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四野
为什么秦煜会不厌其烦地这样问。晓。��
这便是他这两个月一心想要弄明白的问题。
完善检讨书的时候，时初必须要一遍又一遍回忆曾经的那些时间，从自己的角度、从秦煜的角度、甚至是从旁观者的角度，一次又一次剖析问题出现的缘由。
有些问题在表层，他能够很快意识到。例如出现问题不沟通、有了矛盾就想逃避...这些他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就算知易行难，想要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他有信心去变得更好。
但有些问题，是需要抽丝剥茧才能觉察得到。例如，过去这些年，是他的行为给秦煜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这才导致了秦煜至今不信任他的后果。
秦煜问他的那些问题归根结底，是在说一件事。秦煜自己都不清楚他们还有没有重新在一起的可能，他不相信面对这样虚无缥缈的道路，时初依然会埋头前进。因此他会三番两次地提醒时初����即使最终的结果可能不如你所愿，你依然会去做这些“无用功”吗？
犯过的错误也许容易改正，但失去的信任很难弥合。
时初以前无数次的想要证明自己”理智”，证明自己“不受感情束缚”，他以为那是自我保护的屏障，殊不知在他竖起保护墙的同时，也一步步击溃秦煜的安全感。
在某个深夜，时初面对屏幕中的检讨书，分析自己的性格成因。家庭因素以及童年经历是不可绕过的一环，然而正是在想到他与秦煜家庭背景的差异时，他猛然间发现了一个一直被自己忽略的点。
分手之前他想问题，总是会先入为主地代入秦煜的成长经历，认为他在那样幸福美满的环境下成长，自然拥有不同于自己的性格，自然敢没有顾虑，放手去爱����当然，这样的分析没有错。然而，这不应该成为时初默认秦煜就应该比他坚强，能够面对一切伤害都不会受伤的理由。
是，秦煜是比他更率直、更坦荡、也更不吝啬真心。在感情中，秦煜才是那个身体力行用强大的内心包容他的人。可是面对爱人的冷淡和躲避，明明他也在不安的。
所以直至现在，秦煜才会一遍又一遍确定时初做这些事情的目的，他是在提醒时初的同时提醒自己����如果你不想再坚持就及时退出，这样我们两个人都不会陷入更深、受伤更重。
在感情上，时初也是初学者，甚至走了很长一段弯路之后再想要回头重新开始，会比一开始就在正确起点更加艰难。
可看见秦煜这样，他还是发自本心地心疼，即使方式笨拙，也想要在他将来一百遍、一千遍以及一万遍的询问中，依然用行动告诉他����我不会放弃的，因为你值得。
秦煜也没有立刻回答时初的反问，他思绪飘回多年前，他想，当初追求时初的时候大概也没有去想什么时候才能成功。
时初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你没有这样想对吧，你对我好，只是因为你想这样做。而不是每一次都在思考，又离拿下他近了多少？”
两个月前，秦煜问他要不要继续时，他的回答是连争取都不愿意，又何谈结果。如果现在再让他回答，他可能会这样说����
“没关系，就算我默认不会成功，也仍然会这样做。”时初说话时睫毛不住颤动，可语气却异常坚定，“我做的这些事情，没有一件是在衡量得失。”
就像他在美国时想到送秦煜一件喜欢的签名球衣，第一反应不是这个礼物会不会让秦煜心软，会不会有复合的可能。那一刻他只是想，秦煜会喜欢，仅此而已。
时初不会说什么情话，如果从他口中听到了类似的话语，那一定是不加以任何刻意夸大和修饰的，一定是他真实所想。
突如其来的直球打得秦煜措手不及，他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人，心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想法����好吧，如果他心里真的有个量筒，那么他此时此刻离那条刻度线，可能又靠近了一点点。
第61章
万事开头难，有了这一次的经验，时初再想邀请秦煜一起吃饭就容易了很多，可到目前为止次数依然屈指可数。
秦煜并不是每天都有时间能在公司食堂慢吞吞吃个午饭，就算有，也时常有公司其他人想要在午餐时间和秦煜谈事情，时初不是每一次都能邀约成功。
而且，光是吃饭，时初觉得似乎...还远远不够。
这天天气不太好，从中午就开始黑云压城，到下班前十分钟大雨才倾盆而下。夏天的雨来得急且迅猛，不过几秒的时间路面就已经再看不见一处干地。
一些提前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的人看见这样的情形，犹豫之下还是打算在公司加一会儿班，等雨停了再回家。
时初所在的项目组里，不少人点了外卖送到楼下，但大家都忙着手头的事情，一时之间为谁去拿外卖相互推脱。时初正好看久了电脑，想活动一下，便主动说他去。
七嘴八舌讨论的声音消失了一瞬间，很快被此起彼伏的感谢代替。在一片略夸张的“您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时博士舍己为人，其心可嘉”中，他旁边工位的女孩子探头过来：“时博士，我把大家的手机尾号都发给你。”
在她说话的刹那，时初按下键盘上的窗口切换键，不动声色地将刚才正在浏览的窗口关闭。
女孩子却还是眼快地看见了几个字，她说话的声音短暂地停顿了半秒，装作若无其事给时初发送取餐尾号。
等时初走之后，女孩子一忍再忍，终于没忍住，小声向同事分享：“你知道我刚才看见什么了吗？先申明，不是故意看的，我就是偶然一瞥...时博士竟然在看《追人的一百零八种方法》”
同事一脸震惊：“我靠！可是时博士看起来真的有点那啥冷淡，你确定没看错？”
女孩子的确没看错，在上知网检索无果后，时初不得不求助万能百度。他在去拿外卖的路上都还在回想文章中的内容����维持一定的神秘感、制造偶遇机会、欲擒故纵以及给对方一个万众瞩目的盛大告白仪式...
看来还是没什么用，这些方法要么不适用于他的情况，要么就看起来不太靠谱。
时初是个务实派，浪漫的招数对他而言实在无法信手拈来。下一次在下班时间与秦煜遇见时，他纠结中带着一丝诚恳地问道：“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情或者你想要的东西？如果有，你就跟我说。”
闻言，秦煜真的认真想了想，而后回答他：“好像没有。”
时初沮丧地陷入思考，皱眉的表情不亚于面对一篇无比晦涩难懂的论文，秦煜觉得有点好笑，就跟他说：“下周一市中心有个交流活动我要出席，本来需要带一个宣传部的人去拍照，要不你来？”
在话音落地的两秒间，时初迅速回想自己的相机放在了哪里，甚至连从开机到拍下一张照片的流程都极速在脑海中演练了一遍����他已经很久没有碰相机了，和秦煜没有碰篮球的时间大概不相上下。
“好。”但他依然很快回答，心想这个周末正好可以用来复健拍照技术。
不过在拍照之前，他还得去一趟老杨的家。
最近不忙，于是每个周六的下午和傍晚都是他给段与杭辅导学习的时间。这次过去，时初明显感觉到空气中有丝紧绷的气氛。虽然老杨面上不显，但段与杭藏不住心事，脸上写满了不忿，拿着笔的手仿佛要把正在写的卷子戳出个洞来。
时初已经见怪不怪了，反正这段时间不是老杨被气就是这小朋友不开心。他走过去随口问了句：“这次是怎么回事？”
老杨撇撇嘴：“谈恋爱呗，说他两句还不乐意。”
段与杭立马唇舌相讥：“关你什么事儿？自己找不着对象就酸别人。”
“那是酸吗，祖宗，你现在高三，你高考完谈十个八个老子都管不着你。”
听见这话，段与杭手下更加用力，笔尖停在一处洇出大块墨迹。
时初看他写得差不多了，及时从他手中救下这一张即将葬送在怒气之下的卷子，从笔筒中抽了根笔开始浏览。
段与杭没再反击，目光死死盯着卷子，不愿意抬头看老杨。
讲起题来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日头就已西沉。时初看段与杭已经听不进去了，就把笔放下活动了一下脖颈，转动间不经意看见放在角落的一束花，不像老杨的东西，视线就多停留了两秒：“这花是你的？”
段与杭闷闷回答：“是我准备送人的。”
时初点了点头，没打算多问，但看段与杭这幅颓靡的样子，还是劝了句：“这个阶段确实不适合谈恋爱，你知道有多影响学习吗？”
“我怎么不知道，”说完这句，段与杭提高了音量，“我从小到大谈过的恋爱多了去了！”
时初看了一眼那束花，很浓烈的红玫瑰，只是花瓣边缘已经微微暗沉干瘪，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问：“那你以前谈恋爱就给对方送花？”
段与杭看了时初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差不多吧，追人，谈恋爱都送。”
“那别人喜欢吗？”
“喜欢啊，她们都很喜欢玫瑰的，谁不喜欢好看的东西。我拿着花去等她们下课。”
“每个人都会喜欢吗？”时初表情有点空白，又带着点怀疑。
“反正我没遇见过不喜欢的，有些人表面不喜欢，其实收到花也很开心。”段与杭又刻意大声，脸也朝向了老杨所在的方向，“那些人最后都会喜欢我，瞎子才不喜欢我！”
老杨轻嗤一声：“毛都没长齐，还送花。”
两个人又因为这句话陷入唇枪舌战之中，时初却对着花束若有所思，联想到之前看过的那些五花八门的追人方法，好像送花这一条出现频率确实比较高。
虽然秦煜从没表现出对花草植物的兴趣，但是如果收到花应该也会开心的吧？
于是整个晚上，时初用来思考一个问题：送什么花。
玫瑰首先排除，且不论秦煜以前有追求者送过，主要还是太普遍了，他想送不一样的。
思来想去以及再次在各大搜索引擎收集资料，时初终于决定����明天去市里最大的花卉市场看看。
毕竟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这样一来，周日的日程就变得紧凑许多。时初早晨六点不到就出了门，清晨正是花朵娇艳欲滴的时间，还没进花卉市场的大门，清香就已经扑面而来。
这个时候，市场里除了商家，就是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在一群赏花遛鸟打太极的人之中，时初一边看花一边拿着手机实时搜索这种花代表什么意思，那种花适不适合送人......
并且还在商家的介绍下认真在手机备忘录上做着笔记，架势堪比花卉育种研究员。
在备忘录字数已经达到一千多的时候，时初突然停下了脚步。
某家店前，在一堆玫瑰百合康乃馨后面，有几朵开得并不张扬，看起来十分温柔的花。
老板娘眼光犀利，捕捉到时初的目光，当即就抱着花盆迎了上来：“小伙子眼光不错，这是洋桔梗，你是要送人还是自己养啊？”
“送人。”停顿了一秒，时初补充道，“喜欢的人。”
老板娘夸人的话张口就来：“哎哟，真会选，你这么好看，再送一束漂亮的花，女孩子收到肯定喜欢得不得了。”
时初微微不自然，他轻咳一声，拿出手机准备搜索洋桔梗适不适合送人。老板娘看见他的动作，把他的手压下去：“别搜了，听我给你讲嘛。洋桔梗送女孩子很好的，它也叫无刺玫瑰，你想啊，玫瑰带刺，美丽但是危险。洋桔梗呢，没有刺，也就没有划伤的可能，所以有种说法呢，就是说它代表‘我对世界充满戒心，只在你面前放下所有防备’，你听听，这个难道不浪漫吗？”
被老板娘抱在胸前的洋桔梗是白色的品种，枝干确实没有尖刺，还带着露水的花瓣有奶油般的质感，衬得整朵花温润柔和。
不用再看别的了，时初退出手机搜索界面：“就这个。”
“哎好，小伙子你要多少朵呀？”老板娘卖出清晨第一单，喜笑颜开，“你是想送盆栽还是包装好的花束？我们这里也可以给你包装。”
时初问：“有种子吗？”
老板娘一时没反应过来：“种子？”
时初点点头：“我想自己种。”
花卉爱好者自己种花养花不少见，要送人还要自己种的顾客老板娘还鲜少遇见，怕眼前这个人是心血来潮，耐心跟他解释：“自己种可没你想的那么容易。且不说洋桔梗的种子特别小，想要出苗也难得很，光说它从种下去到开花要将近大半年的时间，你就等不了。送现成的多好，又快又方便。”
老板娘所言极是，可恰恰是因为想送现成的花束太过容易，只要交钱就行，连包装都是商家弄好，让时初觉得没有自己的参与，实在是有些...敷衍。
而且，尽管没种过花，平时在实验中培育细胞说起来也不比种花简单。时初对自己的耐心还是很有自信的。
“我等得了。”他认真道。
老板娘又劝说几句，见这位顾客决心已定，只好转换销售方式，去仓库找了种子来，极力推销起配套的营养土、复合肥以及种植花盆等。
临了，等时初付完钱，老板娘看他这么用心，好心提醒道：“没有经验的人第一次就想种出花真的不容易，你要是真想自己种呢，我给你个建议。东郊方向，离市里面四十多公里的地方有个鲜花培育基地，我们都是从那里拿花的。那里有很多花苗，养起来比种子容易，等开花的时间也短一些，你有时间可以去那边看看。”
这个基地时初倒是知道，他研究生期间有同学做植物方向的研究，恰好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经常带一些花回到学校分给大家。
花苗的提议确实不错，虽然时初希望送出去的花是由自己从种子养到开花的，但他可以买几盆花苗回来观察长势，为种子日后出苗作参考。不过这个星期是没有时间去了。
第62章
拍照和开车、游泳一样，都属于学会了就不会忘的技能，说是复健，其实时初也就是拿一个下午来找找从前的手感。
相机里还留着之前的照片，最后一张停留在三年前，硕士毕业典礼那天，秦煜拿着相机给穿着学位袍的他拍了一张。
由于是硕博连读，毕业这件事与他而言只不过是陪同学走个过场，早晨匆匆和院里的人拍了大合照，脱下学位袍又得遵从导师吩咐一头扎进准备发表的论文中，连班里的散伙饭都没来得及参加。
实在是忙碌，才在之后三年都让相机没有用武之地。
每个摄影爱好者拿起相机的初衷里，一定有一项是关于对生活的热爱。时初说不准在自己的心中这一项占比多少，但不可否认，时隔这么久再去用心拍摄花草树木、人间百味，有一瞬间会愧对以往那些不曾停下来好好描绘生活的日子。
拍摄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初站在街边，等车之余想要拍下最后一张夕阳中的人潮，只不过这次，他举着相机，在焦距拉进拉远间从取景器中看见了江浩言的身影。
这条街走出头就是市里最大的生态公园，周末傍晚来这边散步的人只多不少，遇见同学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时初想把镜头移开，但马上，他看见江浩言旁边的人环住了他的胳膊。
说到底也是不相干之人的生活，时初从来不余出心力去关注这些，可那个在江浩言旁边的人是女孩子，她脸上的幸福笑容也并不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