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猫和小橘不禁对视一眼。

洪昊似乎并不愿跟母亲唇枪舌战,转身走到窗边深吸了口气:“所以你想让我怎么样?我是不可能和阿卿分开的!她有了我的孩子,那是洪家的血脉!”

洪夫人明显什么都清楚的模样,呵了声:“但你也不可能跟她在一起,你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孩子也不怕?我们可认不下这门亲,洪家不算后继有人!”

洪昊陷入沉默,显然是在酝酿怒湖泊。

“不过这样也好,是个契机。”洪夫人忽改变了主意,冷下声音,“俞卿受你掌控,只要白家那对父女死掉,一切就都是你的了。”

这可怕的话顿时让洪昊激动起来:“那怎么可能?我是不会给孩子造孽的,你真的是越来越疯了!”

他这般骂完,生怕母亲被留住似的,立刻握着拳头逃出门去。而独坐在桌边的洪夫人依然风平浪静,慢慢地啜饮了口凉茶,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

深夜将明,桃川的夏风很凉。

沈吉和江之野匆匆躲回客栈小屋,一关紧门便忍不住低声说道:“看样子失踪案竟然是洪夫人做下的,洪昊肯定知道详情,碍于是自己的母亲才没去揭穿,而且他虽然和那个俞卿有不伦关系,但起码没跟着亲妈作恶。”

“现在不作,不代表以后不作。”江之野静坐到床榻边,少见地陷入了沉默,多半是为剧情头痛。

沈吉和他在烦恼同样的事,垂着眼眸坐在床边:“这个心印是真的很狡猾,表面看,每个角色的嫉妒和妄想都可以被破坏了,可破坏了一个,就等于帮了另一个……只要他们任何人得偿所愿,傀儡就还是会诞生的吧?”

江之野淡定点头。

沈吉难免感觉剧本的形势越来越严峻,却偏有种无处下手的茫然感,瞪着空气琢磨:“因为我们并非正常的玩家,所以我们的角色不臣服于嫉妒与欲望,也不会让副本出现任何漏洞的吗?可之前在榕骨镇……”

江之野回答:“榕骨镇中制造恐怖的源头可以被扼杀,但因果巷却没有这样的东西,所有的嫉妒都藏在人心之中……你我怎么想,好像真的没影响到副本,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沈吉不安:“那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他们继续家长里短,然后等着看傀儡的诞生?”

江之野望向他的眼睛:“你觉得谁是玩家?”

沈吉努力回想和剧中所有的角色行为,以及最开始那几个玩家在鬼市得到的人生之物,摸着下巴推理起来。

人生之物是工卡的玩家,所追求的应该是职场地位,而从鬼市买回奖牌和杂志的玩家,追求的多半是某种圈子的荣誉……至于那个拿着清华录取通知书的女人,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在故事中应该是母亲的身份……

过了两分钟,他才回答:“你之前说过苗阳是玩家,所以她就是玩家中那个母亲吧?此外,我觉得白家两姐妹都是玩家,她们一个要世俗的地位,一个要虚无的荣耀,第四个男玩家我倒不是很确定……不过这副本里,男的不多,没准就是洪昊?”

江之野不置可否,只微微笑。

沈吉:“我可以让梦傀帮我标记玩家验证!”

梦傀:“你还记得我啊?”

没想江之野却淡定地拒绝:“不要浪费能量,对你身体不好,特别是在这个古怪的副本里。不如相信自己的判断吧,如果真是他们四个,对我们来说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毁三个,保一个。”

沈吉思索:“毁三个,保一个?你是说让三个玩家愿望落空,让一个玩家主动放弃实现最初的愿望?”

江之野点头。

沈吉:“这倒也不是不行……”

江之野勾起嘴角:“那你选择保谁?”

沈吉很坚定:“肯定是白冬青啊,虽然她最坚定,但她心有纯善,很有可能放下自己内心嫉妒和渴望的东西。”

江之野仍旧没有否定他,只问:“纯善?听起来你很信任她,而且已经有些想法了。”

沈吉认真:“和她接触下来,我总觉得她不是那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去伤害别人的人,所以我一直在思考,她对瓷艺的追求,究竟是源于怎样的嫉妒之心呢?”

江之野回答得很快:“玑瓷。”

沈吉点头:“对,如果因果巷的每个人都在嫉妒别人,那么被白大小姐所嫉妒的对象应该就是洪夫人,她想要证明白家的瓷是最好的,自己同为女人,是可以超越洪夫人的。”

江之野很有耐心,慢慢点头说:“所以,想怎么做?”

沈家弯起眼眸反问:“你看过《红楼梦》吗?”

*

尽管假装去与馆长“私会”了,但沈吉也不敢表现得太过嚣张,还是趁着天不亮时偷偷回到了白家。

这时间就连下人都还没起床干活,偌大的宅院静寂无声,但后院却亮着隐隐的灼热的火光。

沈吉立刻凑近,意外地发现白冬青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又开始不知疲倦地烧她那些瓶瓶罐罐。

尽管听到了身后的声音,白冬青却并不在意,时而检查炉火,时而看看渐起的天光,嘴里于无声中念念有词。

沈吉无奈:“大小姐,你怎么不好好睡觉?”

“我做了个梦,有了些灵感,熬不到天亮了。”白冬青自顾自地这样说:“坐,陪我等这一炉。”

沈吉慢慢落座,故意问:“大小姐……如果你发现有人想对白家不利,你会怎么做?”

白冬青略显疑惑,看向他:“谁?”

沈吉干笑:“我就是假设罢了。”

白冬青回答得干脆果决:“当然不会客气。”

其实在故事历程中,她并没有经历过太多尔虞我诈的人事争斗,现在的想法,多少有些自以为是了。

白冬青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坐在沈吉旁边的石凳上,难得露出明显的笑意:“如果我成功了,白家就不会只是现在的样子,将有更多瓷商为我们而造访因果巷,无论是洪家还是谁,都没资格再跟我们相提并论。”

她这席话倒是完全道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沈吉在旁默默点头,情绪略感复杂。

*

这次的一窑白瓷,足足烧了一天一夜,白冬青始终守在窑边,连送来的饭都没顾得上吃上两口。直至晚霞漫天之时,滚烫瓷窑才将将冷却完毕。

她显出了几分少见的激动,亲自开窑后,将离自己最近的瓷瓶扒拉出来,用手捧着瓶子对准夕阳,沉默无语。

沈吉没那么了解瓷器,但看大小姐的表情,不由有些独特的预感,轻声问:“怎么样?成了吗?”

白冬青翻转手里的瓷瓶,它本洁白无瑕,对准光时却变成了几近透明的神秘模样,其内有隐隐的雾气状的阴影浮动,怎么看都不是凡俗之品。

沈吉凑近:“……这就是照骨吗?大小姐?”

白冬青眨了下眼睛,眼圈完全泛红:“是,成了。”

说着她便转身,激动地说:“我成了!白家成了!你快去告诉爹爹,今晚就邀请瓷商全都过来参观!”

虽然沈吉没觉得她不会成功,但突然之间愿望便初步达成,还是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

白冬青见他愣着,不由着急:“怎么啦?快去啊!”

沈吉忐忑地低头答应:“是!”

*

鬼市在即,汇集于桃川的瓷商们都在忙着与各个烧瓷厂谈着生意,酒局多到镇上的饭馆统统爆满,但无论他们多忙,曾在两百年前惊艳华夏的照骨白瓷重新诞生,仍旧轻而易举地吸引到了全部的注意力。

晚餐时间,白家院落已然人满为患。

向来不喜社交的白冬青变得像个急于炫耀孩子的母亲,她难得换上了盛装,非常骄傲地站在祖堂前的花园中央,周身明灯无数,让黑夜变得明如白昼。

如今白浅釉生死未卜,俞卿当然不想见到这么喜庆的一幕,她迫于老爷的压力到场,脸色却是顶难看的。

倒是白老爷一下子便精神了起来,乐呵呵地坐在木榻上招呼各路客人,苍老的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润,多半全然忘记了自己那个不争气的二女儿。

被迫忙碌着奉茶的沈吉穿梭在客人之间,晕头转向中,忽被不知从哪出现的江之野拉住。

周围人多口杂,江之野言简意赅:“真是照骨?”

沈吉点点头。

这事显然也不在馆长计划之内,他微微簇了下眉,又望向前方:“他怎么也来了?多注意点。”

沈吉顺势看了眼,见是洪昊,不由点点头,而后朝苗阳甜甜一笑:“马夫人,请喝茶。”

苗阳虽瞧他不顺眼,但此刻的注意力全被照骨白瓷吸引而去,只摆手拒绝了茶杯,便挤过人群凑到近处。

她当然心乱如麻——毕竟自己刚刚花高价从洪夫人那里收了满屋的玑瓷,结果照骨忽然出现,到时候玑瓷还能卖出原有的价格吗?答案谁也无法保证。

热闹之间,白家下人已从老爷房中拿出个锦盒,将其放在花园正中央的桌子上,而后恭恭敬敬地退到后面。

白冬青走到桌前朗声说:“这是我曾祖父烧制的照骨,算是他有生之年最得意的代表作,这么多年有无数瓷商登门想把它买走,我们都拒绝了。因为它是白家瓷艺水平的象征。但是今天,我烧制出了新一代照骨,材料更易得、时间更易掌握,而成品则与过去的照骨毫无差别,各位请看。”

说着,她便把锦盒打开,拿出里面金贵的白瓷瓶,紧接着,又从另外一个盒子摸出今天的作品。

两个瓶子紧紧的挨着,无论形制、颜色、透明度、乃至阴影的动感一模一样、不分伯仲,在明亮的光线下美丽得毫不真实,无愧于照骨的名望。

瓷商们为此一拥而上,热烈地议论纷纷,开始追问购买方式和它的定价,显然打算借此物在明年大赚上一笔了。

作品受到肯定和追捧,终于让总是冷着脸的白冬青不禁笑了,那笑容里参杂了许多情感,其中最明显的当然是得意,她朗声宣布:“今夜大家随意参观,放心,等到鬼市时,照骨也会如约上架,数量有限,价格优惠,先到先得,不过今日不便透露太多,还以观赏为主。”

在所有的客人中,只有一人没有去看照骨,而是死死地盯住白冬青的笑容,目光里有三分震惊与七分嫉恨,竟然是本该沉沦于与俞卿不伦恋的洪昊。

沈吉疑惑:难道自己想错了?洪昊对俞卿只是欲念,他真正无法到达又想成为的目标,竟然是白冬青?

*

「观察者数量:119871」

「人类的情感实在是过于复杂。」

「这复杂非常低效,阻碍了他们的进化!」

「但人类的艺术成果却独一无二的。」

「艺术有什么用?」

「只有科学有用吗?」

「是科学让我们成为了观察者,而他们只是卑微的试验品罢了。」

「但强大的科学并没有让令使大大回家!」

*

这夜,白家的热闹持续到很晚,身为孕妇的俞卿被折腾得疲惫不堪,临睡前想到白浅釉的离奇失踪,不禁悲从中来,在床边拧着手绢哭得格外伤心。

没想正难过时,洪昊又不怕死活地溜进门来幽会。

俞卿立刻变了脸色,瞪着丹凤眼个责怪道:“疯子,你怎么又来了?今天白家如此受瞩目,会被发现的。”

洪昊发现她流泪的憔悴模样,赶紧凑上去问:“怎么了?又在担心白浅釉的安危?”

“废话!不然呢?”俞卿气着骂道,“我早让你好好答应那件婚事,那样对大家都好!你实在是太自私了!”

洪昊无语:“让我娶谁都行,她怎么可以?她可是你亲女儿!那成什么事了?”

俞卿又用手绢捂住脸哭:“我就不该随了你,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

洪昊很心疼爱人,又不得不狠心说:“现在不是讲这些的时候,白浅釉已然不知去向,至少要保护好你我的孩子,否则我们真就一无所有了。”

俞卿捂住肚子,啜泣说:“何必说得这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