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喵
不必为了自己不要命,不必攒这些钱,不必让自己怨他恨他。
他本应该有个就算不潇洒也自在的人生,却因为自己有了枷锁,而自己甚至还在那么长的时间里怪他不关心疼爱自己。可回头想想,自己又真的关心他了吗?
沈崇山到死都在为他们考虑。
可他却觉得他的命比不过一场考试。
沈崇山从来就没有欠他什么,由始至终都是他欠沈崇山的。
后悔,遗憾,懊恼,愧疚,在这一刻化成了一座大山,随着这一张轻飘飘的卡片彻底压碎了沈念。
沈念痛到嘶吼,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不能呼吸,他快憋死了。
他倒了下去,在地下二层的走廊里,蜷缩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抱着那张银行卡疼到全身在抖。
顾执抱着他,不停的搓着他,想要给他取暖,可无济于事,沈念没有被安抚下来,一点也没有,沈念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责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了他,任凭顾执怎么撕扯都还是紧紧的扯不动分毫。
就好像……这辈子都会缠着他不放。
第52章 丧事
顾执后悔了。
看到这样痛到极致的沈念, 他后悔了。
他真的没有想到沈念会这么疼,他以为沈崇山对于沈念还没有秦奶奶来的重要,所以最多也会和得知秦奶奶离开的时候一样, 可顾执低估了沈崇山对于沈念的重要性,低估了不管如何,这个躺在这里的男人都是他17年的父亲。
是不是亲生并不是重要的。
在沈念的心里,沈崇山就是他的父亲,从没有变过。
他们可以有隔阂, 但也实实在在的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他不该拦着沈念的,应该要让他来的。
但是,已经晚了。
沈念平静下来之后顾执就察觉到他的身体开始发烫。
从昨天考试之后就没有休息过,期间还淋了一场雨, 如今又经历了这场情绪起伏, 倒下来也无可厚非,但顾执也没想到竟然会这么来势汹汹,几乎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他被吓到了,却丝毫不敢耽搁地直接背着沈念去了门诊, 体温已经到了39.7。
顾执吓得不停地叫着沈念, 可沈念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晕过去了,对顾执的话没有丝毫的反应。
后来打了点滴, 沈念发着抖的身体平静下来一些之后顾执才稍稍放了心,护士见他担心到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安慰了两句:
“没什么大问题,别担心。”
这一次却轮到顾执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护士也没有再说什么, 迈步离开了病床边。
沈念一直在做梦, 光怪陆离什么都有,他像是被梦魇住了,想醒来却怎么都醒不来,后来梦魇消失他又梦到了沈崇山,还是在刚才那个冰冷的停尸间,沈崇山还是躺在那里,但这一次他却在自己为他盖上白布的时候猛地睁开眼睛,抓住了自己的手腕,满是愤怒地问自己:
“为什么不来看我?我怎么会养了你这么一个儿子?!我的命都比不过一场考试吗!”
沈念被吓得惊醒过来,直接坐了起来,顾执一直在旁边,从察觉到他在做噩梦就一直在叫他,却一直叫不醒,现在看他醒来却也并没有放下心,沈念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他捏了捏一直握着沈念的手,企图让他注意到自己:
“念念,我知道你很难过,可你还有我,我不会离开你的,我这辈子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照顾你的。”
“念念,念念看看我好不好?”顾执近乎乞求地跟他说着话。
过了一会儿,沈念的视线才缓缓看向了顾执。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落在身上的一个眼神而已,却可以瞬间让顾执红了眼眶,他明明想要和沈念说说话分散他注意力的,可这一刻却嘴笨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像什么话都不合时宜,什么安慰都是无用的。
“我后悔了……”顾执看着沈念,说出了这一刻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念念我后悔了,我不该拦着你的,我应该让你过来的,我错了。”
虽然即便来了沈崇山离开的结果还是改变不了,可如果沈念在沈崇山最后的那段时间里一直陪着他,至少他不会像现在这样无法接受,自我责怪。
“不是念念的错,是我的错,念念怪我好不好?你打我骂我,怎么做都好,只要你说说话,不要一个人憋着了好不好?”
虽然沈念才刚刚经历过一场情绪撕扯,现在也应该平静下来,可当他真正平静下来了,顾执却又宁愿他是疯狂的,这样平静的他让人觉得像是一口枯井,再也没了生机,顾执是真的害怕:“念念别这样……”
顾执一直在道歉,沈念也都听得到,他只是脑袋有些迟钝,处理信息的速度慢了许多,等他理解了顾执的这些话,却又在疑惑,疑惑顾执到底做错什么了?他其实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也是为了自己好,是他自己选择了高考没有过来而已,怪不得顾执。
“你没有做错。”沈念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没有在情绪的旋涡里继续自我折磨。撕心裂肺做给谁看呢?失去之后的痛苦又有什么用?想让告诉所有人什么呢?是想让所有人都觉得他可怜,还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其实是个大孝子呢?都没有意义的。
沈念因为高烧嗓子都沙哑了,可对于顾执来说还是犹如天籁一样的赦免了他的罪,他看着沈念,有那么一瞬几乎要怀疑自己听到的,他一开始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可当看到沈念那么痛的时候,他甚至因为沈念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可他没有想到沈念会觉得自己没有错。
“你要是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定不会这么做的。”沈念说:“所以你没有做错什么。”
这些话并不是违心的,沈念是真的没有责怪顾执,也找不到责怪顾执的立场和资格,是他同意了顾执的建议,是他同意顾执来的,是他选择了考试放缓了沈崇山的事情,他不能当初同意了答应了,却因为结果不好就全部怪罪到顾执的头上去。
这不公平,沈念情绪还不算太稳定,却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错了。”顾执说:“我从没后悔过什么事情,第一件后悔的是跟你说我对你没兴趣,不想要你,第二件就是两天前拦着你不让你过来,我没想到沈叔叔会这么严重,我以为他至少能等到你过来的,早知道这样,你能见他最后一面,你重读一年都不会比现在更难受,至少没有遗憾。”
是,沈念很遗憾,对于没有见到沈崇山最后一面,对于从来没有读懂过沈崇山,对于他从不宣之于口的关爱,他很遗憾。是那种挣脱不了,只要一想到就犹如深陷沼泽的遗憾。
可遗憾之所以成为遗憾,就是因为再也弥补不了,再也不能重来,所以他永远都不会从泥沼中离开。
沈念看着顾执,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这个时候就别让我安慰你了吧?”
顾执闻言也意识到什么,抬手抹了一下自己的眼角的湿润重新看着沈念,乖狗一样。
沈念打完点滴之后没有在医院多留,也留不下去,他想带沈崇山回家,早点回家,停尸间那个冷冰冰的地方沈崇山不会喜欢的。他给陈叔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想下午回去,陈叔答应了,说行,然后沈念又拜托了陈叔一件事儿。
他至今未成年,经历的也少,对于丧事该怎么办,又该准备什么东西完全是一问三不知的状态,便让陈叔给家里沈崇山的朋友打个电话,让他们帮忙筹备一下,钱回去付给他们。
陈叔在电话那端叹息了一声:“不用担心,我都已经联系好了。”
沈念道了谢,挂了电话,顾执一直看着沈念,见他放下手机后才说了句:“梁秋打电话了,沈叔叔的事情我告诉他了。”
“嗯。”沈念淡淡应了一声,倒没说别的,这事瞒不住的。
沈念原本是要在医院等陈叔过来的,可顾执却劝他去吃点东西:
“你从昨天考完试就一直没吃东西,念念,我知道你很难受,没有胃口,可你现在不能倒下去,沈叔的丧事还需要你,我们少吃一点好不好?”
沈念的确没胃口,甚至还有点恶心反胃,可顾执也并没有说错,带沈崇山回家,回家之后的葬礼都还要他撑着,他要是倒了也说不过去,所以最后的最后,沈念还是和顾执去吃了点东西。
没心情且不讲究,就在医院旁边的拉面馆里要了碗面,顾执一直小心翼翼的照看着沈念的情绪,可即便如此,沈念吃了小半碗的时候就承受不住,跑去了卫生间吐的昏天暗地,顾执心疼的在他身边为他拍背顺气,可效果似乎微乎其微,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不说,甚至没东西可吐的时候也一直在干呕,他好像是在排斥吃任何东西。
好不容易止住了吐,顾执怕他再吐也不敢再劝他,走出面馆的时候就跑去旁边的小超市给沈念买了几盒牛奶,还有一些面包之类的,等他拎着东西回到沈念面前的时候,沈念看到了也没说什么,但他心里大概知道得浪费了。
六月的天已经很热了,陈叔的车又是货车,带沈崇山回家可以,却不能让他暴晒在太阳下,于是他们问了一些人,找到了制冰厂买了一大块冰,然后又买了两床被子把沈崇山带回了家。
回到蒹葭巷的时候已经晚上快8点,蒹葭巷巷口蹲着不少闲谈的人,巷子里的沈家门口也亮着灯,而沈念从后斗跳下来的时候已经借着那些灯光看到了刺眼的白,和之前那次秦奶奶的丧事一样。
谁也没想到,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蒹葭巷会办两场丧事。
众人过来帮忙,把沈崇山抬回了家,北屋已经在他们的帮忙下变成了灵堂,因为是夏天的关系,为了防止尸体腐烂,灵床被一具冰棺代替。
当沈崇山换上了寿衣,被安放在了冰棺里的时候,沈念穿上了重孝,旁边有人商量着顾执要不要穿的时候,沈念却开口做了主:
“他就不穿了,原本也是寄养在我们家的,当个远房侄子,戴个孝就行。”
沈念都这么说了,众人点了点头,给顾执戴了一顶孝帽,顾执站在沈念的身边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
“念念,我可以穿的。”
沈念没说话,静静的看着某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后来院里的乐器班奏响了哀乐,小辈们都跪了下去,哀声一片,沈念跪趴在沈崇山的冰棺前,却一声也没有哭出来。
这么多的哭声也能听的出沈念没哭,他由始至终没有喊一声‘爸’,由始至终肩膀都没有抖动一下,陈叔见了蹲下身来小声提醒了句:
“小念,哭两声,这是规矩。”
可沈念没有,他始终很安静。
后来哭丧完毕,旁边跪着的顾执把沈念扶了起来,众人也只是看到他的眼眶微微红了一圈,沈念不在乎别人的视线,将沈崇山留给自己的那张卡重新交给了陈叔:“陈叔,这是我爸的卡,这段时间丧事的花销都从里面拿,之前叔叔伯伯帮忙垫付的,也麻烦你还回去。”
陈叔接过卡,点了点头:“好。”
这边安顿好了,却还有别的杂事,众人离开之前,沈念却叫停了他们:
“各位叔叔伯伯。”
大家停下脚步回头看沈念,不知道他这边还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沈念就那么在众人的目光中淡然道:
“我年纪小不懂事,我爸的丧事还要请各位叔叔伯伯帮忙,先在这里谢谢你们了。“
说完这句话,沈念就跪了下去,重重的给他们磕了个头。
沈家没有别的亲人,这次丧事全凭着是街坊邻里的帮忙,沈念的这头他们受得的。众人也没推辞,站在最前面的一个人和陈叔一起把沈念搀扶了起来:
“大家都会帮忙的,放心吧。”
丧事就这么有条不紊的往前推着走,或许是年纪小的原因,用到沈念的地方很少,需要他做主的事情也几乎没有,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沈崇山的灵床旁边跪着,除了去厕所哪里都不去,很少说话,也几乎不睡,哪怕在顾执的劝说下睡了,也很快就会被噩梦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睁眼到天亮。
他会吃东西,丧事的大锅饭端到他面前之后他都会吃,可吃了就会吐出来,从出事到现在也不过三两天,沈念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他没有再哭,即便是来吊唁的,他也只是象征性的趴了下去,没有一丝哭声,他的所有悲痛似乎都留在了那天的停尸间外,再无痕迹。
梁秋一家是第三天到的,进了蒹葭巷,穿过众人直接进了小院儿,他在电话里听到顾执说沈崇山去世的时候一直都不太相信这个消息,可现在看着熟悉的小院到处都是白色,熟悉的房间变成了灵堂,而每次见他都会笑着喊他‘小秋’的沈崇山安静的躺在冰棺里,和他亲密无间的沈念穿着重孝,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的跪坐在墙边的位置,他就不得不相信了。
沈崇山是真的走了。
梁秋跪了下去,喊了声‘沈叔’就哭了起来的时候,苏小小和梁春朝也到了,外面的哀乐又响了起来,沈念看了一眼跪着的人,眨了一下眼睛,几乎是机械的趴了下去,依旧没有哭声。
顾执没哭也没趴下去,他就那么看着沈念,心疼的快要喘不过气。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沈念好起来,以前他不开心的时候自己有一千种的方式逗他开心,可现在他用尽浑身解数也没有办法让沈念笑起来,哪怕不笑,哭出来也做不到。
他的情绪似乎都被冰封住了。
哀乐停止的时候,沈念直起了身体,梁秋起身走过来蹲下身话也不说的紧紧的抱住了沈念,顾执垂在身体的手紧了紧,下意识的想要把他拉开,可最后的最后也到底忍下了。
如果梁秋可以让沈念好起来的话,顾执也可以接受。
他只要念念好起来,哪怕好一点也行。
“我回来晚了。”梁秋沙哑着说了句:“我回来晚了。”
沈念刚被梁秋抱住的时候有瞬间的错愕,直到看到站在一旁的苏小小和梁春朝才反应过来抱着自己的是梁秋,他怔了几秒钟,把梁秋刚才在耳边说的话反应了一会儿才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
“不晚,我都没见到他最后一面呢。”
梁秋松开他,看着沈念,仔仔细细的打量他,虽然只是一句话而已,可梁秋却敏锐的发觉到了哪里不对,只是还不等梁秋问什么,沈念就已经起了身,顾执立刻眼疾手快的跟着起来了,他这几天都有经验了,沈念长时间跪着,腿和膝盖都僵硬了,每次起来都要缓很长时间,顾执怕他摔倒,总会在第一时间起身撑着他。
沈念直起身体的时候迈步走到了苏小小和梁春朝的面前,弯腰郑重的鞠了一躬:
“梁叔苏姨,耽误你们工作了,还特意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