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吉当然不在乎自己的伤势,压低声音说:“这我怎么睡得着啊?白无痕到底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江之野吹灭了油灯,落座到他旁边道:“这件事很复杂,那幅《妙染》最初本就是要献给圣上的礼物,当年白无痕画了一半,恰逢元宵节,圣上登岛品鉴后大为赞赏,所以这画还没完成就闻名了整个南梁。”

沈吉喃喃道:“怪不得……可隔了这么多年还非得交画不可,圣上也真够执着的。”

江之野继续说出自己得知的情报:“后来白无痕继续在三青斋画《妙染》,洞主很快便离开去其他岛上经营生意了,陪在旁边的只有吴佑一人。”

沈吉眨眼:“所以也有可能是吴佑杀的他?”

江之野没有表态:“这很难说,总之当年洞主算是有辱皇命,勃然大怒,但一番调查后又说白无痕很可能是服药过多、力竭而亡,并没有定论。”

沈吉摇头:“不可能,他的骨头是白的,不过倒是脆得厉害,也许是中了其它毒也说不定。”

江之野揉揉他的后颈:“别纠结,你先把伤养好。”

说着又按着滚烫的皮肤叹气:“发烧了。”

沈吉依然沉浸在事态当中:“明天我就查吴佑。”

见这家伙全不听话,江之野很无奈地一把将沈吉按倒在床铺上,强行给他盖好被子,轻声提示道:“对你来说,这些真相并不是最重要的。”

确实,对侵入者而言,需做的是毁掉这个故事,可这故事究竟在讲什么呢?

幻想与现实?可是折腾这么久,沈吉所见皆是现实。哪有什么幻想可言?

梦傀:“再标记个玩家,没准里世界有线索。”

沈吉窝在馆长怀里,倒真的很快便有了睡意,他迷迷糊糊在脑海里答应了句,便安心地进入了梦境。

江之野静静地拥着少年,却显出彻夜难眠的架势。

*

「观察者数量:87912」

「发生了什么?信号断了这么久?」

「他们在干吗?事后?」

「不像啊,令使大大看起来很忧愁」

「莫非是突然发现自己不行?」

「就没人关心剧情吗?到底怎么回事?」

「我搜了这个心印的记录,每次副本剧情都完全不一样,而且……好像没有漏洞……」

*

寂夜,许世昌呆坐在画室内,这里刚刚被侍卫们翻得一团糟,他全然不在意,只长吁短叹地说:“这些蠢货,怎么可能找得到画?”

接着又苦笑:“你不该答应画那副画的,如果不画,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烛火轻摇。

许世昌抬头叹息:“责任?你担起了责任,但谁又记得你呢,不值啊……真的不值……”

并不算大的屋子里只回荡着他一个人的声音,深更半夜的,多少有些毛骨悚然。

*

虽然《妙染》事关重大,可此时夜色已深,大部分自觉清白的画师们都已休息了,唯法护法大宅内外仍旧灯火通明,飘散着明显的紧张气氛。

吴佑被梁参横怒骂了一通,刚阴着脸从洞主房内出来,便被宣纹小心翼翼地拦住:“护法,颜姑娘来了。”

“疯婆娘!”吴佑顿时表现出非常明显的厌恶,“在这节骨眼上,她又要干什么丢人现眼的事?”

宣纹茫然摇头。

吴佑气不顺地拂开袖子,却还是皱眉去了。

宣纹侧头微笑,神情变得狡黠。

*

献画仪式上的一顿板子,已经把颜灿揍得是不成人形,但她完全不顾疼痛,仍披上了美丽的裙衣前来拜访。

只可惜屁股都烂了,坐也坐不得,只能勉强站立在桌边,显出摇摇欲坠的憔悴模样。

吴佑关上门,立刻质问道:“这么晚了过来干什么?莫非你有《妙染》的消息?”

颜灿冷眼道:“我可没拿,跟我没关系。”

“那你想干吗?”吴佑落座给自己倒茶:“我忙着呢。”

颜灿握紧修长的手指,瞪向他说:“上次你答应给我搞来的药还没给我,金子都收了,想拖到什么时候?”

吴佑不耐烦:“你要那剧毒之物何用?出了事岂不是查到我的头上,还是少给我惹麻烦。”

“你以为不给我找药,就没人查你吗?”颜灿忽然露出恶劣的笑容,把原本娇柔的声音放的很低,“是不是觉得三青斋与世隔绝,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吴佑抬起眼皮:“你知道什么?”

颜灿笑意极深:“五灵散出现在了外面,不少画家通过黑市争相购买,你可没少赚吧?”

吴佑越听脸色越难看:“谁告诉你的?”

颜灿眼眸弯弯地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放心,你的破生意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也不想多管,你只需把药给我,我们就两清,以后我也不烦你。”

梁参横就在这岛上住着,正为《妙染》气急败坏,若现在出了其他纰漏,必要惹他发狂发怒。

吴佑烦躁了片刻,终于还是起身到内室,转而拿回来了个木盒给她:“快滚,别再来了。”

颜灿心满意足地握紧盒子,果然没再废话,马上便踉跄着离开这间不起眼的小屋,闯进了晦暗的夜色里。

*

一般人受了杖刑要很久都下不来床,颜灿这种时候非要出门折腾,让茗音看得很是心疼,此刻他也顾不得什么主仆礼仪,扶着她的肩努力将她往回带,叹息说:“姑娘,这又是何必呢?”

颜灿的脸色憔悴得吓人,咬牙道:“谁让你阴奉阳违,不听我的话?你不帮我,我还不能靠自己吗?”

茗音的确是答应她去搞毒药处理兰果,也的确是没有行动,此刻被指出来,唯有尴尬闭嘴。

颜灿着实是疼得不行,发着抖把那瓶药塞给他:“该怎么做你很清楚,这次不要在让我失望了……”

“姑娘,你认真画画,我们永远在这三青斋过日子不好吗……”茗音非常难过,声音都透出了几分哽咽,“非要与他们争又是何必?不会有好结果的啊。”

颜灿消沉:“我没有画画的命……”

茗音始终非常相信她:“谁说的?你可是这岛上唯一的女画师,天下有几名女子可以像你一样画出那么多漂亮的作品,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这男宠不懂绘画,更没望见过高山,颜灿没办法与他沟通,也没有兴趣非要证明自己确实技不如人,她只坚持道:“你按我说的做便是……其他的就不要多问了……再要讲,你就是想气死我!”

话这么重,茗音只能勉强点头。

颜灿努力安慰他:“其实洞主是非常喜欢我的,只是碍于兰果才没办法把我带在身边,只要除去障碍,一切就不一样了,倒时我们都可以得偿所愿。”

这话让茗音听得满脸拧巴,欲言又止。

颜灿疑惑看他:“你还想说什么?”

茗音叹了口气,终是选择了沉默。

*

不知为何,明明有伤又累,这夜沈吉却睡得格外香甜,他很早便元气满满地起了床,故意跑去厨房借口领早餐,见到了刻意守候在附近的雪姐。

两人对视过两眼,只打了个招呼,沈吉便又端着装满托盘的食物返回了兰花小院。

进屋后,他忙在盘内碗底一通翻找,果然有张小小的纸条被压在了桃酥下面。

“吴护法西厢房。”

纸条上只这么几个字,多半是遣沈吉前去调查。

关于吴佑的可疑之处,昨晚江之野也提了出来,但现在王雪萍的“不谋而合”却让馆长生出了反感之意,他立刻阻止道:“没必要非让你去,她自己武艺高强,偏要利用你做什么?这中间肯定有问题。”

梦傀同时检索出此处剧情存在的不同可能性。

[检测到NPC合规行为分支]

[一,调查吴佑]

[二,守护主人]

守护……江之野还会出什么事情吗?虽说昨天是被逼着在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画出了草稿,但画也画完了,现在《妙染》又被藏起来,即便是梁参横也没办法逼着他继续做事才对,而其他人更是毫无瓜葛。

沈吉在脑内思索一番,还是决定冒险:“没事,别忘了我认识那个宣纹,她肯定知道点什么。”

江之野也没有必须要阻止他的明确理由,最终只能道:“小心些,天黑之前回来。”

沈吉点点头,拿起桃酥胡乱吃了两口,便离开小院行动了起来。望着少年态度积极的背影,江之野不自觉地眉头微锁,他垂眸思过,很快也站起了身来。

*

三青斋内对《妙染》的寻觅仍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无论沈吉走到哪里,都能够看到一队队来去匆匆的侍卫。

梦傀:“不得不说,你还真是个天才啊,只要不被出卖,他们是绝对想不到要去搜索坟墓的。”

沈吉在心里得意暗想:“很明显白无痕是冤死的,害他的人越是心虚,就越不会想要再面对他。”

梦傀:“有道理,那你说王雪萍引你去调查吴佑的原因是什么?她自己又不是没有腿。”

“也许是有其他事要忙吧?总之不可能是陷害我,毫无动机。”沈吉的想法很是轻松自得:“再说我也挺想搞清楚白无痕的死因的,没准到时候,这故事的真正内核也就非常清楚了。”

梦傀不再吭声。

*

没用多久,沈吉就晃到了护法宅院旁的林子间,他低低地学了几声鸟叫,接着便耐心地站在树边静待。

十分钟后,听到暗号的宣纹匆匆冒出头来。

沈吉决定先给她个甜枣吃吃,见面就递过去一个青色瓷瓶,得意问:“给,这回没让你失望吧?”

宣纹的药瘾似乎比他还要严重,立刻急着拿到手里,脸色也显得好看了许多,笑眯眯道:“真机灵!”

“其实我这里还有更多呢,看。”沈吉又摸出两个瓷瓶,见她两眼放光,一边暗叹自己卑劣,一边弯起眼眸,“但是也不能白白给你,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宣纹顿时收住笑意:“江公子昨天不是都交上草稿了吗?这事肯定跑不了他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

尽管每个画师在三青斋都有属于自己的住所,但毕竟是寄人篱下,谁也不会把住所当成家,更不会把任何危险的东西摆在屋里等着被查。

江之野的兰花小院内着实没有任何秘密,他在沈吉离开后,也独自款步走出门去,连门都没好好关上。

如此一来,待王雪萍出现时,便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长驱直入了。她跳入院内左右环顾后,眼底浮现出了些无奈的歉意,但最终还是坚定地掏出了怀里的东西,俯身塞入橱柜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