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 第39章

作者:李书锦 标签: 近代现代

卧室门轻轻阖上,唯有那张落满清隽字体的白纸陪伴了那叫晚晚的人一夜。

写给魏庭之:

我想不管是你还是我,应该都没有想到你我间的第一次对话会发生在一张纸上,也应该没有想到你我不仅共用一个身体,如今还爱上了同一个人。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很清楚你对我的不喜,痛恨我的存在让你变成一个精神病人。

林羡曾经告诉我,我的诞生源自你对死去哥哥的思念,但很遗憾我终究不是他,我也未曾想过要夺取你的身体成为他,我更希望我仅仅是我,是春生的晚晚,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而非现在这样是只能依附你而存的副人格。

我必须承认的是我确实曾有过与你共存的念头,但现在看来这对你而言无疑是不公平的,也是一种伤害,若你哥哥泉下有知,他一定也会感到难过。

只是我作为随时都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被你抹杀的副人格,我也会有或许就此彻底死亡的恐惧,不被任何人记得,还望你看在我终将会消失的份上原谅我如此不成熟的想法,还为此付诸过错误的行动。

如你所想,我深爱着春生,我知道你留在他身体上的那些痕迹就是想要我看见,无论你这么做的目的是想让我感到嫉妒还是痛苦,我可以告诉你你已如愿以偿。

这一切是我咎由自取,我怪不了任何人,我的存在只给你带来了无法疗愈的痛苦和伤害,为此我诚恳地向你说一声对不起,这一切并不是出自我的本意。

我是终有一天会消逝的人,对于这个世界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春生,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和联系,我唯有拜托你,希望你能善待他,好好照顾他。

晚晚字。

第47章

黎明时分,当东边天际破开第一缕晨光,还未醒透的太阳已经照亮了昏暗的云层。

魏庭之一睁眼就发现自己不在卧室,而是睡在外间的沙发上,窗帘遮挡蒙蒙天光,显然现在的时间是快天亮了。

他缓缓坐起身,带着冷意的眸子扫了周围一圈,是他熟悉的环境,但少了一个他熟悉的人。

茶几上的鲜花芬芳馥郁,设计古朴雅致的花瓶下压着一张纸,这张写满字的纸没能在第一时间拉到沙发上的人的注意力,即使等人环视周围一圈了也只得了个漫不经心的眼神。

魏庭之没有去看那大段的文字,他先看开头是写给谁,再看是谁写的,确认完了他也没有着急开灯仔细看纸上的内容,而是起身走向卧室。

推开卧室门,他一眼就看到了用被子把自己卷成蚕蛹的人。

尽管没有看到床上人的脸,但只一个后脑勺魏庭之也认出躺在床上的人是春生,意识到他有乖乖地待在卧室里没有趁机乱跑,魏庭之脸色好看了许多。

他无声地走到床边,伸手扶住背对自己的人的肩膀,把侧躺朝里睡的人翻过来,仔细看那张熟睡的小脸,沉默地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往外走,打开灯拿起花瓶下压着的纸。

魏庭之面无表情地将纸上所有字看完,最后垂着眼一言不发准备撕掉,只是对折好准备撕了却忽然怎么也下不了手。

不管他是为了这纸上的哪句话下不了手,当他这一刻想撕的时候确实没能直接撕开,这有点不太像他的性格,他一直是怎么想就怎么做的,极少有这种想怎么做了却没做成的时候。

最后他还是改了主意,决定不撕,将手里对折好的纸找了个地方收起来。

春生起床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彻底亮了,他一夜无梦睡得饱饱的,极佳的睡眠状态让他精神饱满,面色红润。

他睡开心了起床前还先在床上左右滚了两圈,然后才踩着拖鞋进卫生间洗漱。

他站在镜子前一点也没有发现自己的头发睡炸毛了,只关心自己的脸有没有洗干净,感觉是洗得很干净了才往外走,找晚晚一起吃早餐。

早餐他爱吃简单点的,有包子和豆浆就可以了,但魏家的早餐从来不对付,推着餐车来的女佣总能给他们摆满满一桌搭配好营养的早餐。

春生也好养活,给他准备什么他就吃什么,喜欢不喜欢他都吃,给他多少他就吃多少。

他从卧室出来没找到晚晚,倒是鼻子很灵地闻到了很香的味道,知道是早餐已经送来了他眼睛一亮,开心得像只小狗追着香味走。

直到他看见坐在桌旁喝咖啡的人。

春生从来不会认错他们两个,因为气质完全不一样,如果说晚晚是温柔和煦的阳光或清风,那魏庭之就是冰冷淡漠的名贵瓷器,只能远远看着,不能靠近。

见春生起床了,魏庭之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继续喝咖啡,手边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挂满了春生看不懂的红绿线条。

春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眼睛直直看着他,为了一会儿才低低叫了他一声,“魏先生。”

魏庭之没有理他。

春生看着他没多少温度的侧脸,鼓起勇气朝他走去,俯身抓起他的手往自己的脸打,嘴里还说着,“你打我吧。”

魏庭之没挣开,看着他的眼睛问:“为什么要我打你?”

“我,我不该那样说的。”

“说你讨厌我,还是说你最不喜欢我?”

“都,都不该说。”春生嘴唇嗫嚅,垂眼看魏庭之的时候实在委屈得叫人心软。

但魏庭之直接转开脸看向电脑屏幕,把手从春生手里抽回来,“去吃早餐。”

春生不肯走,他还记着那天魏庭之说过的话,声音惶惶地说,“魏先生,我没有想要你死掉。”

“怎么?我死了你不该开心吗?”魏庭之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似乎已经专注地投入进工作中,“我要是死了你想干什么都行,不会有人管着你,你想去哪去哪。”

春生让他说得心里越发没底,慌慌落不到实处,魏庭之把手拿回去了他伸手又把他的手抓回来,抓得紧紧的,“没有没有,我不要你死,我也没有不要你管着我,魏先生你别生我的气,我以后一定不跟你吵架了。”

一说到死亡这个字眼,晚晚给他分析过的话他顿时忘得一干二净,一心害怕魏庭之真往心里去,怕他真是这么想的。

魏庭之把他写在脸上的害怕和不安看在眼里,心里并不是无动于衷,只是他在春生面前端着的时间长了,软和态度都不知道该怎么软和,更别说哄了,只能说,“去吃早餐。”

结果春生听他这么说以为他还在生气,眼眶一下泛出微红,把他的手往自己衣服里伸,委委屈屈地捧起他的脸去吻他的嘴唇,亲一下说一句,“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

魏庭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微湿的眼眶,知道他这是过人的同理心和共情能力在作祟,这时候他要是拒绝他他肯定能哭出来,于是他任由满心愧疚的春生亲吻自己的嘴唇,被他拉进衣服里的手也只是扶在他腰上。

但他这样的态度是春生不想要的,春生急需他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以证明书房争吵那件事过去了,证明魏庭之没有生他的气了。

所以魏庭之的一动不动让春生无助地发出哭腔,“你动呀,你摸摸我。”

魏庭之面上不显实际心里一怔,“摸哪?”

“都摸摸,你以前喜欢摸的。”春生着急地去抬他手肘,要他把手往里伸一点。

魏庭之只能顺着他,最后如他所愿地摸上他的胸口,捏上一颗肥软的樱桃,但春生还不满意,垂眼把他另一只手拉出来放到自己的屁股上,“还有这里。”

这下魏庭之是真有些无奈了,“不吃早餐了?”

“吃。”春生看着他的眼睛,“你不生气了再吃。”

魏庭之淡声顺着他说:“我不生气了。”

“那,那你相信我说的,我不想要你死吗?”

“相信。”

“真的?”

他回答得那么干脆轻易反而让春生半信半疑。

“真的。”魏庭之抬起一只手扶住他的后脑勺,把他压向自己,张嘴轻咬了一下他不太明显的唇珠。

春生抿了抿被咬得微微刺痛的嘴唇,终于是信了。

魏庭之收回手侧过身,端起咖啡继续喝,春生则走到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开始吃早餐。

如果没有发生刚才的小插曲,这个早晨和之前他们两人共同的早晨没有什么区别,春生安静地吃着丰盛的早餐,魏庭之则像是个喝咖啡就能维持生命能量的人,一杯春生连闻都不愿意闻一下的黑咖啡他面不改色一口口喝完。

等春生吃完了早餐他端起电脑起身离开桌子,春生下意识跟上去,见他翘起一条腿坐到沙发上了,好像不准备离开房间,便去找出昨晚没拼完的乐高继续拼。

他自己玩得专注,没发现看似在认真工作的人其实会时不时把视线挪到他身上,看上那么几秒再继续。

林羡来找魏庭之的时候春生没忘记昨天的事情,坐在地毯上好奇地看他,“林先生拿到照片了吗?”

林羡对他笑,“嗯,我拿到了。”

魏庭之听到他们的对话随口问:“什么照片?”

林羡还没说话,春生已经帮他回答了,“是林先生喜欢的人留下的照片。”

林羡神色未变,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被魏庭之知道。

“你喜欢的人?”魏庭之看向林羡,眼神似有打量。

“是误会。”林羡拿出今天特意带来的两张照片给魏庭之看,“有人告诉我泓之在书里夹了东西,我昨天去取了,就是这两张照片。”

这个“有人告诉”是谁魏庭之用猜的也能猜得到,根本不需要多问一句,只是听到是哥哥夹在书里的照片,魏庭之眼神还是有一瞬的动容。

他挪开放在大腿上的笔记本电脑,接过那两张照片,这两张照片有一张他也有,是他和哥哥泓之还有爷爷三个人在中庭花墙前的合影,那一年他们只有十五岁;另一张是少年魏泓之和林羡站在香樟树下的合影,两个容貌出众的少年连站姿都有种说不出的相似,那和魏庭之一般无二的五官眉眼染着清浅温柔的笑意,眼睛都笑得弯弯的,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

这是魏庭之时隔七年再一次看到魏泓之的照片,七年前魏泓之刚去世的时候魏老爷子就把宅子里他们兄弟俩人所有照片都收了起来,怕他看见了心里难过。

可谁也没想到魏泓之生前往书里藏了一张,机缘巧合下由魏庭之的副人格发现,再经他生前的挚友林羡之手交给魏庭之,让他视作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弟弟时隔七年再看看自己的模样。

魏庭之把魏泓之和林羡合影的那张还给他,自己则盯着手里的照片出神,连春生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的都没有发现。

春生敏感地察觉到了他此刻的情绪,虽然魏庭之表情没变,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但春生就是感觉出来了他现在应该是伤心了。

他想安慰魏庭之,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于是便把头贴在他的肩头上,轻声说:“春生陪你。”

魏庭之没有反应,似乎沉浸在照片里无法自拔。

林羡温声说:“翻过来看看,泓之写了字。”

过了好一会儿魏庭之才慢慢翻过照片,照片干净的背面写着几行字,魏庭之瞬间就认出了这是哥哥魏泓之的字迹:

我珍贵的宝物

我只希望爷爷可以幸福长寿,我的宝贝弟弟庭之可以健康快乐地长大。

第48章

谁也不知道魏泓之是什么时候在照片背面写下这几句话的,又是什么时候把照片夹在书里面,可能是他16岁的时候,也有可能就是17岁那一年。

魏庭之很少像现在这样放任自己去想他,去假设如果他还活着现在会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这些对现实没有任何意义的如果只会给还活着的人带来痛苦,魏庭之很理性地明白这一点,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在刻意回避思念。

所谓“接受现实”不过是在外人看来如此,失去魏泓之对他来说是永远也不可能“接受”的,这道疤从七年前他看到魏泓之遍体鳞伤地躺在停尸房的床上开始就血流不止,这些年那些看不见的鲜血能染红那间停尸房,血腥气能盈满整个魏家私宅。

魏泓之的死他没有人可以憎恨,当年那个绑匪早就死了,狙击手的一发子弹打掉了那该千刀万剐的绑匪半个脑袋,碎开的那部分捡都捡不回来。

至于瞒着所有人偷偷报警最终激怒绑匪的魏胜,魏庭之想过要他付出间接害死魏泓之的代价,但魏老爷子下手比他快,查明真相的第一时间就与魏胜断绝父子关系,再将人送去加拿大,是死是活都不准回来。

魏老爷子这么做显然是在给魏庭之一个交代,魏庭之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些年也没想过要去报复魏胜。

但时间是抚不平伤痕的,就连止血也做不到,汩汩鲜血如同要流干躯壳,再溃烂发黑,魏庭之本人都无法阻止这种魂灵地消亡。

可是就在今天,就在此刻,写在照片背面的那几行字如一只温暖又温柔的手掌,帮他捂住了伤口,于是鲜血止住了,被残忍破开的口子终究还是缓缓愈合,留下一道难看却不会再觉得痛苦的疤痕。

魏庭之像静止一般盯着那些熟悉的字迹看,过了许久才沉声问:“你梦见过他吗?”

“嗯。”林羡点头,“昨晚梦见了,时隔一年。”

“我没梦见过。”魏庭之语气淡淡的,和平时无异,“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没有。”林羡摇头,“我梦见的他从来没和我说过话,不过你一直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