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列夫零
《前夫》计划排练共八周。
周末结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丛安河就要去剧场。
周一大概天理不容,明明周日还是三十多度的天气,夜半却掀起一阵寒潮,第二天清晨高低温一起狂降十多度。
丛安河带去别墅的衣服都薄,就算两件叠一起穿,出门的时候也被凉风打得一激灵。
早高峰的地铁车厢人头攒动,空气不流通。他抓着吊环站了一阵,就开始太阳穴发胀。
情况到了排练室愈演愈烈。
剧组抽烟的人多,几扇窗户又紧闭,一进门丛安河就被熏得连咳嗽几声,单手把几扇窗都推开。
动静吓飞了几只落在防雨棚的麻雀。
有点儿闹耳朵,丛安河想。
苍培在角落的垃圾桶边抽烟,丛安河挥手,算是远远打了个招呼。
他又咳嗽两声,暗骂了句点儿背,从包里掏出杯子,转身出门接水。刚走到门口,和小跑的陈与然迎面撞上。
“你来这么早?”
陈与然时间观念不重,迟到或踩点是家常便饭,今天提前十几分钟到岗实在让人意外。
陈与然擦擦鬓角的汗,做作道:“拜托!那可是苍导哎!灭绝人性……我敢迟到碰红线吗。”
丛安河笑了声,说,也对。
苍培在业内名气很大,工作起来异常较真儿。
一米六几的男性omega,三十岁出头,方形脸,脖子比较粗。人家是腕线过裆,他是指尖及裆,比例非常糟糕,但游走各大自由搏击俱乐部,练出一身铜皮铁骨。
苍培在微博发过测臂力的视频动态,一拳飞过去,alpha都要涕泗横流。
陈与然见到路边的博美都能蹲地上唠几句。面试前后她对这位导演确实战战兢兢,但时至今日,已经敢去摸老虎肚皮。
她到现场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捏了两把苍培魁梧的小臂肌肉:“苍导,最近瘦了点儿吧?”
苍培盯着电子表,一只手抖抖烟灰:“还行。最近作息不规律,体脂下去了。”
陈与然沉吟半刻,道:“老板,你把你私教介绍给我怎么样?”
苍培从表盘上移开视线。
他扑克脸,不怎么做表情,但五官挺周正,年轻那会儿下颌骨还不方,能想象青春期不比眼下粗犷。
“我这边儿被安排的力量训练多,你又不像我在幕后混,塑形更合适。”
陈与然摆摆手:“别提了。最近我回家总感觉被人跟了。报过警,但没证据,没法立案。求人不如靠自己,我想着练练爆发和力量,万一出事儿了还能一脚踹他裤裆打他鼻子,然后趁乱跑路。”
omega保护法,顾名思义是保护omega合法权益免受侵害的法律。
需要保护意味着处于社会弱势,而惩戒作用也远大于预防。
在这代青年人成长历程里,关于性犯罪,印象最深的大概是差不多十年前境外的一场案子。
近五十岁的男性alpha,时任高中教师,利用平日儒雅可亲的形象和信赖关系,对班内七名分化成为omega的未成年学生施加长达三年的感情虐待、操控,以及腺体侵犯。
以这个案子为节点,信息时代降临,狠狠扯掉覆盖在穹顶的遮羞布。
暴露在公众视野中的恶性侵犯omega性同意权的案件如雨后石下的蜗牛,年末的统计图是条走势惊人的折线。
苍培愣了下,鼻腔刚送出两丛过了肺的烟。
“……不是不行,但短期训练不出成效,风险太大。”他咳嗽两声:“换个方案。”
陈与然:“我还没想到Plan B。”
苍培手腕点点,指间红色转瞬灭下去:“下班我送你。”
陈与然被吓了一跳,单边眉毛挑得很高。
苍培态度很认真,两人都是Omega,她不至于想东想西,但也拿不定主意该不该拒绝:“……老板,受宠若惊老板。”
苍培可能还有话说,但手腕上电子表骤然狂响。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把烟头按灭,随手塞进垃圾桶。
“啪啪”两声。
苍培抬手鼓掌,声音震耳。
“到时间了,开工!”
《前夫》总时长两个多小时,超出一般话剧的平均时长。加上没有旁白,全靠对话传达情感冲突,难度相当大。
丛安河的角色叫李想,出场时三十一岁,是夜校的文学教师,完全的浪漫主义者,故事开始的两个月前,他因为要“养胎”主动请辞,现在一心在家写现代诗。
正在和他闹离婚的妻子叫李智,二十九岁,alpha,于某知名建筑院工作,不善言辞,人如其名理性至上,专业能力能得到业界大牛的认可。
第一幕是凌晨,李想捧着诗集,在烛火里朗诵希门内斯的《一个新婚诗人的日记》,李智拉着行李箱匆匆出现,两人就“胎教”问题展开驴头不对马嘴的争论。
陈与然刚看两页剧本时还啧啧称奇,说,没想到,丛安河一个alpha要演omega,她一个omega反倒要演alpha,大反串。
李想是随处可见的懦夫,平滑得浑身找不出一个锐角。他对文学是狂热的,在一页薄纸的世界中才得以生存,以至于三十多岁的男人依旧天真得可怕。
他在灯下读诗,边抚着平坦的小腹,边放声。
他仰首念,“……一种纯金将我们穿透,将我们淹没,将我们点燃,使我们化作永恒”,他推开窗户,对着逼仄的门墙念,“……重又燃烧,重又变成惟一的实质,重又化入高高的天空!”
这段对台词功底要求很高,刚开始排,状态是第一幕里最难抓的部分。苍培不满意,后来单抓着他去一边儿找感觉。
一找就找了几个小时。
丛安河有点头晕,他以为话说太多了缺氧,却没察觉到自己在发烧。
下午两点,苍培刚点头,递过去一瓶矿泉水,丛安河还没来及伸手接,就眼前一黑。
水瓶沿路滚出飞速围拥的同事,陈与然草了声,打电话叫了120。
丛安河醒过来是四个多小时以后的事,天都暗下去,是一种很深的蓝。
alpha身体素质相对较强,这还是他第一次躺着进医院。白炽灯的钨丝烧后又附着,灯罩里积了一层黑,像赴光而死的蛾。
“想喝水吗?”谁突然开口。
丛安河侧过头,看见病床床头的小柜上放了饭盒,是粥。
点滴已经空了,他体质好,现在感觉还不错,坐起身:“你怎么过来了?”
“巧了,和我打擂的那孙子大概率嗑了,刚彩排的时候从台子上头朝地栽下去。”原苓把口罩扯下来,理了理鸭舌帽的帽檐:“头破血流,我跟着来医院看看,没想到能碰上你。
他顿了顿,继续:“劳模。三十九度还他妈排练,我说你是不是有受虐倾向,做人民教师那会儿也把自个儿往死里折磨。”
“……精益求精,这叫工匠精神。”丛安河撩了句闲,看他一眼:“你又打唇钉了?”
原苓长得不错,下三白眼,平着嘴角就显得凶神恶煞。左边一唇钉,右边一唇环,笑起来又有点邪性。
他草了声,“前段时间有一傻逼学我,还模仿我的构图在livehouse摆拍,我他妈一气之下在左边也穿了一个,一左一右多对称。”
丛安河问:“你们搞地下的有这么多弯弯绕。”
“三个男人一台戏,”原苓骂了句:“更何况我还是omega。”
丛安河不说话了。
他和原苓是高中同学,关系很铁。就算原苓晚他两个月分化成omega,两人也没想着避嫌。
原苓有点音乐天赋在身上,高二就一门心思去搞地下说唱,逃课就像吃饭喝水,丛安河给他打掩护都打成了习惯。
做这行的,omega是稀缺品种,部分alpha有不良嗜好,借着兴头用信息素骚扰独身omega是常见的事,于是丛安河送佛送到西,早年名义上做了原苓男友,帮他拦了不少事儿。
原苓把粥和勺子一起塞进丛安河手里。
“你参加那节目的摄像在你睡的时候来过一趟,取了材,标题我都替他们想好了,就叫高烧alpha好迷人。”
哪儿的港媒,丛安河无语:“烂俗。”
原苓耸耸肩:“你那会儿脸都烧红了,跟着摄像一起来的美女盯你看了好久,我没夸张。”
美女?
丛安河一顿:“坐轮椅的?”
“粥是她送来的。”原苓点头。
“他人呢?”
“走了,说是有点急事,嘱咐我好好照顾你。”原苓笑了下,看着挺欠,呲出俩虎牙:“你们俩是作秀呢还是怎么着?魅力依旧啊。”
丛安河直接沿着碗沿吞了一大口,没搭理他:“什么事儿这么着急,他有没有提?”
原苓挑了挑眉:“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
“你变异了?”原苓意外:“我没看错的话她是omega吧?”
丛安河:“……问你话呢。”
“没说,不知道。”原苓饶有兴致地抱臂看他:“你真喜欢人家就主动出击,性别别卡太死。不然你就算生病,能使唤的也只有我,哦,还有你那发小,叫什么来着。”
“冯兆,我都多久没见他了。”丛安河补充:“你摸摸良心,我什么时候使唤过你。”
原苓不吃他这套:“转移话题是吧?红鸾星动就直说,我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会因为你从B性恋变成O性恋就对你避如蛇蝎的。”
丛安河闷着头,懒得和话痨讲道理,把碗底都喝得干干净净,然后塞回原苓手里:“帮我刷干净,谢谢。”
“我草。”原苓冷笑一声:“谁刚刚说不使唤我的。”
丛安河冲他笑笑:“不帮也行。我手机呢?我给乔煊打个电话,给他解释清楚你和他分手不是因为对我念念不忘,我们俩不熟。”
“……”原苓太阳穴跳了两下,差点咬碎一口牙:“孙子,算你狠。我刷,刷还不行吗。”
丛安河还是笑。
推门去找水池前,原苓回头,知会道:“退烧药助眠,困了你就睡,你们导演给你放了今明两天的假。我刷完饭盒就该走了,明天还有演出。”
“好。注意安全,演出顺利。”
“别操心我了。”原苓又想起什么:“对了,医生说你这次高烧可能和腺体高敏也有关系,有易感期紊乱的前兆。”
“腺体高敏?”丛安河问。
alpha的腺体结构特殊,易感期发作的平均数是三个月。但如果接触匹配度高的omega,又或者极低概率与某一alpha对抗性同频,都容易引发高热和易感期紊乱。
原苓不太了解,只点头:“检查报告上这么写的。”
“……”丛安河愣了下,半晌才说,“知道了,我会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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