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期假设 第42章

作者:Llosa 标签: HE 校园 近代现代

然后一下子,

用舌头把它压碎。

你喜不喜欢

穿着袜子,

在光滑的地板上,

滑来滑去。

你喜不喜欢

站在旁边,

看工人修理电视机,

或是洗衣机。

你喜不喜欢

把苹果皮,

削成很长的一条,

不断卷开的luo旋。

你喜不喜欢

踩过厚厚的落叶,

听叶子

pi pi 啪啪的声响。

你喜不喜欢

在喝饮料的时候,

用吸管,

吹很长时间的泡泡。

你喜不喜欢

在有水汽的玻璃上,

写字,

画画。

你喜不喜欢

用舌头舔饼干上的糖粒,

把脚埋在沙子里,

突然找到丢了很久的玩具,

吃烤盘上融化的芝士,

走在人行道边沿?

文安放下笔,看着写完的句子,为今天的进展而震惊。对着作业纸琢磨了一会儿,他在后面写下结束语:

你喜不喜欢

别人问你,

喜欢什么?

文安写完之后,语文老师走过来,看了看他爬了三页纸的文章,大加赞赏。

老师把这篇作文当众朗读了一遍,还加了很多评语,大致意思是:这些稍纵即逝的快乐,点点滴滴的瞬间,构成了我们的生活,连缀起生命的初始。说出自己喜欢的事物,就是写一部自传,画一幅自画像,就是我们认识自己的过程。正是我们的喜好,构筑了我们的人格。

文安云里雾里,他每次写点东西,大人都会上升到难以理解的高度。他不确定这是自己写得好,还是大人们在想方设法地鼓励他。

不过,有那么多人喜欢他写的东西,他还是很高兴。

而程启元坐在文安前面,全程一字未动,只低头看着自己的书包。

来了新环境,他还处于戒备状态。

又或者,他根本没有喜欢的东西。

课间休息,文安去了趟卫生间,出来看到程启元站在门口,神情凝重地盯着洗手池。

文安很熟悉这种神情,有些同学对卫生情况特别执着。如果卫生间不符合他们的要求,他们宁可不上。

程启元似乎已经憋了很久了,文安看到他的裤子上洇出几滴水渍,而且深色的范围还在不断扩大。

文安在原地摇摆了一会儿,鼓起勇气,上前小心地拍了拍程启元的胳膊,程启元转过身来看着他。

“跟我来。”文安说。

他转身走向旁边的一栋三层小楼,楼身被漆成了白色,走廊上寂静无声。这是行政楼,人少,容易保持干净。不像他们所在的教学楼,隔壁是盲人班,你很难要求新来的孩子保持厕所清洁。

程启元进厕所看了一圈,似乎很满意,文安退了出来,在门口等他。

文安低头看了两分钟地,洗手池的水声也响了两分钟,文安差点以为程启元要把全北京的供水都用完。

程启元出来后,他们隔着半米的距离,一前一后回到了教学楼。九月的阳光洒下来,在地上拖出一长一短两个阴影。文安忽然想起了六年前,他见到叶庭的那一天。

他悄悄地回头看了眼程启元,对方正四处扫视,看着校园里“禁止践踏草坪”“禁止吸烟”的标牌,大声读了出来。

只有在这里,你读出看到的每一个标签,每一张海报,不会令人侧目。

下一节是绘画手工课,老师把课桌排成几个大正方形,把彩笔和纸发下来,一个步骤一个步骤教他们画火车。文安是这门课的高材生,老师允许他自由创作。所以其他孩子在画火车头的时候,文安咬着笔沉思。

程启元坐在他旁边,似乎对画火车兴趣缺缺,眼睛一直盯着文安的手。文安察觉到了这种目光,不好意思地松开嘴,把笔从牙齿中拯救出来。

出人意料的是,程启元主动跟他说话了:“你要画什么?”

文安低头看着雪白的纸,摇了摇头:“不知道。”然后他想了想,问对方,“你有什么想画的,告诉我,我给你画。”

程启元沉思起来。自闭症患者有一个多彩的脑内世界,虽然程启元一言不发,但脑子里可能转动着万花筒一样的图案,里面有蒸汽机车、草原雪景,原始森林,每一块碎片都光怪陆离。

然后程启元说:“哥哥。”

文安愣了愣,怕自己没理解,又问了一遍:“什么?”

程启元指着空白的画纸:“我想画哥哥。”

文安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提起笔,在纸上勾勒轮廓。程蒙恩不在对面,要画准确有点难。他搜索着那寥寥数面的回忆,画出一张阳光干净的脸。

程启元全程一直看着他,时不时抬起手,指着画中的人说:“这里,眼角没有那么细。”

文安瞅了瞅他,拿出橡皮擦掉重画。

客户的要求很多,一会儿说鼻子不够高,一会儿说下巴线条不对,一会儿又说耳朵靠下了。文安画得焦头烂额,在心里痛骂自己乱揽活。

终于,在班会课上课铃响时,文安交出了一个客户满意的初稿。他长舒一口气,趴在桌面上活动右手,看到班主任走了进来。

啊,又到了新学年的做梦时刻。

班主任让他们思考自己的梦想,找到自己的特长和兴趣,探索人生的方向。每学年开始,他都会进行一番激动人心的演讲:“人生是一条漫长的路,重要的是确定你想去的远方在哪个方向,然后下定决心。只要这样,你就能跨越障碍,到达终点,取得成就。”

然而一年又一年过去,远方杳无踪迹,决心所剩无几,成就无处可循,只有障碍一直都在。

他们没有学历,语言沟通困难,性格就更不用说了,会让大多数人避之不及。

文安不会因为新信息的过载而尖叫,但身体状况做不了体力工作,语言能力做不了文书工作,还社恐。他会画画,但也没好到可以在卷生卷死的画手圈扬名立万的程度,至少美术学院的教授看到他的画,重点放在他“身残志坚”上,而不是“天赋异禀”上。

多少才华出众的画家都湮没无闻了,哪里轮得到他这种自娱自乐的外行。

文安在桌上一下一下按着笔。

远方、决心、障碍、成就。

远方到底是什么?

“是你感动的瞬间,”老师说,“情绪是不会骗人的,能在一瞬间触碰到你内心的东西,就是属于你的远方。”

北京的天气瞬息万变,上午万里无云,等到下午,却突然下起了暴雨。

晨曦班的学生们正在音乐课上听巴赫,外面忽然狂风大作,沙尘蔽日,阴沉得如同银翼杀手中的世界末日。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就砸下来,声音盖过了勃兰登堡协奏曲。

文安看了看时钟,距离放学还有十五分钟。

电闪雷鸣的吸引力大过古典乐,大大小小的孩子扭过头来,瞪大眼睛望着窗外。老师一脸忧虑地看着玻璃上滑落的水珠,大概是没有带伞。

下课铃很快响了,但暴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孩子们挤在教学楼一楼的走廊上,等着父母下班来接。几朵蘑菇一样鲜艳的伞盖从雨中飘过来,接走了几个孩子。不过从父母们湿透的肩膀来看,打伞的用处微乎其微。

老师知道文安是每天自己坐公交回去的,就问他:“要不要给家里打个电话?”

文安摇了摇头:“不用。”

老师又看了看暴雨:“你就在这等着?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会小。”

文安仍然摇了摇头:“不用。”

他往前走到屋檐边上,雨珠汇成帘子,滴滴答答地落下。他伸出手去接落下的雨水,然后头顶突然洒落下一片阴影。

叶庭举着伞站在他面前,一半伞盖遮在他顶上。叶庭站在下面一级台阶上,他们难得可以平视彼此。

“看到下雨,着急了吗?”叶庭问他。

“没有,”文安看着他,酒窝笑得很深:“我知道你会来。”

第51章 北京 17岁(13)

暴雨仍未停歇,但伞下的世界干燥而温暖。

文安怕叶庭淋到,往他跟前凑近了点,明知故问:“你们不是还没放学吗?”

叶庭耸了耸肩:“接下来是自习课,没关系。”

“自习课就不算逃课吗?”

“那怎么办?”叶庭伸手揽住他的肩膀,“我记得你没有带伞。”

叶庭搂得很紧,文安能感受到他身上肌肉传来的热度,带有青春勃发的力量感。

这已经不是叶庭第一次为他逃课了。四年前,他第一次去特校,因为陌生的环境恐慌不已,叶庭就翘课过来陪他。冯诺一被叫去开了好几次会,开始还想干预,但耳根子太软,文安一耷拉脑袋就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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