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烟猫与酒
“去找你的朋友吧。”
厚实的家门又要在眼前被合上,言惊蛰一急,伸手抵住门板。
“我不能有朋友吗?”他面对段从阴晴不定的脾气,此刻也有些难受了。
“是你让我把事情都解决完再找你,你对我那些烂事没有兴趣,不愿意听,我知道我把生活过得一团糟,可我也是个人啊,我心里难受我也想有人能说说话……你为什么要这么阴阳怪气的冲我发脾气?”
“我已经没有儿子了,你还想让我连个朋友也不能有吗?”
一些平时想都不会想到的指责,往往就在情绪上头的那刻,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也会很伤心,很在意。
这次段从没有打断言惊蛰,换成言惊蛰自己愣住了。
是的,就算宁望态度再强硬,也不可能在言惊蛰完全不同意的情况下,生拉硬拽着带他去酒吧。
推给宁望的那些原因说到底都是借口,是言惊蛰自己想去,他想和人聊聊天,想有个人能帮自己出出主意。
只有言惊蛰的潜意识知道,他一个人快要承受不住了。
“我不是……”但对上段从的眼睛,言惊蛰还是条件反射的想道歉。
他没有想指责段从的意思,段从本来就不该分担他一团糟烂的人生。
段从还是没应声。
这次他看了言惊蛰更久,久到眼底的寒意几乎如有实质的溢出来,然后他拧拧门把,示意言惊蛰在门外放开手。
“滚。”
“和好吧。”
拽合门板捎出的风声让人害怕, 言惊蛰本能的缩回手,指头还是被夹了一下。
他脸色猛地一白,段从没有丝毫犹豫,家门“砰”的关上了。
言惊蛰左手攥着右手的指尖, 控制不住的佝偻起身子。十指连心的感觉可不好受, 他在地上蹲了好几分钟, 嘴唇都咬到麻木了, 才从眼前发黑的疼痛感里缓过来。
他抬起手背抹抹脸, 水淋淋一片, 分不清是汗还是眼泪。
段从在玄关站了会儿,压了口深呼吸,目不斜视的从可视门铃前转身回到客厅。
不知道多少根烟蒂丢进酒杯之后,他手机响了两声。
言惊蛰:对不起,还生气吗?
言惊蛰:不生气的话可以开一下门, 听我解释吗?
段从狠狠闭了下眼,用力往后仰靠在沙发靠背上,把手机扔进沙发里。
隐约的脚步声透过门缝由远及近传来, 言惊蛰连忙站好, 重新擦把脸,又拽拽衣摆袖口, 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但是门一打开, 迎上段从的视线, 他的鼻腔就汹涌的酸楚起来。
“我……”
言惊蛰张张嘴, 喉咙发胀,说不出话。
段从朝他半蜷的右手上扫了眼, 面无表情地问:“刚夹手了?”
“……嗯。”言惊蛰吭了声。
见段从沉着脸不接话,他小心地接了句:“不疼。”
段从回身往屋里走, 言惊蛰跟着进去,轻轻把门带上。
他不敢说话,段从不知道去找什么了,他就杵在客厅里,看着茶几上凌乱的酒瓶与烟头。
“手。”段从拎了小药箱出来。
言惊蛰习惯性地要开口说不疼,想了想,老实地闭了嘴,把手伸过去。
刚才那一下夹得不轻,甲床上的压痕已经淤紫了,指头红肿了一圈,言惊蛰疼到了麻木,这会儿只感觉热腾腾的发麻,手却不断微微发着抖。
段从拧药水的动作一顿,脸色变本加厉的黑了下去。
“去医院。”他把药水放回箱子里。
“真没事。”言惊蛰蠕动着嘴唇,鼓起勇气攥攥段从的手臂,“看着严重而已,我能感觉到,我心里有数。”
他朝段从翻开掌心,活动几下五指,示意没有伤到骨头。
段从看了会儿,轻轻捏了下言惊蛰的指尖。
被段从甩在路上、关在门外,被门夹手的时候,言惊蛰都能忍住,可段从捏这么一下,却把他近期所有压抑的情绪,都给捏了出来。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他重新开始解释。
“照片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当时过马路,我都没感觉到,没想到这么巧。”
段从掀掀眼皮,看了他一眼。
“对不起。”言惊蛰闭上嘴。
其实言惊蛰仍然不清楚段从为什么生气,他在人家家门口嚷嚷“我连朋友都不能有吗”的硬气,被一门板就给摔散了。
他习惯承受情绪、隐藏情绪,从小就习惯。
但段从不行。段从应该是最骄傲的那一类人,已经在他这里委屈太多次了。
淡淡的烟酒气息在沉默中发酵,最终,段从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是想喝酒吗,”他拎起一听鲜啤,食指轻轻一弯,单手就把瓶口打开,塞给言惊蛰,“喝吧。”
“我没想喝。”言惊蛰有些无措,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的,握着酒瓶又开始观察段从的表情。
“我家没酒吗。”段从问。
言惊蛰一愣。
“心情不好,想找人说说话,不会联系我吗。”他望着言惊蛰。
“我连个朋友都不如?”
言惊蛰跟他对视着怔了会儿神,表情微微松动,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眼神。
“……啊。”
段从没理他,自己又开了一听酒,推开门去阳台。
跟言惊蛰这种人相处其实挺累的,说他迟钝,一些事情上敏感得不行;说他敏感,有时候又蠢得可恨。
偏偏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段从手臂撑在阳台上,抿了口酒,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上辈子欠的。
过了会儿,言惊蛰的脚步轻声传过来,停在他身后。
“你不一样。”
段从扭过头。
言惊蛰手里还攥着那听啤酒,半垂着脖子,仍是那副嗫嗫嚅嚅、不会说话的窝囊样子。
他像是使出了自己全部的表达能力,顶着那自卑的羞耻心,想了想,纠正自己的话:“其他人跟你不一样。”
段从一边眉梢稍微扬了下,原本带着烦躁的呼吸开始放缓。
他想再多听一点,但言惊蛰憋出这一句后,就闷着脑袋不吭声,挨了夹的手指头在瓶身上无意识的来回摩挲。
“什么不一样?”
段从只能开口问。
“我是你什么人?”
“你是我……”言惊蛰张张嘴,望着眼前的段从。
阳台外是大城市灯火通明的夜景,从高层往下看,像一片倒映的星海。段从站在夜幕前,像太阳。
言惊蛰突然又自我惶惑起来。
“我不想总是在出事后麻烦你,你已经……”
“问你呢。”段从不耐烦地打断他。
“问你什么答什么。”
言惊蛰本来已经麻木的指尖传来刺痛,他眼窝一烫,这些日子以来憋闷在心底的无助和委屈,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晃了一圈。
“……我只有你了。”
他撑不住了。
“对不起。”
段从漫长地注视着言惊蛰,看他难掩羞愧的表情,很久很久,浅浅地从鼻腔里呼了口气。
“喝了。”他朝言惊蛰手里的酒瓶抬抬下巴。
言惊蛰“嗯?”一声。
“喝。”段从只是命令。
言惊蛰确实不想喝酒,他没有借酒消愁的习惯,也觉得不好喝。但段从现在让他喝,他就像喝饮料一样,往嘴里咽了一口。
见段从没说话,他干脆闭起呼吸,喝药汤似的,分几大口把这听啤酒全部灌下去。
结果他刚解决完手里的啤酒,段从又把他自己剩下的半听递了过来。
言惊蛰老老实实地接住。
“你喝多的时候,说话更好听。”段从说。
言惊蛰有点莫名其妙,偷偷把嘴巴对准刚才段从喝过的位置。
“有事儿跟你说,说完还有事儿想做,你把自己灌迷糊点。”
不知道是酒好劲儿大,还是有所预感,言惊蛰的心口蹦了蹦:“什么?”
“和好吧。”
段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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