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你的温柔 第37章

作者:凌伊丶 标签: 近代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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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清灼乔迁新居的日期定在一月九日,是个周末。

他回国不到一年,随身的东西并不多,梁松庭预约的日式搬家公司也很给力,上午开工四小时就把所有物品从旧居搬到新家,并且收纳整理好了。

梁松庭送几个工人到楼下,散了烟,结清费用。

他一贯是这种作风,和什么身份的人都能坦然相处。其中一个领头的工人冲他说“谢谢老板”,梁松庭没让他们找零,陪同他们的货车去到小区门口,让岗亭那边放行。

等到梁松庭再折回家里,只见郁清灼穿着长大衣,安安静静立在鱼缸边,看着里面五彩斑斓的热带鱼。

这是郁清灼许多年前说过的,他想要一个两米长的大鱼缸,养一株大型水植和无数尾热带鱼。

梁松庭从设计之初就把这些都考虑进去了。这屋里的每一件陈设,从鱼缸到投影屏,从烤箱到多功能修复台,每一件都是最合郁清灼心意的。

梁松庭走到清灼身边,将他揽住。

郁清灼问他,“路总他们什么时候到?”

梁松庭说,“还早,六七点去了。”

郁清灼终于落叶归根,在北京有了自己的家。

他和梁松庭叫来许多朋友开暖房派对,一天都没有延迟。上午才刚搬入,晚上就一起呼朋唤友庆祝乔迁。

郁清灼和梁松庭在鱼缸前面接吻,热带鱼们在玻璃缸里熙熙攘攘。

郁清灼探出舌尖,舔吻梁松庭的嘴唇。梁松庭伸手将他摁向自己,不留间隙地深吻他。

因为搬家,午餐捱到下午两点才吃。他们在小区附近随意找了一间餐厅吃杂酱面。

郁清灼饿过了饭点,只吃半碗就放下筷子,剩下的半碗梁松庭拿过来,倒在自己碗里替他都吃了。

午饭以后两人返回家里补觉,百叶窗一合拢,卧室里陷入昏暗,两层玻璃窗挡住外界的噪音,郁清灼躺在梁松庭怀里安安稳稳睡了一觉。

晚上七点以后,陆续开始有朋友上门。郁清灼的朋友,梁松庭的朋友,很快就挤了一屋子。

众人喝酒聊天,有玩牌的有打游戏的,每个人都很轻松自在,熟识的不熟识的也很快玩到一起。

中间梁松庭离开了一阵子,和朋友去露台抽烟,不久祁嘉也上去了。

路白菲独自走到鱼缸边看鱼,郁清灼过来给他递上一杯自己调的酒。

路白菲接过酒杯,对郁清灼说,“这个鱼缸让我想起梁松庭以前画过的一幅画。”

梁松庭当年的素描还是很拿得出手的,不单是画建筑,他也画郁清灼。

郁清灼知道路白菲说的哪一幅,“嗯”了一声,说,“画的是我站在鱼缸边儿上吧,那幅画后来我们分手时给烧了。”

路白菲听了,耸耸肩笑了一下。像郁清灼和梁松庭当年那么闹过,很多话题都可能踩雷,绕也绕不开的,索性放开了聊吧,就当是年少轻狂时做的荒唐事了。谁还没几件呢。

“画可以再画,鱼也可以再养。”路白菲豁达地说。

郁清灼点点头,也看着那些热带鱼,对路白菲说,“我不知道祁总有没有对你说过类似的话,像你这样的好人,各方面、各种意义上的好,一旦抓住了就不能松手让你走掉。对我来说,梁松庭也是一样的。”

路白菲知道他们之间的一些曲折,郁清灼在他面前不必隐瞒什么。

而且郁清灼猜得不错,祁嘉真就对路白菲说过相似的话。

路白菲喝了一口郁清灼调的酒,口感很好。郁家小少爷当年那一套吃喝玩乐的水平并未减退。

路白菲说,“清灼你知道么?被一个人紧紧抓住的感觉其实也很好。”顿了顿,他看向郁清灼,以莫名笃定的口吻说,“梁松庭应该也这么觉得。”

他们两个没聊几句,梁松庭从露台下来了,很快祁嘉也回到楼下。

对于这种聚会人多的场合,祁嘉一向待不了多久。路白菲总是照顾他的感受,往往会陪他提前离开。

路白菲这边刚准备跟郁清灼他们告别,赵觅从人堆里出来将他拦住,说,“还不到十点就要走,你们也太扫兴了。”接着又提议,“要不要去学清路的那间酒吧坐坐?离这儿也不远。”

郁清灼一听这提议,当即怔了怔。

那是他和梁松庭再熟悉不过的一处地方,距离他们曾经各自的大学都很近。

可是郁清灼回国这么久了,从来没去过那条街,甚至连想都没敢想过。

赵觅当初投资的第一间酒吧就在学清路上,也是梁松庭驻唱了大半年的地方。

郁清灼在那里听过无数次梁松庭的现场。那些拥挤的卡座、晃动的光影、从周围大学涌入的年轻面孔,还有pogo时激荡的嘶吼,这些片段对郁清灼而言太清晰了,不管回想多少次,仍是那么鲜活。

郁清灼下意识地抬眸去看梁松庭,与温泉会所那次不同,梁松庭当即点头,“都去吧。”说着,又问路白菲,“喝一杯再走?还是,看看祁嘉的意思?”

祁嘉怎么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扫众人的兴,不等路白菲开口,他立刻答应,“我们也去吧。”

聚会到深夜,屋子里只有少数两三个人一直没喝酒,于是就由他们开车,一群人分坐在两辆车里一前一后开去酒吧。

赵觅现在生意做大了,这间当初为他积攒第一桶金的店面已经转给朋友打理。但在店里工作时间较长的服务生都还认得他,一见着赵觅领着七八个朋友现身,立刻恭恭敬敬将他们一行人领到对着舞台的桌子边坐下。

除了赵觅偶尔还来一趟,梁松庭他们都是从毕业以后就没再来过了。

这里的装潢和陈设几乎没变,但坐在这里的已不是曾经那些年轻躁动的灵魂。

每个人都点了些喝的,点的也都是平价的酒,青岛,燕京一类的。点完单,在座好几个人都笑着说太久没来这种校园酒吧喝酒了,氛围都有点不习惯。

小舞台上有个年轻女生抱着吉他唱民谣,旁边还有个键盘不时弹几组和声伴奏。

赵觅坐台下喝了两口燕京,评价,“和当年梁松庭驻唱时的盛况没法比。”

那时的梁松庭每周来酒吧一两次,但绝对是这里驻唱水平的天花板。

郁清灼在一旁表示认同,又凑近梁松庭,对他说,“我常常梦回你的现场。”

郁清灼说这句话只是表达自己对过去的怀念,没有存别的心思。再让梁松庭上台去唱歌,他更是想都没往那儿去想。

梁松庭搂着他,低头贴在他耳边说,“不用梦回,你想听现在就有。”

梁松庭说得很轻松,郁清灼吓了一跳,转头去看梁松庭,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梁松庭被他这种反应逗笑了,问他,“听吗?”

郁清灼攥了攥拳,因为过度的惊喜,他的手指好像瞬间都发凉了。

他说“听”,眼神特别亮。

梁松庭站起来,一手推开椅子,冲一旁的赵觅说,“觅哥,我去上面唱一首,你帮忙跟经理打个招呼。”

他话音一落下,整张桌子的人瞬时都安静了,一齐望向站在桌边的梁松庭。

路白菲捋了下头发,失笑道,“今晚不虚此行。”

赵觅反应还是快的,愣了两秒也站起来,说,“你唱你唱,我去给你说一声。”

梁松庭笑着在郁清灼头上揉了一把,问他,“听什么?”

郁清灼声音都有些发颤,“唱什么都好。”

梁松庭还是噙着笑的,说了句“行吧”,转身朝小舞台走去。

周日晚上的客人不如周五周六那么多,加上又快到期末了很多学生也要复习备考,今晚的酒吧不算多么嘈杂。

郁清灼笔直地坐在椅子里,视线追随着梁松庭。

有关梁松庭的每一种声音,似乎都被无限放大了。郁清灼听见他上台的脚步声,拉动高脚凳的声音,所有感官都被有关梁松庭的一切占据。

梁松庭走到键盘跟前,说了歌名,然后给了自己要唱的Key。键盘有些惊讶,“这么低啊?”

梁松庭淡淡应一声,“能唱,您一会儿给个前奏就行。”

键盘说声好嘞,调了音效模式。这时候舞台上的追光打开了,是赵觅在后面让人特意给开的。

梁松庭本来只想低调地给郁清灼唱一首,没想到赵觅还给他整这一出。

追光就打在他刚把椅子搬好的那个位置上,梁松庭拿起话筒说了声,“觅哥,追光关了。”

赵觅才不管他呢,坐下面一脸坏笑,也不吭声。追光仍然亮着。

梁松庭没辙了,他走到追光下面,觉得热度灼人,只得把外套一脱搭在椅背上,底下已经有人开始吹口哨了。

梁松庭形象这么好,谁看了不眼馋呢。

键盘给了一组和声,梁松庭看着台下的郁清灼,前奏弹完,他声线低沉地唱了第一句。

唱得没有当年好了。那是自然的。

七年没开嗓,气息、技巧什么的都会退步。但郁清灼只听了一句,就感觉自己几乎不能呼吸了。

梁松庭唱的是《恰似你的温柔》,邓丽君的老歌。他们第一次分手时,郁清灼就在KTV里点了这首歌。

时隔七年再听,郁清灼就连心尖上都抽着疼。

他喝了一口酒,勉强压一压情绪。握着酒瓶的手有点抑制不住地抖。

梁松庭始终是比他更有自制力,这时坐在小舞台中间,慢慢地也在找回过去唱歌时的音感,气息渐渐稳了,听不出太多情绪波动。

他一直看着郁清灼唱,郁清灼坐在下面,明显地快绷不住了。梁松庭看着他单手攥着啤酒瓶,神情里流露出少见的脆弱,这一刻梁松庭很想下去抱抱他。

郁清灼的周围仿佛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梁松庭坐过的那把椅子空着,别的朋友都不来打扰他。郁清灼深呼吸了一次,偏过身去问一旁的赵觅,“能给庭哥点个花场吗?”

赵觅打趣他,“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搞这种情调呢?这酒吧现在不是我的,梁松庭也不是驻唱的,你买花的钱他拿不着提成啊。”

郁清灼哪里会在乎这个,掏出手机准备刷二维码。

赵觅招手叫来服务生,这个过程中郁清灼一直都注视着台上,不管是和赵觅说话,或是和服务生说话,他都只是侧着身,但眼神没落在他们身上。

服务生报了个价,这间主要面向学生的酒吧消费不算高,最贵的花篮也就八百多。

郁清灼说,“你们别送,让我自己送。”

服务生很机灵,没过几分钟就抱着花回来了,很大的一束红玫瑰直接交到郁清灼手里。这下满桌的人都开始敲瓶子起哄。

梁松庭已经唱完了副歌段,一旁的键盘正在弹间奏。郁清灼抱着花走到舞台边,可是最终没有上台。

当着太多人的面,其他几桌还有客人掏出手机似乎在拍视频,郁清灼不想搞得那么喧哗。

梁松庭拿起麦克风,看着站在台下的清灼,身后的旋律再一次响起。

郁清灼把花放在台阶边,然后又在台阶上坐下了。他两只胳膊撑着曲起的膝盖,手掌捂着脸,肩膀开始小幅度的颤动。

从梁松庭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郁清灼哭了。

回国快一年了,不管在任何情况下,不管多委屈的时候,清灼都没哭过。他没在梁松庭跟前掉过一滴眼泪。他不是那种会把自己的伤痕展示出来博取同情的人。

可是他现在哭得完全收不住了。原本很干净很优雅的一个人,当众哭得什么形象都不要了。

没有一对深爱过的恋人可以笑对七年的分别。冷峻如梁松庭不能,矜傲如郁清灼也不能。

郁清灼不介意这场众目睽睽之下的失态,因为没有人知道他曾经错失过什么,没有人懂得梁松庭给过他的爱与温柔,也没有人能体会他此刻必须以眼泪才能冲刷的痛苦与愧疚。

梁松庭关掉了麦克风,将其放在高脚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