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氛围是极端尴尬的,好在沈吉这角色向来不讲什么礼数,憋着不说话也无妨。

柳琪身边只带着位貌美小厮,再无旁人,他终于轻声质疑道:“阿吉,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吉早就想好了借口:“……算错账了。”

柳琪顿时拧起表情:“哦?”

沈吉继续认真道:“上月二十三,常州王大人的赊欠,被放在了流水帐上,结果对不齐了,我得改一下。”

那貌美小厮笑说:“傻吉这么说,那肯定是算错了。”

但他话锋一转:“可夫人执意留下你,不就是因为你从不可能算错吗?你不会是在故意搞事吧?”

沈吉摇了摇头,解释说:“挨打了,太疼,不专心。”

他确实弱不禁风,昨晚被鞭子抽过的伤处,又渗出明显的血痕,搞得衣衫狼狈,算得上句句属实。

柳琪收起审视的目光,竟伸手揽住沈吉的腰,完全不顾少年的挣扎,硬带着他往屋里走了进去。

*

被丢弃在原地的顾长卿正孤零零地瘫倒着,看那惨烈的样子简直像是活不成了似的。

柳琪不在意地径直路过。

貌美小厮却很不安,追着他问:“老板,徐大人和状元郎的事,真能摆平吗?他们可不是阿猫阿狗。”

柳琪反问:“这事由得我说话吗?”

小厮欲言又止,终没再多问。

大概他们全当沈吉是个“傻子”的关系,并没避讳被这少年听去聊天内容反而各自忧心忡忡。

柳琪揽着沈吉走至放账本的房间,终于松了手,沈吉忙躲到一旁,努力平复自己紧绷的情绪。

鬼知道老板之前对自己的角色做过什么恶事,简直要把少年吓到大脑缺氧了。

此时大部分账本都被夫人紧锁着,只有桌面上还留着她尚未检查完毕的最新一册,好像尚未被检查完。

柳琪抬抬下巴:“改吧。”

沈吉不敢露出马脚,很快便按照日期的标注,准确地找到昨夜上交的账本,在自己故意留下问题的那页涂抹了几笔,又默默检查过各项总额,装得还真像一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账房先生。

柳琪全程目不转睛,最后才发问:“这两天你总是东跑西窜的,在干些什么呢?”

沈吉合上账本,装出听不明白的样子:“啊?”

柳琪伸手便捏住他的下巴,凑近脸说:“给我老实点,否则,不管你有什么本事,我都不会再惯着你。”

他力气不小,却在人类体能的合理范围之内,不至于无法忍受,沈吉立刻表演出角色被欺负时惯有的反应,发抖挣扎,可怜巴巴。

或许也无需过度表演,因为这角色心里面……本就藏着对老板的深刻恐惧。

柳琪实在瞧不出异样,终于松开手道:“滚吧。”

这讨厌的怪老板出现得真不是时候,看来现在不能硬去救顾长卿,还是得另择时机。

被放过的沈吉只能忙不迭地往外迈步,但他走了几步,灵感又忽然而至。

玩家真实身份和副本角色总有呼应,废墟中那款无名的奢侈男款皮包,显然属于生活优渥、谨小慎微的人,而副本中有类似设定的男子,不正是眼前的柳琪吗?

就算他只是名义上的老板,行事十分低调,但未免也太没存在感了些。这感觉……和金银舫上的高桥三郎很像,是玩家拿到高位身份后的惯用伎俩!

沈吉猛然回头,望向柳琪暗想:“梦傀,标记他!”

“梦傀触发玩家标记请求……”

“标记成功!”

“柳琪,35岁,赤花楹老板,对姨娘朱容唯命是从。”

“当前同化指数:35%”

“已标记全部玩家!”

“获赠一次全域视界触发机会。”

“副本关闭前可随时使用。”

梦傀开心:“行啊,竟然猜对了!”

沈吉:“而且他的同化指数很低,脑袋还算清醒。”

梦傀:“的确是个厉害玩家,可以利用一下。”

柳琪对沈吉的打量很是怀疑:“你还想做什么?再不走,就留下来陪我过夜吧。”

他这玩笑话实在不像开玩笑,沈吉眉头微簇,快步逃出门去,实在不愿意再和老板多待。

*

平湖暴雨,大雾弥漫,危机四伏。

正依靠小小木筏移动的苦命二人组很是凄楚。

事实的确像沈吉预料的那般,阿金并不甘心于就这样离开。她蹲坐在筏边上,打着小伞,嗅着迷香,故意用非常平淡的语气叙述起几乎快被遗忘的往事。

“当时在朱容的蛊惑下,我爹给的嫁妆全被他们抢去堵了生意上的窟窿,而我因为劝不了柳琪回头是岸,便一怒之下收拾了包裹,准备逃回娘家报官。”

冒雨划船的雷木叹气:“那时柳家已经不行了,乱|伦私通的丑闻会成为压倒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怎么可能让你平安离开?你还是那么急切又天真。”

阿金苦笑:“是啊,我从柳家出发的当夜,就在路上遭到蒙面杀手的袭击,出嫁时我爹送我的下人全被杀了,再之后,他们便走水路,直接把我绑架到这赤花楹来,整整关了十年,再也没能离开半步。”

雷木心疼地摇头:“柳琪是个猥琐小人,但他性格十分软弱,多半不是他把你弄成这样子的吧?”

阿金:“是我气不过……在水牢里日日咒骂朱容,那些狠话传到她耳朵里,自然惹恼了她。其实我本不怕,想着大不了一死,但朱容的丧心病狂还是超乎了我的想象,结果……再悔恨也来不及了……”

少女时期的金玫娇憨可爱,绝非现在那副怪异长相,虽然雷木仍能在宴席是一眼就认出自己所爱之人,只不过他不敢主动去地多加询问: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成如今这幅模样的。

阿金却没太过介意,呆呆地望着雨气中的迷雾:“我不晓得那个绿榴是什么背景,她小小年纪,便会各种奇药邪术,得到夫人命令后,或将我泡在恶臭难闻的药汤里,或锁进蜷缩着才勉强能容下身体的箱子中,日日折磨,始终兴致勃然……”

说起这些,阿金不由疯狂颤抖了起来,她的眼睛又冒出仇恨的赤色:“我的身体越变越软,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少,大部分时间都如动物般在笼子里苟延残喘,最后沦为供人取消的玩物,全是拜他们所赐。所以,我不能就这么离开!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雷木听到那些往事亦是怒火中烧,同时痛心疾首地劝道:“我知道你不甘心,但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能如此顺利地逃出来,已经是老天开眼了。”

阿金瞪向雷木:“为什么你愿意为我冒险,却半点不明白我的心呢?苟活对我来说没有意义,只有让朱容和柳琪他们血债血偿,我才不至于时时刻刻都被往事折磨!否则,还不如让我轻轻快快死在平湖里吧!”

雷木无奈地问:“只靠你我,怎么血债血偿?”

阿金:“如果我有办法呢,你敢陪我回去吗?”

雷木沉默。

他不怕死,只是不想带她去送死。

阿金爬到雷木脚边,拉住他的手道:“我答应你,只要能报仇雪恨,以后我便随你隐姓埋名,重新来过。”

*

随着时间缓慢推移,令人窒息的黑夜终于完全退去了,但赤花楹却并没有在日光中恢复昨夜的生机,反而处处透着非比寻常的古怪。

出乎众人意料,朱容对阿金的重视比想象中更甚,她竟然亲自带领着那些杀手们乘船追了出去。

女主人不在,船屋内外都弥漫着种不容忽视的安静和落寞,好像随时都会爆发什么事情。

留宿的客人多半感觉到了那股难以描述的不详氛围,纷纷选择结账离开,全然不顾危险的暴雨和惊雷,非坚持要回到附近镇子上去不行。

沈吉徘徊的功夫,便见十余艘小船驶出了赤花楹,那就像是危险来临前的风吹草动。

梦傀:“你的异常指数可不低了,放弃主线会遭到副本怀疑的,还是建议去救顾大人。”

沈吉扶着栏杆,凝望向湖上的迷雾,半晌后点头说:“嗯,不能让事情继续恶化下去了,否则便真着了心印的道,必须搞出点乱子来,先保顾长卿离开再说。”

梦傀:“江之野跟夫人走了,你自己怎么搞?

沈吉正欲回答,赤花楹东西两侧的空中竟同时冒起滚滚黑烟,那浓烟衬着华丽的木屋和深不见底的湖水,仿佛把这盛满了假笑与泪水的地方撕裂了。

“着火啦——”

“快去通知老板!”

“先救火啊!”

七零八落的喊声和不畏雨水的火焰成了新的混乱。

梦傀:“啊哦,看来有人替你把乱子搞了!”

沈吉:“多半是不死心的阿金。罢了,先救状元。”

他正准备趁机潜回夫人房内,却在焦灼的气息中闻到了浓郁而熟悉的白松味……是迷香!

已有经验的沈吉慌忙从长袍上扯下块布。

将其匆匆在湖水中沾湿后,立刻捂住鼻息。

梦傀:“能管用吗?”

沈吉暗自蹙眉:“试试看吧!”

*

赤花楹中的惨叫声接连不断,很难说不是雷木被阿金怂恿得大开杀戒,闻之便心惊肉跳。

幸好沈吉的土办法生了效,才没再次被迷倒。

待迷香散去后,心急如焚的他第一时间就冲回夫人卧房,果然见到婢女和守卫都因迷香瘫软在了墙角,他们皆试图阻止这“傻子”的不忠之举,却根本动不了胳膊。

而顾长卿仍瘫倒在血泊之中,像已经挂掉了似的纹丝不动了。

沈吉紧张地伸手探了下鼻息,发现他还活着。

梦傀:“快带走!”

沈吉:“太胖了我抬不动啊!我叫醒他!”

情急之下,他竟掏出匕首刺向顾状元的手臂!鲜明的痛感让顾长卿微微眯开眼睛。

转瞬,又一盆不干不净的冷水对着他的脸横泼了过来。

顾长卿:“……”

第64章 赤花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