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lohomora
她挣扎着推开了长子,颤抖枯瘦的手指着骆枳:“你不是我的儿子!你是魔鬼,是骗子,是来报仇的,你不可能是我的儿子……”
然后骆夫人冲过去,双手发力狠狠推在他身上。
骆枳失去平衡,从二楼的阳台摔下去。
他摔进了楼下用来造景的荷花池里,捡回一条命,却依然摔断了右腿。
后来任姨就把他接走,带他去望海别墅,亲自照顾了他三个月。
再后来,任姨就送了他那辆车。
那辆车被他弄丢了。
……
无边的漆黑的业焰骤然腾起来,炙烤着他肋骨下的某一处,慢慢地煎熬着炼火化灰,剩下苍白冷寂的余烬。
骆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毫无预兆猛地一捏。他的胸口急促起伏,骤然睁开眼,从床上撑坐起来。
他躺在再熟悉不过的房间里。
即使不开灯,不去确认任何东西,骆枳也一样能认出这个房间。
这是他在望海别墅的住处,他在这里养了三个月腿伤,那是他过得最轻松愉快的三个月。
没有骆家人,没有噩梦,甚至没有任尘白。
任姨每天都来看他,陪他练习走路,听他弹吉他。他和任姨一起兴高采烈地装饰自己的新车,满心期待地等着自己成年。
任姨不知道,他的腿伤其实一个多月就好了,但还是实在忍不住假装跛了三个月。
他像是个贪心不足的小偷,心不安理不得地沉溺在不该属于自己的幸福里,享受了整整三个月,才终于舍得把一切还回去。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骆橙把他偷偷带回来的,因为怕父亲和大哥知道了生气,所以把他藏进了这个房间。
骆橙为什么会把他带回来?
因为他被李蔚明的粉丝堵在了酒店门口,在推搡的时候,他意外摔倒失去了意识。
李蔚明的粉丝为什么能这么精准地堵到他?
因为骆橙就是这样找他的,她在网上找了那些直播骆枳位置的发帖人,花钱请他们继续确认骆枳的准确位置……而这个准确位置,不仅仅被提供给了骆橙。
……简怀逸还真是把骆橙照顾得很好。
骆枳放软手臂,向后靠在床头。
他被腾起的灰尘呛得咳嗽了几声,闭上眼等着心悸和眩晕过去,摸索着打开了床下的氛围灯。
暗淡柔和的光线里,整个房间的全貌也跟着浮出来。
从它失去了主人那天起,这里似乎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进来过,甚至从没有人整理和打扫。
骆橙根本没想到自己也会在直播里被曝光。她整个人完完全全吓懵了,匆匆把昏迷的骆枳带回来,又怕挨父亲和大哥的骂,只能先把他藏在唯一没人管的旧房间里,当然也完全顾不上请人收拾。
到处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像是把当初某一刻的时光定格,然后不闻不问地扔进看不见的角落。
多年后再翻出来,已经只剩下那些熟悉被时间遗忘的场景,而其他的一切人和事,都早已与当初彻底迥异。
骆枳最不想来任家。
他被灰尘呛进了嗓子,整个人咳得止都止不住。骆枳别开眼睛,尽力不去注意更多的细节,可那些被昏暗灯光拥着的画面却仿佛自动往他的脑子里钻。
记忆原本就已经因为太过久远而难以抵抗地开始模糊,直到这时,终于被新的画面缓缓侵蚀。
摆满花草生机勃勃的窗台变成了空的,大片灰暗的斑驳的白,角落里爬出圈圈点点的霉菌,聚成深浅不一的荒诞形状。
放满了书的书架变成了空的,实木架接纳了白蚁或是别的什么新住客。蜿蜒纹路诡异地攀在边沿,其中一层的木板已经接近蛀空,下面散落着木屑和粉末。
那些酝酿了一整天的浓云没有落空,漆黑天幕挤着大团铅灰色,又往地上浇起了瓢泼的暴雨,白天沉寂的风也有了生命,呼啸着穿过被雨打得不住摇晃的枝叶。
窗外的护栏已经彻底锈蚀,暗红的铁锈戳在雪亮电闪里,怵目得像是湿哒哒的一抹血痕。
……
骆枳收回手,看着掌心的血痕。
他的两条腿像是变成了石头,身体也是,如果真的能变成石头就很好,就不用徒劳地自不量力地抵抗记忆轰轰烈烈的攻伐。
但他毕竟还不是石头,所以他只能像个被风车打得一败涂地的荒唐骑士,看着自己最后的盔甲生满锈迹摇摇欲坠。
他终于也和盔甲一起爬满蛛网似的纹路。
没有血渗出来,只有点点灰白的、一吹就散的冷烬。
“骆枳?”骆承修的声音从窗外传来,“你来这干什么?”
他刚交接好了工作上的事,正准备去一家人齐聚的晚餐。由助理打着伞,经过花园时,却意外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骆承修拧起眉峰,看着站在窗前的骆枳。
这些年下来,他对这个顽劣的次子由失望到心灰意冷,再到不加掩饰的嫌恶,最后只剩下厌弃。
只是这一次,骆枳的样子莫名有些奇怪。
骆承修倒是知道他病了,但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子,生几场病转天就会好,有什么好说的?
骆承修紧皱着眉,他不知道骆枳这样究竟怪在哪,但莫名就碍眼得叫人心烦。
……就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似的。
骆承修一直想不通,明明都是自己的儿子,怎么偏偏骆枳就矫情到这种地步。
“我在问你话。”骆承修的语气冰冷,“你来这干什么?又有什么打算,还想在这儿闹一场?”
骆枳这次才像是被叫醒了,视线动了动,停在窗外的人身上。
骆枳辨认着他的口型,然后微微偏开头,想了一会儿:“我来这干什么?”
他的语速很慢,几乎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在学说话,嗓音比平时更沙,语调带有某种特殊的轻缓
骆承修神色冷下来:“你问我?”
骆枳这次没有再回答他,而是垂下眼睫,自己得出了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慢慢开口:“我不知道。”
骆枳轻声说:“我不想来这。”
他说话的样子还是显得很奇怪,人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外面照明的光线原因,他的瞳孔像是散的,很黑很静,空荡荡没有落点。
看到他这个样子,骆承修原本已经腾到胸口的怒火,莫名就忽然失了着力的地方,茫然散进瓢泼的雨里。
“那就别在这碍眼。”骆承修沉声开口,“该去哪去哪,没人管你。”
在他印象里的骆枳一直不堪造就,生性顽劣叛逆乖张,闹得所有人不得安宁,是他最不愿意提起来的耻辱。
看着眼前的这个苍白安静的骆枳……不明来由地,骆承修忽然冒出些格外离奇诡异的烦躁。
他最后把这归结于这个见鬼的天气。
骆承修忍不住无声骂了一句,他拍掉滚到衣服上的雨水,示意助手不要再在这里浪费时间,转身快步离开。
在余光里,骆承修似乎看见骆枳轻轻偏了下头,淡白眉睫很温和地一弯。
……
直到坐在温暖明亮的餐桌前,整个人都在一家人的热闹气氛和美食的香气里松了口气。骆承修才忽然意识到,骆枳原来从一开始就并没在看他。
骆枳的视线停在被夜色笼罩的海平面上。
然后就连眼睛,也被一点一点染成了海的颜色和温度。
第17章 晚餐
骆承修烦躁地抓起水杯,灌了几口水。
大半夜,又下着雨,海有什么好看的?
骆枳那个莫名其妙的状态跟反应,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对他不满意,还是对所有人都不满意?
……骆枳究竟有什么资格不满意?
要是骆枳早能像今天这么老实安静,不没完没了地惹是生非,不一而再再而三肆无忌惮地伤害亲人,一家人又怎么至于闹到今天这种地步!
骆承修越想越恼怒,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锁紧眉头,死死捏着那个玻璃水杯。
不知为什么,再去回想刚才所见的骆枳的那双眼睛,骆承修在难以自控的烦躁之余,却又隐约生出掸不净挥不散的森森寒意。
明明他早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场冷雨,也叫助理拿走了被雨打湿的外套。
明明房间里明亮温暖,令人烦躁的鬼天气和令人烦躁的人全被隔在门外,像是不相干的两个世界。
……
骆承修被骆橙的声音惊醒,拖回他所在的这个世界里来。
一家人其乐融融,坐在一起享受弥足温馨的家常晚餐。
妻子近来休养得很不错,不论精神状态还是气色,都比之前好了不少。
简怀逸把她哄得格外开心,妻子这会儿正因为他说的什么话眉开眼笑,执意给这个贴心的养子亲手夹菜,那份温柔专注的架势几乎像是整个房间里似乎就这么一个人。
早习惯了母亲对简怀逸的重视,骆钧没有多做打扰,端了杯咖啡慢慢喝着,一边分心浏览着助手送来的文件,偶尔和简怀逸低声讨论上几句话。
骆橙不需要像哥哥们背负得那么多,亲昵地依偎在他身边,揽着父亲的手臂。
非常普通平常的场景。
和任何一次全家人团聚的晚餐都没什么区别。
似乎是察觉到了骆承修今天的状态有异,骆橙正抬头看着他,眼睛里透出些担忧不安。
迎上小女儿的注视,骆承修心头稍暖,摇了摇头:“……没事。”
他放下水杯,用力按了按眉心:“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简怀逸忽然停下话头,看向骆承修,想要开口,却迟疑着欲言又止。
骆钧放下文件抬头:“在讨论淮生娱乐改名的事。”
骆承修皱眉:“好好的,又要改什么名?”
“爸爸……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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