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荷煜
以后总有机会的,我想。
我回到房间后开始做整理工作,把一些多余的、拍废的照片给删除,为下次拍摄预留存储空间。
翻到最后,我看到了今天拍摄的第一张照片,也就是我教沈见青使用相机的时候作为示范所随意拍摄的那一张。
画面是青灰的吊脚楼,镜头刚好冲着沈见青的房间,所以画面中央是沈见青被推开的小窗。
我本打算直接删除了,但却无意间看到了他窗上似乎放着一个奇怪的东西。我两指放大了画面,凑近了相机仔细研究。
那是一个灰黑色的盅,目测有碗一般的大小,但深度比碗要深得多,上面还有个黑色的盖子。盅的侧面有一些花纹,用浅金色的纹路刻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蝴蝶的另一边则是半只虫子的形状,另外一半隐藏在了镜头拍摄不到的角度。
我忽然生出了奇怪的想法,直觉这个东西绝不简单。想了想,耳畔蓦地浮现出阿黎曾经说过的话。
“我们是不会,但是氏荻山里面的人未必不会!”
氏荻山里的苗族会下蛊。
当时我们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把它当作了一个消遣谈资。但现在我开始怀疑这句话的可靠程度了。
世人对于苗族下蛊的了解,都只存在于口口相传的故事里,谁也没有真的见过。说实话,不好奇是假的。
如果我能够证明苗族蛊毒是真的,如果我能够向世人展示什么是真正的蛊……那我们这次出行的意义将是里程碑式的!
不过今天已经晚了,天色都快完全黑下来,再去打扰沈见青实在不应该。而且想到今天的那个拥抱,和沈见青暧昧的话语,我就忍不住心脏多砰砰跳两下,不想夜里独自去见他。
还是早点休息吧,不要胡思乱想了。我叹口气,默默躺上床。
山里的生活没有电、没有网,对于习惯了高科技生活的我们来说都太过枯燥。天色一黑下来,就只能靠寥寥的蜡烛来照明,除了睡觉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我躺在床上,睡意全无。
一轮明月挂在漆黑的夜幕里,反射着来自于遥远太阳的光线。今夜月光大好,照在树林里,把树木的阴影投进了屋里。借着月光,我也模模糊糊能看清屋里。
实在睡不着,我干脆爬起来,坐在窗下看月亮。
今天应该是农历接近十五了,月亮浑圆明亮。偶然有浮云遮住月亮,但也会很快就消散掉。
或许明天又是个好天气。
我的头懒洋洋地靠在窗台上,视线下移,忽然发现窗台的横木上有着一道道奇怪的刻痕。
嗯?
“这是……”
我凑近了,借着月光查看。
窗台是由整块木头刨制成的,在岁月的洗礼下生成了自然的光泽。而在窗台的侧角,有着一道道叠加在一起的痕迹。
这显然不是刀子留下的,因为刀痕会深且利。这里的痕迹浅显而杂乱,倒像是……人的指甲划出来的。
像是人用指甲,一遍又一遍在窗台上抓挠,然后留下的痕迹。
我试探着用手摸了摸,发现这个位置右手大拇指很方便施力。
得失眠成这么样子才能无聊地留下这些痕迹?我低低地笑了一下,想象着这个房间的上个住户失眠的形态。
坐了一会儿,困意上涌,我打了个呵欠,爬回了床上。
但今晚的觉似乎是注定睡不好了。
我刚睡着,梦境就缠住了我。
我好像又回到了氏荻山的森林里,从小溪出发,然后循着徐子戎留下的痕迹,最后完全迷路。
密林里风动树摇,黯影幢幢,树叶“沙沙”地响,与脚步声融为一体。
一切危险的事物都藏在看不见的角落里。
我机械地挥动着手里的树枝,探寻着莫测的前路。
忽然,手里触感一软,我的树枝触碰到了一个生物。它“嘶”的一声,从藏身的树叶下探了出来,是一条乌黑的蛇。
我们按部就班地与蛇对峙。
它弓着身子,弯曲起来,做出一个攻击的姿势,信子时不时地吐出,分叉的舌尖恐怖诡异。它那乌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盯住了它的猎物,那双冷血动物的瞳孔里没有人类会拥有的情感,任何与之对视的人都会不寒而栗。
我一动不敢动,等待着它的退却。
但奇怪的是,这一次它并没有退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开始心底发慌,呼吸不畅。
突然,我眼前一花!
那蛇趁着我不防备,猛地扑了上来!
它的身躯诡异地凌空膨胀,扑到我身上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条乌黑的蟒蛇。它迅速地盘旋在我身上,用敏捷而柔韧的身躯绞紧我的身体,一圈又一圈,完全没有逃离的空隙!
“啊!”我倒在地上,抬手抓住黑蛇恐怖的脑袋,防备它的血盆大口。我艰难地回头一看,身后哪里还有伙伴们的身影?
“邱鹿!温聆玉!徐子戎!”
没有人回应。
我命休矣!
黑蛇浑身布满蛇鳞,我双手掐住它的头,触感冰冷滑腻。它一时不能咬住我,但却并不慌张,只是不断收紧它宛如没有骨头的身躯。
被蟒蛇绞住的生物,要么窒息而死,要么被勒断肋骨而亡,不管怎么样都是必死无疑。
每呼出一口气,蛇尾就收紧一点儿。最后胸腔被挤压到了极致,没有一点儿呼吸的空间。窒息感越来越强烈,死亡的阴影也随之降临。
我心底绝望,手中一软,那蛇的头挣脱了我的束缚,毫不客气地张成近乎一百八十度的恐怖角度,一口咬在我的脖子上!
“不!”
我惊叫一声,猛地从噩梦里挣脱出来。梦的余韵还没有完全退去,我甚至还能感受到痛,捂着脖子翻身坐起,胸口因为剧烈的喘息而起伏。
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我恍恍惚惚地终于意识到,这只是一个梦。
太好了,只是一个梦。
可一切太真实了,我脖子甚至还隐隐作痛。
抬起手触摸,我发觉我的脖子好像真的有一块高低不平的地方,像是一块鼓包。
我翻出关闭的手机,用能够反光的屏幕当作镜子照了照。
我的脖子上,有一个非常显眼的红色斑痕,应该是被虫类叮咬后留下的痕迹。
第22章 心旌摇曳
“昨晚睡得怎么样?”
我下楼,沈见青刚做好早饭在吃。他捧着粗瓷碗,正小口小口地喝着稀薄的粥。见了我,他扬起友好的笑意,礼貌地打招呼。
可他一提昨晚,我就难免想起那个恐怖诡异的梦境。不由得心有戚戚,勉强地笑道:“还行,就是蚊虫太多了。”
沈见青勤快地为我舀了一碗粥,把小咸菜推到我面前。
我充满谢意地接过粥碗,喝了一口,胃里顿时充斥着温暖。
沈见青忽然坐近我,伸出手指,点了点我的脖颈:“你这里怎么了?”
他的手指冰凉,可触摸之后那个鼓包却莫名火烧火燎起来。
我下意识侧着脖子躲开:“应该是被蚊子给咬的,没什么大碍,过一会儿就消了。”
“山里的蚊子很毒的,”沈见青收回手,眼里却酝着笑意,“我房间里有药膏,你跟我来。”
我本来想就在客厅里等他,但沈见青立在门口,见我没有跟上,不由顿在门边,用眼神示意我。
我只得跟上。
这还是我第一次进沈见青的房间。他的房间采光很好,天光从窗户倾泻而来,把室内的角落都照得纤毫毕现。
一张很精美的雕花床靠着墙放置着,床边是一扇木柜子。此刻,沈见青就掀开了木柜子的顶盖,倾身在里面翻找着。
他的房间整洁干净,东西都井井有条地放置着,比之我在学校的宿舍,简直有如天堂。
“你等一下啊。”沈见青说。
我环视了一圈他的房间,目光最后落在了窗台上。那个奇怪的漆黑的盅默默立着,与房间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这个是什么啊?”我说着,就想要拿起来看看。
“别碰!”谁知我还没碰到,沈见青就截然道,“里面是脏东西,你别弄脏了手。”
我打趣笑道:“我听说苗人会下蛊,这不会是你的蛊盅吧?里面是你的蛊吗?”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但沈见青却异常认真地回答我:“李遇泽,我不会下蛊 。”
他太过认真,我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找到了!”过了一会儿,沈见青拿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瓶,走过来,“你坐下,我给你涂上。”
他的眼神坦荡自然,没有丝毫杂念。我如果扭扭捏捏反倒不合时宜。我索性坐在临窗的小竹椅上,偏着脑袋,露出被咬了的脖颈。
沈见青用右手手指勾了一点药膏,清爽药香扑鼻而来。他凑近我,左手扶着我的肩膀,右手点在了我的脖子上。
药膏触感冰凉,里面应该加了薄荷,冷飕飕的。沈见青的手指温热,很细很均匀的把药缓缓涂抹开。
可涂了一分钟,他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偏头看他,惊觉他看我的眼神非常诡异,里面沉淀着一些我看不懂也不想看懂的东西,黑色的瞳孔里藏着择人而噬的兽和深不见底的欲。
“李遇泽,其实我……”他扶着我肩膀的手没有放下去,身体反而更进一步。
本就小的距离更加狭窄。
我一把打断他,猛地站起身:“谢谢你!不用麻烦了!”
说完我后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不知道说什么,我只能默默退到门边,又补了一句:“真的很感谢你。”
沈见青没有说话。
我回头看他,只见他低低地垂着头,脸藏在阴影里,只用头顶的两个旋对着我。缠绕在发间的银饰和链条耷拉着,与乌黑的发纠缠不休。
我听说头顶两个旋的人常常固执而偏激,但沈见青却是这样温柔和善的人,可见传言也不尽可信。
他那垂头丧气,失落落的样子,像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我看得实在不忍。但他的眼神太赤裸了,我就算想要装傻都不能继续。
我决然离开。
他喜欢我,这并非我太过自恋下的臆测。之前的种种言行,铁索上善意的搀扶,反复索要的承诺,树林下的拥抱……我并不迟钝,也不傻。
但这个喜欢是我不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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