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南
楼中靡靡,楼外艳艳。
长河边人头攒动,一片黑影滑入画舫,正是穿着夜行衣的霍临风。
舫内云雨正酣,霍将军听得俊脸一红。“对不住了。”他默道,然后扯走一件外袍,穿好上岸,昂首阔步地走入朝暮楼。
霍临风一时恍然,声色犬马中,媚眼抛飞,软玉近身,短短几步便沾染满身脂粉香。他落座四顾,围廊挤满了人,酒醉掷花的,扭捏摇扇的,处处风情。
在塞北未登过小春台,到西乾岭却入了朝暮楼,若是叫父亲与大哥知道,恐怕军杖和筋骨要双双打折。
忽来一声娇啼:“好倜傥的俊哥儿,怎的默默独酌?”
霍临风皮肉一紧,叫浪荡姐儿搭了肩膀,微僵。这青楼中分门别类,眼前这位,便是卖身的小妓。他面无表情道:“听闻朝暮楼的美色值得人朝生暮死,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小妓色变,拧着杨柳腰走了,片刻又来位清倌。霍临风一觑,只从艺的清倌抱着琵琶,与他对一眼还有些羞。
他道:“一副丫头样,厨房煮酸汤的姿色,弹什么琵琶。”
清倌一听,羞恼得掉了泪,周围立刻蜂拥些怜香惜玉的。霍临风冷眸无波,解开锦布包袱,里头百两纹银共四十锭,整整四千两。
他轻声道:“青楼的身子我嫌脏,四千两,寻个好模样的唱一曲,你们有吗?”
这话辱人又挑衅,可诱惑也极大。管事的嬷子赶来献媚:“公子莫恼,朝暮楼若是没标致姐儿,那江南哪还有美人?”说罢拍拍手,“唤宝萝姑娘。”
霍临风侧耳听见议论,看来这个“宝萝”是有名的佼人。片刻后,宝萝行至桌前,扇掩面,露一双如杏美目,步摇轻晃,晃得满座恩客心头醉。
霍临风瞄一眼:“好就好在这双杏眸上,不过可惜,我宁啃鲜桃一口,不嚼烂杏一筐。”
宝萝愣住,险些掉了扇子,嬷子见状又招来旁的,尽是平日难窥的美人。霍临风却唇舌似剑,将莺莺燕燕惹得粉面生晕。
“哎呦,公子呀!”嬷子揩把汗,“公子,您中意什么样的?楚腰或丰乳,玉女或媚娘,您吩咐详细些哪!”
霍临风初入风月场,扮作无情客,哪懂恁多?闻言久久不答,耳后隐隐发烫。嬷子经验老道,凑近小声问:“公子,莫非您想要小倌儿?”
霍临风一惊,恼羞成怒道:“少说浑话,拿不出美人就罢了!”
嬷子考虑片刻,在座这么多人瞧着,朝暮楼怎能失了信誉。“去,”她捋一捋胸脯,攒足势头,“请花魁端雨姑娘!”
满楼丁男惊呼,皆引颈巴望着,人未露面便已垂涎。霍临风心中稍惴,等着,霎时耳畔惊呼,抬眸望去,长廊中倩影翩翩,远远的,只觉仙姿无穷。
婢子叫得急,容端雨却沉稳,凭栏低望,一眼看见被簇拥的霍临风。
两人遥遥对上,霍临风心头惊诧,风尘女子却姿容出尘,倒像高门大户的千金女。待容端雨出来,他看清,眉眼果真与月白影子相似。
莫非,那人真是容落云?
容端雨踱来斟酒:“公子想听什么曲儿?”
霍临风怔怔,将四千两一推:“花魁拿手的便好。”
嬷子忙敛包袱,容端雨提裙登台,借了清倌的琵琶。楼中静可听针,俱屏息凝视花魁唱曲,一拨弦,微动唇,淌出天籁之音。
四楼一隅,容落云在喧嚣中做了场梦,忽一安静,他却陡地醒来。
起身撩开纱幔,他披发下床,赤足走到门边。辨出容端雨的歌声,推门入围廊,凭栏低首时发丝倾泻,遮盖半张脸面。
“蓼蓼者莪……哀哀父母……”唱的是《蓼莪》。
旁人观美色,独他听其鸣,唱到“南山律律”,他心口猛地一酸。
霍临风又斟一盅,不知容端雨为何唱一曲祭歌。仰颈饮酒,蓦然瞥见四楼的身影,月白衣袍,只不过摘了银丝冠。
是他?!
这时曲毕,周遭赞美不绝,他被嬷子拽着讨夸奖。“甚好……”他敷衍一句,再抬头,栏杆处那人踪影全无。
虚虚实实,渺渺似梦。
他顿觉索然,问:“几时了?”
不知谁说:“快到卯时了。”
天快亮了,霍临风扭身朝外走,身后众人又热闹起来。他走出朝暮楼,将袍子还回去,而后慢腾腾地回客栈。
六角六面的朝暮楼,逐渐与他擦肩。
忽来寒风,从天落下一缕灰烟,他扬臂接住,发觉是一条帕子。干干净净,角落绣着一抹鹅黄春色的白果叶,一嗅,萦着淡淡的蘅芜香,与一丝牛乳味儿。
恩客的?姑娘的?
他不知,也懒得猜,随手揣入怀中带走了。
四楼花窗,容落云窝在榻上又造一梦,手臂搭着窗沿儿,叫风吹拂了广袖。
作者有话要说: 霍临风:四千两听首歌,快乐。
陆准:你有事吗魔鬼?
第8章
霍临风一身夜行衣,幸好天亮前回了客栈。吱呀开门,他轻手轻脚入内,桌上麻布盖着一碗浮元子,屏风后木桶蓄着洗澡水,都已经凉了。
杜铮蜷缩在床边,两臂抱得紧紧的,估摸很冷。霍临风踱过去,没急着宽衣解带,先抻条小褥给对方盖好。
“唔。”杜铮醒了,“少爷……你可回来了。”
霍临风说:“去榻上睡罢,用不着守这么近。”
杜铮骨碌起来,揉揉眼,伸手为霍临风更衣。他纵起鼻尖嗅了嗅,再凑近一闻:“少爷,你身上好香,一股姑娘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