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开云种玉
陶清风忍着手腕的剧痛,道:“七月,七月流火……你取这个名字,是觉得自己的命星,是‘荧惑’吗?”
夏星痕闻言一愣,不可思议地盯着陶清风,手上的劲道一下子松懈了下去,心中暗想: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他怎么知道?
七月流火出自《诗经》,指火星西去,夏去秋来。“流火”就是火星,火星在古代被称为“荧惑”,荧荧似火,被视为“战争”“死亡”象征,所谓“荧惑守心”现象,就是火星留在“心宿”的现象,被古代视为大灾难的降临。
夏星痕近乎惶恐地后退两步,他就像是被揭开了保护罩得见天日的地鼠,又像是一只炸毛的刺猬被翻开了肚皮。
夏星痕这种自暴自弃的名字来源,陶清风熟知天官书,自然很容易理解。他揉着刚才被掐痛的手腕,已经完全泛红了。估计待会还会发青发紫。却对夏星痕很冷静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被别人当枪。”分明他才是刚才险些被扭伤手腕的人,却对施加暴力者说“别怕”。真是一副诡异莫名的画面。
“不过,”陶清风征询望向夏星痕:“这背后的其他事情,你能告诉我吗?”
夏星痕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道:“不行。也没必要。”
陶清风顿了顿,道:“好。那我就自己去找出来。”
“没有用……”夏星痕接下来说了一句非常费解的话,“你如果真的想知道……演不是演,导不是导。”
陶清风在心里仔细咀嚼这句话,疑窦丛生。
夏星痕掉头就走,也不管陶清风在身后是作何反应。那步履匆忙,简直像是在狼狈逃窜。
陶清风揉了揉手腕。现在是初春,他身上的衣服是九分袖。不能遮住那一大块青紫红痕,陶清风就从拍摄现场散落的物料中,找了一副袖套,遮住了手腕痕迹,然后脸色平淡地走了出去。
导演倪廷并没有走远,他漫不经心地走过来,一脸意外陶清风没有离开的模样,疑惑地看了看陶清风和衣服不太配套的袖套,亲切道:“清风怎么还在这里?刚才我看到星痕从这里跑出去了,你,你没事吧?”
陶清风道:“倪导说笑了,我能有什么事?”
倪廷意味深长地琢磨着陶清风那副袖套,道:“清风还挺讲究?你平时就习惯戴袖套吗?”
陶清风点头道:“免得弄脏。导演,没什么的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倪廷在陶清风走过他身边时,道:“清风,要是受了什么委屈,不要憋在心里,我们会给你做主的。你年纪这么小,这个行业很辛苦的。有什么难处,可以找我说。”
陶清风淡淡笑了笑,道:“谢谢导演。我倒没什么委屈……不过还真有个想劳烦导演的地方。”陶清风不欲把自己卷入事端,可是如果对方已经这么明示着要他当枪,他再不拿出一点态度来,谁知道对方下次还会如何引燃夏星痕呢?
陶清风一字一顿对倪廷道:“我特别想拜读一下,被毙掉的那版剧本。真想知道到底有多好,让您这样念念不忘。”
倪廷脸色煞冷下来,半响意义不明轻笑了一声,和气道:“哪里有什么旧剧本。清风,你年纪小,听谁胡说八道的?是不是夏星痕?”
陶清风意外道:“哦?那天在片场,朱老师念的方明台词,不是和剧本不一样吗?我们所有人都听到的呀。”陶清风咬重了“所有人”三个字,如愿地看到了导演闪过一丝阴沉。陶清风察言观色,慢慢道:“……我这才去猜,有个旧剧本,不是这样吗?”
倪廷笑得很难看,道:“不是的。那天啊,是华国自己改的词罢了。你知道的,华国演了很多年戏,我这当导演的,从业时间还没他长呢。老演员的习惯,还是要给予充分尊重。”
陶清风观察着对方脸色,顺势道:“没有么?那么是我弄错了。多谢倪导指正。”倪廷不咸不淡地对他点点头,似乎就此揭过,眼神中的审视意味却没有消除。
陶清风回去后,还在思考着,如果这回不是他,而是别的不明真相的小鲜肉,先是被夏星痕那样一掐一吓,可能当场就大叫出来,倪廷就会顺势带着一堆人进来,“谴责”夏星痕的粗暴。夏星痕估计又会在剧组落下一个“打人”的名声,以后被这里的工作人员爆料出去。
陶清风不会坦白刚才的事,不想让自己顺着某些人布好的剧本演下去,成为落井下石的又一块石头。
刚才倪廷的言下之意,也是明示着陶清风诉说一些“委屈”。可是这些算盘都落空了。不仅如此,陶清风还用剧本的事情试探了他一下。想必这样一来,对方会暂时熄了几分让他当枪的心思。以后却不好说,
陶清风想起那天在化妆室隔壁听到,夏星痕提到自己,语气不善,上下文是“塞进来个……陶清风……不会如愿……”这就是说,陶清风的到来,在一些人的算计之中吗?
他必须改变置身事外的心思。他不想招惹,可既然有人要拖他下水。他必须未雨绸缪,才能有所防备,保护好自己。
同时陶清风心中也有微微的苦涩:导演和主演看上去,心思都分散在一些明争暗斗上面。对这个剧最终呈现,会有不利影响吧。为什么不能踏踏实实,认认真真地做好这件事呢。陶清风有些惋惜、难过。
这个资源对于陶清风来说,委实是个好得过分的大饼,他思虑再三,给丽莎打了个电话:“丽莎姐,《东归西渡》这部剧,是谁来跟您谈的……啊,我没事,一切都很好的。我只是觉得一直在被关照。也好去感谢一下人家?”
陶清风当然不会给丽莎说内情,因为他不确定,在这层迷雾般的旋涡中,丽莎有没有扮演什么角色。他只是装作漫不经心地试探,看能不能牵出一些蛛丝马迹。
丽莎却说了个令陶清风意想不到的牵线人选。
第92章 编剧协会
丽莎说:“制作方来谈合同时说, 的确有人朝编剧田中天提到过你。你觉得会是谁?”
陶清风思考了一下他认得的编剧圈里的人, 不确定问道:“孟小丹?”他认得的正经编剧, 也只有孟小丹和《乾侠东君魔女》的那个大学生小姑娘了。小姑娘是个新人,不太可能在田中天老牌编剧那里说上话。
丽莎摇头说:“不是。是《归宁皇后》顾问团委员会的一位老先生。说在水天影视城和你见过面。”
陶清风恍然大悟地想起来, 难道就是那个在汇报会,问他问题的那几位老先生?其中一个还说:“小陶还不是党员,不能称‘同志’”之类的话。可是陶清风以为既然严澹在那个圈子里, 不都是些历史学术的老教授?怎么会和编剧圈扯上关系呢?他们又为何要推荐陶清风呢?
丽莎也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不知道那些顾问团的老先生们是怎么想的。挂了电话之后,陶清风觉得这些看不清楚来去的云山雾罩关系, 他暂时从这里找不到什么线索,只得先记下来。但是除了未雨绸缪, 小心提防, 继续找其他方向去搜查线索, 以便更好的保护自己之外,陶清风他自己也有很多的事情要做:
剧本里, 于颂学的是工程, 走的是实业救国。台词里的冰山一角,背后有许多陶清风要自己准备的东西。就像在《乾侠东君魔女》里, 他把虞山海和骆琅宁的整个人生里各种细节都理顺了一遍, 做梦都能梦到虞山海那根竹竿在心里敲敲打打的声音。可是“工程”, 陶清风根本就不懂,不知道该如何展开合理的推演。
陶清风思考着他认识的人里,也没有谁是在“工程”方面卓有大建。他尝试过去找了几本工程书, 只看了一页都关上了:建筑、结构、土木、电气……陶清风又找了几本理科书籍,只看了一页又都关上了:高等数学、理论物理……
世上怎会有这种书?简直跟那些夷文书籍一样,让陶清风无比头疼。
陶清风想到了从前的合作演员。当初白依依演东君表妹时,要弹琵琶。白依依根本不会弹琵琶,照着视频比姿势,指甲都断了好几次。不过那教会了陶清风一个道理:人总会有自己知识盲点的,不可能非得“成为一个人”才能“演一个人”。夏星痕那样的人,属于天赋异禀,但并没有普遍适用性。
但基本的了解还是该有。于是陶清风咬着牙,开始从……中小学的理科教科书看起来。每天下戏回到房间做应用题……
苏寻有一次进陶清风房间来汇报工作,看到他计算的草稿摞了一筐,桌上放着初中数学物理,不由得心中惊讶想:小陶哥就算要补学历,也用不着这么拼吧?
苏寻按照陶清风的指示去搜集资料。陶清风已经明白在现代信息的获取途径上,自己既然有短板,最好发挥身边专业人士的主观能动性(感谢《马哲》的方法论)。苏寻业内消息多,他以前也跟过不同艺人,看能利用平台打听出什么事。
“小陶哥你的怀疑是对的,”那天陶清风把夏星痕的反应告诉了苏寻,让他朝这个方向去查证,“五年前有一篇专业性很强的报道,对夏星痕的深度个人专访,刊登在《青春新周刊》上,但这不是纯娱乐刊物,网上也一直没有全文。所以在当时虽然波澜很大,几年过去了却渐渐不为人知。而且那也是夏星痕最后一次公开接受个人专访。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解释过了。”
陶清风阅读着苏寻扫描下来的《青春新周刊》影印件:
“夏星痕承认自己是个体验派演员。并且比起理论家们主张的‘出入皆宜——即是能够收放自如的转换角色的标准。夏星痕坦言他并不能做到那种殿堂级的水平。‘经常进去了出不来’这给他带来了许多困扰。他虽然不愿意仔细谈论沸沸扬扬的打人事件,但仍然对我们承认:差不多就是这个原因,清醒过来很难过。”
“道歉过吗?”
“如果是无辜的会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