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合着这手术就你能做,别人还碰不得了。” 陈放一摆手,简直被他气笑了。

但谁都不是傻子,就算他不说,陈放懂,顾翌安也懂。

无非就是,这台手术的风险,拿他自己所有来赌可以,拿顾翌安一根汗毛来赌都不行。

顾翌安看着他,眉心渐渐蹙起:“如果你有更好的副刀人选,我也可以不参与。”

这话俞锐没法接,摆明了就不可能有。

开玩笑,顾翌安主刀都比他够格,更别说副刀了。

俞锐紧抿着唇不松口。

“俞锐。”顾翌安低声叫他名字,提醒道:“你首先是名医生。”

这话刚俞锐自己还说过,就在顾翌安进门之前,还是热乎的。

顾翌安就这么直接扔回给他,没再说别的。但潜台词他俩心里都清楚,你首先是名医生,至于其他的,无需多做考虑。

俞锐攥紧拳头,抬眸和他对视,顾翌安眼里不再有退让,似乎他来之前就打定了主意要这么做。

就这么看了半天,到底还是俞锐败下阵来,他移开视线,低下头,终究还是不得不妥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晚,周一总是忙得飞起...

第22章 托底

绝大部分嗜铬细胞瘤长在肾上腺,仅不足10%的比例长于肾上腺外,原发颅内更是屈指可数。

尤其恶性嗜铬细胞瘤,临床上大多伴有心悸、心律失常,严重者甚至出现休克,正如钟鸿川早上昏倒的情况一样。

不仅如此,更严重的甚至高低血压交替出现,同时还可能伴有其他基础性代谢紊乱。

这样一颗不定时炸弹不仅长在脑子里,还长在俗称生命禁区的脑干位置。

病人下一秒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手术过程中又会出现什么样的意外,肿瘤能否完全切除,关颅之前一切都未可知。

正如陈放所说,这是俞锐接下的最大胆的一台手术,好比瞎子摸象,话说得再满,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但不得不说,顾翌安整理出来的资料以及他从国外医生手里要来的手术视频,正好解了俞锐的燃眉之急。

手术最终定在第二天上午。

从麻醉用药,血压控制再到电生理监测,以及术中可能出现的全部情况,在这之前都需要充分讨论且做足准备。

因此,整整一天,顾翌安和俞锐都在跟其他几个科室连续开会制定手术方案,连午饭和晚饭都是在办公桌上凑合吃的。

到晚上九点,顾翌安才从会议室出来,抽空给曹俊回了一个电话,沟通他今天缺席的会议内容。

他挂断电话,陈放正好过来。

顾翌安问他:“这么快就忙完了?”

“还行,就一台颈椎微创,三四个小时就完了。”陈放回道。

陈放是神外脊柱中心组的,他下午回西院接了台手术,结束后惦记着这边,家都没回就又来了。

手术结束就来的,晚饭都还没吃,陈放准备叫俞锐一起出去吃点东西,顾翌安拦住他说:“别叫他了,他还在看手术视频,别打扰他。”

从学生时代起,顾翌安和俞锐有一个习惯是相同的,每当他们沉浸在某件事情当中的时候,特别不喜欢被人随便打断思路。

陈放也没勉强,于是拉着顾翌安直奔西苑,随便找了家小饭馆。

西苑是大学城最热闹的地方,各种小吃摊和小餐馆都有。以前大学那会儿,陈放和徐暮常来这片儿吃东西,毕竟当时年轻都喜欢凑热闹。

不过顾翌安恰好相反,他性子冷清喜欢安静,加上课业又重实验又多,基本很少跟他们一起。

这个点难得街上人不多,要按以前基本就是人挤人最热闹的时候,还好遇上考试周,大部分学生都在自习室和图书馆临时抱佛脚。

俩人都是衬衫西裤,走在人群里也好,坐在小饭馆里也好,跟四周穿得花花绿绿的大学生比起来,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再加上年纪上来之后,人也就不爱热闹了,于是三五两下吃完饭,陈放便拉着顾翌安往回走。

穿过北门,沿着校园小道迂回,步行到博士楼大概也要二十分钟。

就当是饭后散步一样,两人都走得很慢,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最近的路,势必会经过医大的情人坡。

夏夜晴空,星星点点,小树林里人影幢幢,到处都是约会的小情侣。

本来陈放不想走这边,但顾翌安非要往这条道上走,搞得他瞻前顾后,一路都在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相比之下,顾翌安倒一点没关注这些,他视线逡巡一周,发现原本的海棠林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正值花期,开着粉白花瓣的某种植物。

顾翌安停下步子,立在路边,问陈放这花叫什么名字。

本来陈放是不可能知道这个的,但恰好旁边竖着一块木牌。

小路上没几盏路灯,四周乌漆嘛黑的,陈放弯腰凑过去看一眼,指着上面的字说:“喏,这不写着呢吗,风雨兰。”

“风雨兰...”顾翌安念着名字,俯身下去,指尖轻碰在花瓣上,“花语是什么知道吗?”

“花语是什么东西?”陈放摸着脑袋,一头雾水,“嗨,我一粗老爷们儿什么时候了解过这个,你自己用手机查一下不就行了。”

顾翌安起身笑笑:“没事,我就是随口一问。”

直男的脑回路,并不关心花,只关心明天的手术,甚至连顾翌安莫名的那点反常都没注意到,追着就问顾翌安手术方案,问他到底有几成把握。

顾翌安没说话,淡淡地笑了下。

“不说我也知道,”陈放“嘁”一声,“十赌九输,这样的赌局以我的性子,台我都不会上。”

顾翌安低声说:“我知道。”

穿过情人坡,沿着南湖的主干道一直走,就能回到图书馆。

蓦地,顾翌安突然问出一句:“早上听你说,俞锐身上背着处分,什么处分?”

陈放顿时愣住,连身子都往后撤了一下。他立在原地仔细一回想,好像当时指着俞锐喊的时候,确实说过这么一嘴。

“嗨,”陈放挥了挥胳膊说,“就师弟那倔驴脾气,跟病人家属发生点冲突,背个处分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嘛。”

说这话的时候,陈放的表情还有肢体状态都是松弛的,顾翌安一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也没发现异样,便没再追问。

既然聊到这里,陈放便摸了摸鼻子,接着问道:“那早上在办公室的话,你全都听到了吧?”

顾翌安依旧悠然地迈着步子,淡淡“嗯”了声。

“我说那话的意思,不是想把你推出去,”陈放并排走到他旁边,伸手抓了下头,“就你俩要真二选一,我真觉得你比师弟更合适...”

顾翌安笑了声,摇头打断他:“师兄,你跟我用不着说这些。”

兄弟多年的默契摆在那里,陈放微愣一秒也笑了。

他点了点头:“我也知道你不会多想,不过这事儿搁我心里一天了,要真不解释一句,我今晚都睡不着。”

顾翌安说:“我明白。”

“其实吧,就算师弟不说我也知道,钟老肯定是不想让他那俩老同学担风险,才会找师弟去主刀。”陈放又说。

这事儿,他俩心里都门儿清。

有人的地方就有私心,医学系统里有亲疏之分,也有派系差别,这玩意儿放哪儿都一样,他们学医的同样不能免俗。

“可我觉得很不公平,你知道吗。”陈放走着走着突然说。

顾翌安侧眸看向他。

陈放“啧”一声:“他不在乎自己的职业生涯有多长,可我在乎,我比他在乎。”

“你可能不知道,前几年我在欧洲进修,老师又突然生病,科里呢,又赶上新旧交替,几乎没人能够主持大局,最后都是师弟一个人生扛下来的。”

陈放站在原地长叹一口气。

“那段日子师弟过得有多苦,没人知道,他那性子,也从来不会说这些,反正我记得在我走之前,他还没有经常性胃疼的毛病。”

说到这里,陈放心底涌起一阵酸涩。

顾翌安也低着头沉默,插在西裤口袋里的手,不停地收紧又松开,重复了好几次,最后才拿出来,安慰般地在陈放肩膀上拍了拍。

这一天下来,陈放的情绪起伏是极大的。

他比顾翌安都还要年长两岁,本来就是个操心的命,生气是真生气,心疼也是真心疼。

话说到这里,顾翌安也不走了,拉着他就近在一张长木椅上坐下,试图让他缓一缓。

长椅正对着医大南湖,四周有风吹着,湖面上波光粼粼闪动着零碎的月光。

陈放坐在椅子上,低低地一声叹息,接着又说:“俞锐这人,我不说你也清楚,表面上看,他性子好像又倔又冷酷,但只有我们这几个跟他熟悉了十多年的才知道,他其实是最心软的那个。”

顾翌安半垂着眼眸,手臂搭在膝盖上,静静地听着。

“我也知道,师弟这人跟你差不多,都是不争不抢也不问世事的性格,吊着一口仙气就能活。”陈放自嘲地笑了声说,“但我不是,我心理阴暗,想得也比你俩要多。”

闻言,顾翌安皱起眉头,出声打断他:“别说这种话,我不爱听,俞锐也不会喜欢听。你们只是观念上的差异,没有对错可言,更没有高下之分。”

陈放笑着摆了下手:“行,我不说这个,说点别的。”

他们坐的位置不在路灯光线范围内,顾翌安微躬着身子,整个人都笼在沉寂的夜色里,像是罩了一层黑色的毛玻璃。

沉默半晌,陈放偏头叫了一声:“翌安。”

这一声挺轻的,他们坐在路边,四周并不安静,夏夜里的虫鸣蛙声,偶尔路过的嬉笑玩闹,什么声儿都有。

可顾翌安还是听见了,像风勾了一下耳朵,顺便落进去的。

顾翌安应声抬眸看着陈放,眸底是黑的,情绪深不见底,陈放也看着他,卸下所有别的表情,陈放脸上现在只剩下平静和认真。

随后,陈放缓声道:“你我都很清楚,这世上穿白大褂的人很多,但不是每个人都把医生当成自己的理想,更多人最认真也不过把它当成一份工作。”

“理想是什么,读书的时候躺在宿舍里,关了灯才会谈理想。”陈放仰靠在椅背上,轻“嗤”一声,“毕业了,工作了,成家立业结婚生子,各种现实的问题接踵而来,时间久了,还有几个人能简简单单地谈理想,人活着首先得吃饭,得活好。”

医生一句话,有时候甚至比审判庭上法官手里那根法槌还管用,肿瘤要不要切怎么切,药开国产的还是进口的,检查要不要做,做到什么程度,医生握着绝对的裁量权。

所以,当医生的有穷的也有富有的,开一次飞刀少则几千,多则几万,下一份医嘱进口药多打几针,无谓的检查多做几次,不妨碍治病救人,同样也能让自己赚得盆满钵满。

这些年,陈放在医院里看着人来人往,也看着人浮浮沉沉,名利诱惑在他们中间并不少见。

陈放对这些感触太深了。

“但师弟向来不屑这些,他每年的各种奖金全都贡献给了那些治不起的病人,不够还得拿自己的工资去贴补。”陈放笑了声,像是感慨也像是自嘲,“可搞笑的是,他做的这些全院上下没一个人知道!”

顾翌安眼底微动,蹙着眉心看向陈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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