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师 第48章

作者:最澄 标签: HE 近代现代

的确,在过去的两三年时间里,每每受伤住院,都是李小姐在照顾他,她总是让他感到很安心,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有一个女子能让他产生这种感觉。

但是,他心里很清楚,这种朦胧的好感,不是爱情。

风大雨大,这一来一回只是十几步的工夫,何律已经浑身湿透了。他收了伞,冲进车里,拍了拍身上的雨水,问道:“时哥,回医院吗?”

薛时靠进座椅里,仰着头,喉结上下动着,思考了一会儿,末了道了一句:“去南京路吧,散散心。”

车窗外的光景越来越热闹,到处都是闪烁的霓虹灯。

这时候的薛时好像又活了过来,跷着二郎腿望着窗外感慨道:“十里洋场,红尘万丈,这才是夜上海,没来过这里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在上海滩混过,走,李先生,今晚我带你去夜来香开开眼,顺便开开荤!”

“你说只是出来散散心……”竟然带他来这种地方,莱恩现在很后悔,他后悔和薛时一起从医院里跑出来。

薛时看他表情严肃,只得打哈哈:“对,散心、那就散心。”

雨势小了很多,薛时撑着一把大伞,将两人罩在伞下,朝一处花红柳绿的酒馆里走去。

看得出来薛时今晚有点疯,他大喇喇地把一条手臂搭在莱恩肩上,勾着他一起往前走一边笑嘻嘻道:“夜来香!这地儿我常来,里面的姑娘我都认识,待会儿我给你叫个最漂亮的,姑娘们都很大方,你也别拘束,敞开喝,喝倒了今晚咱就不回医院了。”

莱恩蹙眉看着那张欠揍的脸,忍下了甩手走人的冲动。

等到车里两人一走,何律就脱下湿漉漉的外套,拿出备用的大衣裹上了。虽然薛时交代他把他们俩送到地方就可以自行回去,可他不放心,觉着还是守在这里保险,时哥酒量大但是酒品一直都不怎么好,轻易不会喝多,但是万一喝多要是没个人管着他一准儿得出事,自己在这守着,到时候出了什么变故可以第一时间去接应。

他坐在车里,看着两人勾肩搭背着离去,不由惋惜地摇了摇头。兄弟们都知道,跟时哥喝酒,十个有九个要被放倒,今天这位温和腼腆的李先生,估计要遭殃。

反正那俩人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何律就索性裹着大衣躺车里睡下了。

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何律听到有人在重重拍着车窗,他赶忙坐起,看到雨已经停了,车窗外站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这女人他有点印象,似乎是夜来香那位半老徐娘的经理,常来这儿消遣的客人都恭恭敬敬唤她一声红姨。

红姨招呼他打开车门,指了指不远处朝这边走过来的两个人影,其中一个看起来是不行了,整个人都挂在同伴身上,一步一个踉跄。

何律急急地下车,想要帮着把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弄上车,走到近处一瞧,不由瞠目结舌。

醉得歪歪扭扭走不动路的正是自家大哥,而面不改色照料那个醉鬼的却是李先生。他咽了口唾沫,不由暗道:这李先生,看不出来啊。

“行了,这就省得我另外叫车了,小兄弟,把你家老板抬回去吧,”红姨说罢转向莱恩,笑眯眯地说,“李先生,你今天可把咱姑娘们的魂儿都勾走了,他薛老板的风头全让你给抢了,以后要常来啊!”

薛时难受地趴在车门上,他一秒钟都忍不了,踉踉跄跄地奔到路边,蹲在草丛里就是一阵呕吐。

两个人使尽浑身解术把人弄进车里,莱恩思忖着这人醉成这个样子带去医院也不合适,就索性吩咐何律将他们送回了家。

醉了的薛时倒也安静,但并不安分,虽然不会说话了,但是整个人扭来扭去,原本是头枕着他大腿的,车子动起来之后可能是因为难受得紧,就双手抱着他的腰不停用头顶撞他的肚子,莱恩自己也喝了不少,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敞开喝酒了,此刻被薛时一番折腾也是一阵泛恶心,只得伏下身去,压着他的手脚,不让他乱动。

两人以一个叠在一起的滑稽姿势一路回了家。

时间已是凌晨两点,汽车开进大门,薛时被莱恩和何律架着胳膊从车里拖出来,站都站不稳,抱着莱恩又是一阵猛吐,吐完还要像八爪鱼一样往他身上爬。何律见实在拖不动他,只得进屋去喊人,这一下,一家子上上下下都被惊动了。

小唐手脚麻利地去厨房烧开水煮醒酒汤药去了,叶弥生穿着单薄的睡衣摸着扶手跑下楼的时候险些摔倒。

莱恩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个醉鬼,心想真该把他送到黄浦江边,让他吹一夜冷风就该清醒了,好过弄到家里兴师动众的,搅了大家的睡眠。

何律也够呛,身上、车里满是污秽,莱恩就让他先回去清理。

好不容易将那个粘在身上不肯撒手的醉鬼弄进客厅,让他在沙发上躺下,莱恩总算松了口气,脱下脏了的外套。

小唐端了醒酒汤过来,莱恩帮着她把醉鬼扶起,强行给他喝水漱口,然后将一碗汤药灌了下去。

折腾了许久,薛时终于安静了,仿佛也觉出了疲倦,就着满身污秽睡死过去,剩下三个人对着醉鬼一筹莫展。

总不能让他就这样睡在客厅吧?可是弄成这样,至少也得洗干净了才能把人弄到床上去,这活,谁干?

叶弥生摸索着伸出手,拍了拍莱恩的肩:“李先生,辛苦你了。”

小唐也一脸坚定地看着他。

这种事,总不能让一个盲人或者一个哑女来做。

莱恩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将沙发上的醉鬼拖了起来,由小唐帮着把人驼到他背上,一路背进了盥洗室。

盥洗室倒是非常大,浴池砌得很深,热水也是现成的,莱恩把薛时剥了个干净,把人扔进浴池里,拿大瓢舀了满满一瓢水,对着他就兜头浇了下去。

被不热不冷的水浇了一脸,薛时似乎醒了,半眯着眼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莱恩心里有气,拿了一截丝瓜筋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就是一顿猛搓。

薛时胸前的皮肤结实细腻,触感光滑,用丝瓜筋稍微一搓就有些微发红。虽然喝了醒酒汤,但薛时显然还没清醒,整个人都是呆的,莱恩给他搓澡,他就一直垂着头,视线追随着他的手,眼巴巴盯着看。

等到莱恩转到他背后,拿着丝瓜筋的手就这么停在了那里。

薛时后背有一大片旧伤痕,纵横交错,肉芽凸起,是鞭伤。

莱恩轻轻抚摸着他后背一道一道的鞭痕,手上慢慢撤去了力度,这是为了他所受的伤。

他绕到薛时面前,看着他懵懵懂懂痴痴呆呆的眼神,鬼使神差般地俯下身,捧着他的脸,缓缓凑近,轻轻吻了他的唇。

薛时坐在热水里,整个人都没什么反应,他的头脑在酒精的作用下似乎停止了转动,并不晓得眼前正在发生什么。

水龙头没有关,热水源源不绝地流出来,盥洗室里烟雾蒸腾看不真切,灯光把紧贴在一起的两个人影投射在玻璃门上。

叶弥生在外面敲了敲门:“李先生,还没好么?”

好似被人撞破了秘密,莱恩条件反射一般放开薛时,有些惊慌地朝门外看了一眼,在确认门外站着的真的只是一个盲人之后才稍稍安心。

“快好了。”他匆忙把人从水里捞起来,替他擦干身体,自己穿好衣服,又拿了一条毛巾裹在薛时身上。

薛时站不稳,任由他扛着一条胳膊,整个人的重量都集中在他肩上,一步一打滑地走出盥洗室。

叶弥生在前面引路,莱恩连拖带拉地把人弄上楼,送到他自己的房间,扔在床上。

薛时大约也是累了,一沾到枕头便睡死过去。

时节早已入秋,雨后的深夜还是很凉的。薛时不常回来住,他屋里的床上居然还铺着凉席,连一条薄毯都没有,莱恩已是疲惫至极,但看着薛时光溜溜地躺在冰凉的席子上终究是于心不忍,叹了口气:“我去拿条褥子。”

叶弥生坐在床边,摸了摸薛时冰凉的膀子,朝着他的方向点了点头。

莱恩回到自己住的阁楼拿了条褥子又折返回去,薛时的房间门开着,他捧着褥子一脸震惊地站在房门口止步不前。

叶弥生正伏在薛时身上,忘情地亲吻他。

莱恩向侧后方退了一步,隐身在走廊的黑暗之中,心跳又轻又快,刚才撞见的一幕有些难以置信。

原来,在这个房子里,有秘密的不止他一个。

再度走进去的时候,他故意弄出了一些声响,叶弥生迅速坐好,理了理头发和衣襟,但他脸色潮红呼吸急促,莱恩看得分明。

叶弥生坐在床沿朝他微微一笑:“有劳李先生了。”

莱恩默默将褥子递给他,他双手接过,摸索着替薛时盖好。

“时哥常常不在家,这些小事没人吩咐仆人就不会去做,我眼睛看不见,下个楼都不方便,小唐是时哥救回来的姑娘,暂且借住在这里,我也不能把她当丫鬟使,李先生你稳重又可靠,若是以后在这个家里长住,我去跟时哥说说,让你当个管家,家里的大小事都归你管,我们付给你丰厚的薪酬,可行?”叶弥生充满期待地朝他仰起脸。

莱恩看着他空洞却又泛着愉快光芒的瞳孔,点了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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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受抢直男~

第39章 39、萧王爷

翌日,薛时磨蹭了很久才肯下楼。

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昨晚的酒桌上,今早醒来就赤身裸体躺在自己床上,中间记忆全无,这让他感到有点后怕。

他没想到李先生酒量这么好,一杯接一杯,喝得面不改色,最后先倒下的居然是他自己。

薛时慢慢走下楼,透过窗户,一眼就看见他此时最不想见到的人。

莱恩今天起得早,瞧见院子里花草树木吸了秋露,卯足劲疯长,野草都长到膝盖高了,他少年时代就醉心于园艺,此时看到这么一方迫切需要修整的庭院,不由兴致大发,就去厨房找小唐借了剪子铁锹等工具,一头扎进院子里,一干就是一早上。

日头慢慢升高,小唐从厨房里跑了出来,朝他连比带划,大意是早饭弄好了,招呼大家一起去吃。

莱恩正在修剪一株桂树,他朝小唐笑了笑,表示修剪完这棵树就来。时节已是金秋,丹桂就要开了,此时需要将桂树杂乱的枝桠剪掉,以留着充足的营养供它开花。

小唐也不催促他,就静静站在一旁看他忙碌,见到他额角沁出汗珠,便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走上前去轻轻替他擦拭。

薛时远远望着院中两人和谐相处的场景,不由眯起眼睛。

陶方圆像往常一样一早就来了,他径直走进客厅,就看见薛时正站在楼梯口愣神,陶方圆走上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疑惑道:“时哥,看什么哪!都看呆了?”说着转过头,顺着他的视线,就看到院中那对动作亲昵的年轻男女。

薛时仍旧玩味地盯着庭院,压低声音问:“圆子,你瞧瞧,那两个人怎么样?”

陶方圆不解道:“什么怎么样?”

薛时娓娓道来:“昨晚上我带着李先生去喝花酒,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发现他是真的不近女色,姑娘换了好几拨,不管哪个姑娘过来撩拨他都无动于衷,人家都坐他大腿上了,他还让人家下去。最后没办法了,只能我亲自陪他喝,一个姑娘都没有。俩大老爷们对坐喝酒,你说奇不奇?”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陶方圆沉吟道,他与莱恩相处过一阵子,澡堂子里的女用浴室一向就是伙计们抓耳挠腮想要往里凑的地方,但那李先生似乎从来没有对此表现出丝毫兴趣,想到这里,他八卦之心顿起:“我觉着他都不像个正常男人,莫非是他那方面……不行?”

“啧,”薛时蹙眉,敲了一下他的头,骂道,“瞎说什么呢!”

“他对女人没有兴趣啊!”

薛时作势要打他,陶方圆立刻抱头鼠窜,两人嘻嘻哈哈闹了一阵。

“这话别乱说,人家身体正常得很,没什么毛病,”薛时双手抱臂盯着院子里的人,“我原来也想不通,如今总算明白了,他这个人清高自律,从不流连烟花之地,大约只喜欢小唐这类贤妻良母型的温柔女子,我看他们倒是相处得很不错。”

陶方圆叹了口气:“小唐好是好,就是可惜了不会说话,李先生这样才貌的人,不知道能不能接受一个哑女做他的妻子。”

“这也是我顾虑的地方,要是个正常女子,我倒是可以帮他跟唐老爹去说说,让他明媒正娶了她。”薛时颇为惋惜,“算了,随他们去吧,有缘的话自然会走到一起,不需要我们瞎操心。走、吃早饭去。”

家里的饭厅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等到大家都入了座,叶弥生转向薛时,问道:“时哥昨晚睡得可好?你回来的时候吐得满身都是,多亏了有李先生在。”

薛时从大锅里替他盛了一碗热粥,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呼呼地喝粥,对昨晚的丑事绝口不提,打算就这么蒙混过去。

偏偏这个时候,小唐和莱恩走进饭厅,四目相对,薛时尴尬得恨不得把头埋进粥碗里。

莱恩在他对面坐下,也不动筷子,只是默默凝视着他,餐桌上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陶方圆一看气氛不对了,忙递了一笼包子过来,放在莱恩面前,讨好地说:“李先生,这是平安饭店的灌汤包,很有名,你吃吃看。”

“薛时。”莱恩没有动筷子,表情严肃地看着对面那人。

薛时竖起耳朵,从粥碗边沿探出一双眼睛看他。

“昨天晚上的事,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莱恩端正坐着,语气中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成分,“你不是小孩子了,应当有一定程度上的自律和自觉,酗酒、纵欲这种事情,不应当在你身上发生。”

一桌子人都惊呆了,陶方圆筷子上夹着的吃了一半的包子掉在了粥碗里。

这是切切实实的、毫不留情的批评和教育,就算是时哥的母亲,也从未在餐桌上,当着大家的面如此对他进行这般严肃的说教。而这个李先生,到底是何等人物?

也不知是谁轻轻咳了一声,像是提醒了大家,众人纷纷望向对面的薛时。

薛时腮帮鼓鼓的,包了满嘴的东西正在大吃大嚼,看上去仿佛是个局外人,直到几道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他才开始变得窘迫,慢慢的,脸颊耳廓变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