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汭生
出了医院的大门,二人沿着林荫道散步,这里荒郊野外,末班公交已经停止了运行,空无一人的盘山公路上根本不必担心有人会认出来白格那张高分辨率的脸。
沉默沉默,总是沉默,徐承渡在沉默中爆发了。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白格?”他仰起脖子,朝着夜空咽了口唾沫,“你还是打算跟以前一样,关于自己的一切都守口如瓶?”
白格的情绪前所未有地低落,可能他以为这次来疯人院会真的获得一些有用的信息,现在却是空手而归。
他对徐承渡的质问置若罔闻,一味地朝前,机械地迈着双腿。
“啧。真是不公平啊,凭什么总是你对我了如指掌,我却对你一无所知。”徐承渡发泄般狠狠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一把拉住他,“你还不明白吗?就是因为你这种封闭的、拒绝交流的态度,我们才会最终走到那种结局!再来一次?再来一百次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阿渡……”白格的肩膀僵直着,似乎承受着天大的重压,“有些事我不告诉你,因为它太不堪,我不想你……”
“怎么,你怀疑自己亲娘吗?”
白格呼吸一滞,瞳孔陡然放大。
“我之前就一直想问你,你有把握荣雨棠在所有事件里清清白白吗?你应该一早就怀疑她了吧?嫁给陆望引狼入室的是她,一路扶持陆望坐稳集团一把手位置的是她,与陆望保持着婚姻关系和睦相处至今的也是她。恕我直言,从我手上的资料来看,你母亲并不像是个会任人摆布、甘心被蒙在鼓里的人。那么,不妨大胆猜测一下,对于陆望背后那些龌龊肮脏的交易,她是不是也知晓呢?再发散一下思维,当年你父亲的死……”
“别说了,我不知道。”白格摇着头,倒退了两步,面色苍白得令人心慌,“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个被精心养育的傀儡,这辈子除了遇到你爱上你,没有什么是我能控制和决定的。”
“不,就连你,我也没办法抓住。”他又迅速否定了自己上一句话,肩膀彻底垮了下来,神情落寞、悲凉,就像这山上呼啸的晚风,“我一直都是个懦弱的人,我怀疑一切,但是我又纵容一切。因为太害怕,所以选择戴上面具苟延残喘,所以选择一声不吭逃之夭夭。”
徐承渡静静地盯着他,一双眸子黑白分明,清澈透亮。
白格在这双眸子看到了歇斯底里、狰狞扭曲的男人,看到了扒开那层华丽皮囊,其下掩藏着的阴暗软弱的自己。他揪了揪被风吹地凌乱蓬乱的头发,低下头颅,苦笑:“你很失望吧?原来我这么糟糕。现在你可以走了,别再回来。”
第54章 合作9
回应他的是沉默,山腰的夜风大了起来,杂乱的刘海和身上松垮的衬衣翻飞起舞。白格低垂的视线落在面前那双半新不旧的红边球鞋上,在它的脚尖调转了方向,果断踏出第一步的那一刻,他喉骨耸动,半死不活吊着的心脏噗通一声砸进了黑沉憋闷的沼泽。
这样最好,远离这个危险的案件,远离我。
全身的力气顷刻间散在了风里,他没有勇气抬起眼皮注视那人离开的背影,尽管他很想把那一幕刻在大脑皮层的纹路上,但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扑上去,抱住他的裤腿不撒手。
即使要放手,还是得保留尊严不是吗?
左边胸膛上像是破了一个碗大的口,呼呼往里灌着凉风,那风里裹挟着尖刀利刃,把把都扎得他鲜血淋漓。死别他经历了一次两次,生离还是头一回。同样是伤口,一个外界强加的,一个是自己亲手撕裂的。硬生生人为掐断念想的滋味比起死别,似乎也好受不到哪里去,何况那念想早就深植在血肉里,跟灵魂水乳交融。
该死的胃感受到主人意志的虚弱,乘人之危地又开始兴风作浪,狂欢似得痉挛抽搐起来。疼痛经历得多了,久而久之,人体的耐痛能力就会像打怪升级一样逐步加强。于是白格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头,僵着身子,慢慢蹲了下来。
蹲下来之后,由于腰腹受力,疼痛感愈强,他索性又盘腿坐在了马路上,放任自流地糟蹋着苦心经营的形象。
狗屁的尊严。他闭着眼睛,心想。不过是觉得配不上徐承渡罢了,把自卑用另一种方式说的冠冕堂皇,白格啊白格,你自欺欺人的本事愈发精益求精登峰造极了。
他静坐着,没办法停止自我嘲讽这种伤口上撒盐的智障行为。
四周一片静谧,把那一声轻微的火机“咔哒”声衬得无比清脆响亮。指尖轻颤,白格倏地张开眼睛。
十步开外,徐承渡靠在环山公路的护栏上,用手挡着肆虐的风,点燃了目前为止第二支烟。
白格听到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冻结的血液死灰复燃,重新流动起来。
“冷静下来了没?”徐承渡微微抬起头,露出帽檐下的眼睛。
那一秒,缓缓流动的血液像是被注入了兴奋剂,突然加速,奔腾呼啸起来,在全身管道里碰撞出狂喜的火花。白格蠕动起颤抖的嘴唇,想逼迫自己发出点声音。
该死的,我得说点什么,说什么好呢?指甲嵌入掌心,这时候眼膜上突然涌进一股温暖的湿意,这让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因为他能预感到,一旦开口,代表着脆弱和不堪的泪水就会随之而至,那是一经放出就难以收拾的洪水猛兽,可能会吓到好不容易留下的徐承渡。
两相权衡,他宁愿紧紧闭起嘴巴,热切地盯紧了那个男人。
像路边一只可怜巴巴的流浪狗,还是一只美丽高贵的品种狗。徐承渡与他对视,被他谨慎恳切的眼神灼到。
唉,这让人怎么忍心走?捻熄了烟头,徐承渡认命地折回来,在白格面前蹲下,伸手揪住他脸皮,恶意地扯了扯。
“让我走开?嗯?我要真走了,你是不是就哭鼻子了?”
白格愣怔地看着他。
“看什么?赶人走也得拿出点气势来啊。”
白格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眨了眨眼,一颗泪珠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滚了下来,落在徐承渡的腕骨上。
徐承渡揪他脸皮的动作一滞,白格的一滴眼泪,效果堪比一颗原子弹,直接把他轰炸了个惊慌失措,心田则像是被推土机轰隆隆地碾过,新泥旧土全被翻了个底朝天。
脸上空白了一瞬,白格伸手覆盖上他的手背,小心地用脸蹭了蹭,见他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大着胆子把那只手拉到自己唇边,印了上去。
“重来。这次我求你,求你了,别离开我好吗,阿渡?”
这是低声下气的恳求。
手背上嘴唇的轻颤和朦胧的湿意清清楚楚地传来,徐承渡头脑如被钝斧砍伐,他何曾见过这样的白格?忍了又忍,终是忍耐不住地抽出手,身子前倾,按着白格的后脑勺,把人拥进了怀里。
“事情没搞清楚之前,我哪里也不去。”他拿出这辈子限量供应的全部温柔,轻声抚慰,“你不是说让我听你解释吗?等你哪一天想开口了,我听。”
“听完,能原谅我吗?”白格闷声道。
“那要看到底是什么天大的理由,能把你从我身边逼走。”徐承渡揉着他的头发,想把那些异常柔软蓬松的棕毛全都薅下来做成抱枕,晚上抱着一起睡觉。
“你还说你十年来从来没想过我,还说自己很忙。”白格抽抽嗒嗒地抱紧他,无限委屈。
“以前是很忙,不过今天我有空,明天我有空,后天也有空。”
“有空的话,能想想我了吗?”
“也不是不可以。”
“想我的话,能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