

  但是不管怎么翻腾,他始终抱着连萧一只手,到睡着都没撒开。

  第二天送丁宣到小机构,连萧专门没回去,跟周狄一块儿给他妈妈帮忙。

  下午又有新来的小孩,爸妈一块儿带着来的。

  那妈妈跟周狄妈妈没说几句话就捂着嘴掉眼泪,小孩被他爸爸拽在手里,像个站不住的圆规,一圈一圈旁若无人地原地转。

  他爸爸绷着脸说了几遍让他站好,小孩像听不见似的,被凶了就往地上躺。

  最后他躺在地上尿了裤子,被他爸爸忍无可忍地扯出去揍了一顿。

  连萧现在见多了自闭症的小孩儿,对各种各样的家庭也逐渐习惯了。

  自闭症不像感冒发烧,没有固定的症状,也没有仪器能扫描出他们的病灶。

  除了都抗拒交流、难以沟通,什么稀奇古怪的孩子都有,什么样的父母、家庭,也都不奇怪。

  另一个帮忙的老师听见动静,从教室里出来看看,去劝那个爸爸:“别打了,耐心点,好好跟孩子说。”

  “说个屁!”那爸爸显然是火上头了,脸上的肌肉都绷得有点儿扭曲,“说得容易,你家孩子不这样你有耐心,我家都这样了怎么跟他说!”

  “谁家容易。”老师麻木地看他,“我家小孩就在屋里上课。你还愿意管管孩子,我家孩子她爸都不知道死去哪了。”

  她的孩子就是当年连萧第一次来小机构,见到的那个扔雪花片的小女孩,名字很可爱,叫小瓢虫。

  小机构里的几个老师都跟小瓢虫的妈妈一样,天天带孩子到处看病训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后自己开始做自闭症。

  他们既是为了孩子,为了给家里节省点儿花销,也是为了给自己。

  人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才不至于在漫长的未来里,被没有尽头的绝望拖垮。

  包括周狄妈妈,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周狄,”周狄妈妈正和小瓢虫妈妈一起劝着这一家,扭头喊了声,“去屋里帮我看一会儿。”

  连萧跟着周狄一起进去,见丁宣正在画画,就没打断他,站在教室外面看。

  小瓢虫在堆积木,不用人管,周狄牵着另一个上周刚来的小胖子出来,站在连萧旁边。

  “他挺乖的。”连萧低头看看小胖子,小胖子左顾右盼,在啃一块沙琪玛。

  “嗯。”周狄也看看,“爱吃爱哭,有吃的就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