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环北路
他这才慢悠悠地抬头:“我就随便选了几幅美术作品,真没打算往深里讲。”
眼见快到开放时间了,陶希洪刷新着页面,蠢蠢欲动:“如果不缺勤,你能给我满分吗?”
“你不能再选我的课了。”许江同闻言正色道,“陶希洪,这是对我职业的尊重。”
“这、这么严格?”
“因为师生关系是不对等的,在面对特权阶层时,很多学生都处于弱势。”许江同解释给他听,“特别是任课老师。”
“学生处于弱势?”陶希洪走过去,轻轻捏了下他的腰,“可明明小江老师才是晚上哭的那个。”
“那是因为我不想为难你。”许江同在他抽手的瞬间,反握住了他的手腕,“遇上人品差的老师,绝对把你折腾得半死不活。”
“其实小江老师在我面前也可以……稍微没有师德一点的。”陶希洪朝他眨眨眼。
“咳咳……”想起最近频繁的睡前运动,许江同不好意思地咬了下嘴唇,“快去选课吧。”
陶希洪耷拉脸走回电脑前,距离系统开放已经过去了五分钟,他赶紧刷新页面,结果又被卡出来了。
折腾了几分钟,总算登上了系统。陶希洪打开剩余课程查询,发现许江同的“艺术鉴赏”已经抢售一空。
屏幕上的(120/120)异常刺眼,陶希洪就像看到满屋子情敌一样:“这学校里喜欢你的人太多了。”
“但我喜欢一个人就够了。”许江同躺在沙发上看文献,轻描淡写地应了声,一下就把小狗崽给哄好了。
许江同用余光瞥了眼身后,把屏幕切换到那张照片,盘算着如何引出话题。
“期末成绩出来了吗?”
陶希洪没想到他突然问这个,愣了下:“还行,就是英语差了点,其他都是90以上。”
“你的英语基础怎么样?”
“不太好,”提起小时候的事,陶希洪还是很不情愿,拖着长长的尾音,“当时为了省钱,我小学连跳了三级。”
“那时候你恨他们吗?”许江同用指甲掐着手心的肉,狠心问下去。
“废话!”陶希洪的火气立刻冒上来了,“养不起孩子就别生!老子又不缺这条命。”
“或许他们是万不得已才抛弃你的。”
“那又怎样?”陶希洪撇了撇嘴,“反正他们在我心里已经死了。”
“不要总说气话。”许江同起身摸了摸他的头,“当时在火车站,父母给你留东西了吗?”
陶希洪受到安抚,稍微安静了一点:“季院长说我衣服口袋里塞了幅画。”
“画?”许江同佯装惊讶,随后便切入正题,“可以让我看吗?毕竟我是学美术的。”
陶希洪嗯了声,转身从书包带拉链的夹层里取出一张塑封的纸。
虽然嘴里说着怨恨,他还是把父母留给自己的唯一东西当做宝贝一样随身携带。
拿到实物后,许江同能得到更多信息。这是一张普通的油画纸,看起来经过裁剪,只有A5尺寸。
画面还是和照片一样压抑,以墨色和土黄为底色,描绘了类似战争的场面。智慧女神密涅瓦落于马下,另一人则以绝对的压迫感悬在空中,隐约可见长矛的尖头已落在女神的脖颈上。
显然在这场战斗中,密涅瓦已是弃甲负弩、溃不成军,可直至死亡降临前一刻,她依然昂首挺胸,坦然面对着一切。
“你看到这幅画的第一感觉是什么?”
陶希洪早就熟稔于心,趴在他手边,不假思索:“那个女武神好像战败了。”
“她不是武神。”许江同明知故问,“小陶,你知道西方神话体系里的哪些神祇?”
“宙斯、奥丁、丘比特……”陶希洪勉强报出几个名字。
“听说过朱庇特和密涅瓦吗?”
陶希洪摇头:“祂们和这幅画有关系吗?”
“画上的女神是罗马神话体系中的智慧之神,被视为艺术家等脑力劳动者的守护神。按照这幅画的意向,你父母中可能有人是艺术从业者,且已经遭遇不测。”
“真的?”陶希洪咽了口水,手指轻颤了一下。
许江同闭上眼,在脑海中复刻着画面,喃喃道:“傲慢、愤怒、绝望……这是他的绝笔作,我能感受到。”
语毕,他又缓缓睁眼:“而且最重要的是,作者引用了密涅瓦的形象。罗马神话是在古希腊文化影响下成型的,在传播力度上远不及希腊神话。特别是亚洲地区,他们甚至都没听说过十二主神之首——朱庇特。”
“所以你觉得这幅画有指向性?”
“对,”许江同单手搭住了他的肩,认真地对视道,“陶希洪,如果你的父母真的在意大利发生过什么,以我的家族影响力,绝对能查出来。”
“就凭一幅画?”陶希洪瞠目结舌,“而且它已经磨损得很严重了。”
“不要小看艺术语言。”许江同笃定道,“只要你同意,我就能找人把画修复好。”
现在选择权在他手上。陶希洪觉得心跳得很快,比第一次和许江同接吻时还快。他攥紧胸口的衣服,深吸了几口气。
他还记得零八年金融危机时,福利院穷得揭不开锅。季老先生不得以把他送去打球,临走前告诉他一定要努力和教练学,等将来出人头地、上电视比赛后,爸妈看到了就会来找他。
从五岁到十二岁,这个善意的谎言支持陶希洪度过了学球最难熬的七年,熬过了开韧带的痛苦,见证了身上的每一块淤青。
以至于后来梦想破灭时,陶希洪和季老大吵了一架,甚至对排球产生了抗拒心理。
“你不相信我吗?”许江同捋了捋他的后背。
“……”陶希洪垂下了头。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许江同握住他的手,“只要球没落地,我们就还能赢。”
或许吧。反正他经历太多失望了,再多一件又算什么呢?
再说了,毕竟他是许江同。
陶希洪把画递了过去,嘴唇翕动,却说不出那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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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在外面毕业旅行,更新时间会比较晚orz
第47章 潘多拉魔盒
其实陶希洪有句话问得没错——就凭一幅画?
许江同当然不能确定。从区区一个古罗马神话身上推测出创作者的平生,实在是过于先入为主了。
可那幅画分明是作者在极度悲愤中完成的作品,是他留给后人的一道谜题。搁置了那么多年,就像一艘破败的沉船遗骸,无人问津。
这是艺术家之间的共鸣,许江同读出了他的诉求,也只有他能解开谜团。有时候,许江同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了帮陶希洪,还是在满足解谜的欲望,证明自己的能力。
他骨子里终究还是有股疯劲,一种对艺术、真相接近狂热的追求。
交谈完后,两人双双缄口不语,陷入沉默。陶希洪拿起这张随身携带多年的薄纸,心不在焉地摩挲着,指肚被塑封的钝边割得发麻。
真的能找到他们吗?找到以后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亲人死亡或是被遗弃的事实?
整整18年,他们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吗?陶希洪甚至觉得听到他们名字的时候,无论是死是活,自己都能恶心得吐出来。
有时候,比杳无音讯更可怕的是真相。
眼眶毫无征兆地滚烫起来,陶希洪把头扭向另一侧,小声地吸了吸鼻子。
“你得面对它。”许江同揽住他的肩,突然在他的脸侧轻点了下,“我会陪你……”
这是相处两个月来许江同首次主动献吻,陶希洪却起身避开了。
他垂眸低低地看着许江同:“老师,你应该清楚,比起过去我更想和你拥有未来。我的人生已经走上正轨了,他们不重要。”
“对不起……”许江同收起手,不知道为什么而道歉。
春假接近尾声,正大光明的同居生活也快结束。陶希洪却连续几晚都没有碰许江同,一声不吭地躺在床里。
两人认识那么久,多少能看透一点对方的心思。许江同总觉得他猜出了什么,为自己的私心内疚,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整天辗转反侧,睡眠质量直线下降。
被冷落了几天,许江同终于忍不住了。他翻了个身,搭住了陶希洪的腰。
陶希洪握住他的手,轻轻搓着指骨:“想做?”
许江同把头半埋在被子里,含糊地应了声。他前几年生过一场大病,单身到28岁,好不容易有了夜生活,身体经不起这种冷落。
他又抬起藏在被子里的手,顺着陶希洪的脊柱线划了下去。
如此大胆的举动瞬间让陶希洪的大脑一片轰响,他咽了咽口水,注意力却无法集中。
“对不起,小江老师。”他放开许江同的手,“这几天我心里很乱。”
“你可以和我聊会儿。”
“没用的,”陶希洪苦笑着摇头,“你体会不了我的感受。”
许江同动了动嘴唇,发现自己确实只会说“对不起”。
两人还是因此生了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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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后,校队也恢复训练,为即将举行的大学生排球联赛做准备,两人短暂的同居生活就这样不欢而散。
以前陶希洪和自己聊天,总会发很多可爱的小狗照片,现在却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原本围在身边活蹦乱跳的巨型犬突然情绪消沉,对许江同来说也是沉重的打击。
刚确认关系时,许江同以为只要真诚待人,两人相去甚远的社会地位就能消弭。可他还是忽略了不同成长环境造成的性格差异,以及看待事物的方式——那是尊重、耐心和时间都无法填补的空隙。
这次冷战不过是很多事情的缩影,以后遇到类似情况,他们同样找不到合适的解决方案,平白消耗彼此的感情。
陶希洪也很自责。就算知道许江同是真心为自己着想,他也没法昧着良心说“谢谢”。或许他可以表现得开心一点,继续给许江同发表情包,掩饰自己的情绪。
可这样真的有必要吗?许江同不是傻子,谈恋爱也不是演戏。
实习工资到手了,买好的礼物却没能送出去。
随着校队的训练量日渐增加,他的右脚踝也开始隐隐作痛。每天训练结束他都很累,头疼得嗡嗡响,五脏六腑像是被什么牵住一样,动弹不得。
他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喜欢许江同了。准确说,是看清两人的差距,知道差不多该收手了。
许江同终究是宫殿里的艺术品,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直到三月初,陶希洪打算再认真地约许江同谈一次。许江同收到他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回复,先被系主任的信息截胡,让他去一趟办公室。
许江同以为是例行谈话,没有多想就过去了。没想到办公室的第一句话就把自己给问懵了。
系主任问:“你认识陶希洪吗?”
他心里猛一咯噔,借着入座的姿势避开眼神交流,随即恢复镇定:“他上过我的选修课,在师生排球赛上正式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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