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时间的流逝似乎越来越快。

后来, 沈聿青机缘巧合认识了画家胡语微, 两年波折, 苦心追求,他最终凭借自己的真诚打动了这个美丽的姑娘,简简单单的婚礼,只有几位挚友在场。

次年夏日,胡语微便有了身孕。

那时的江之野由衷地为他们一家感到高兴, 在胡语微怀孕期间, 他常常恢复兽身,趴在她身边去聆听那肚子里隐隐约约的新生命的呓语。

沈聿青的女儿沈奈诞生于春天, 她是个美丽、活泼而又天真满满的孩子。

更为特别的是,她所继承的侵入者基因是前所未有的强大,以至于童年即可潜入副本而毫发无伤。

那几年,陆续有不少远房亲戚和圈内前辈前来探望。大家都对沈奈寄予厚望,仿佛她定能加固博物馆、回收更多心印,让没落的沈吉重新兴旺。

可惜,结果事与愿违。

事实上,沈聿青从来不带江之野进副本,江之野也从不擅自踏入收容室半步,所以他并不是很清楚沈奈究竟发生了什么问题。

只是作为更高维的异兽,江之野本能地感觉到那孩子身体内原本纯净的能量,渐渐变得格外复杂。

中学时沈奈的意志便开始混乱,总在清明和疯癫间反复横跳。她常只念了半天书,便被胡语微心事重重地接回,有时身上带了伤,有时沾了旁人的血迹,无论如何,都让全家人忧心忡忡。

沈聿青因此离开博物馆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似乎在调查非常危险的秘密,在其有限的住家时间,也总显得心事重重,身为一名父亲,沈聿青年轻时的神采消失不见,仿佛只是在瞬间而已。

江之野当然追问过不止一次,可惜沈聿青并没有给过他明确的答复,最后也只是说了句玄而又玄的话。

“以前根本不相信命运,现在却觉得,人一生的命途走向并不能完全自主,但逃避从来不是我愿意接受的答案,我要尽最后的努力。”

沈奈十三岁时,改变彻底发生。

某日沈聿青夫妇仓促决定,带着女儿离开博物馆。

“以后这个博物馆就由你看守了,收容所被沈家的力量封印,是绝对安全的,你无需像我一样四处捕捉心印,若是那些人需要你的帮助,帮帮也无妨。捉到心印后,将它们放在书房的盒子中便好,现在……我也只能信任你了。”

嘱托匆忙琐碎,但江之野从未忘怀。其实他的思绪比人类简单许多,当时年少,只单纯的认为既然沈聿青对自己有恩,这等托付必然要办到。可没想这一答应,竟让他足足守护了博物馆几十年春秋。

自离开之后,沈聿青便没有再传回半点音讯,反倒是特勤部和政府常反复来人求助。

九十年代末,江之野终于答应任职馆长,这个合理的社会身份更便于行动社交,归根结底,是为了帮人类处理心印带来的麻烦。

最初,出现在世间的心印并不是很多,大概一年出差一两次便足矣。

但最近几个月,博物馆的封印力量明显衰弱,世界各地也新生出了越来越多疯狂作乱的副本,江之野感觉自己的努力犹如螳臂挡车,无论他怎么奔波着去把那些逃走的藏品收回来,都赶不上博物馆崩塌的速度。

直到前些日子的某夜,整个收容所的能量禁锢都短暂地消失了,短短几分钟内,偌大的博物馆变得空空如也,直至如今的此时此刻。

*

漫长的记忆在虚拟的时空中只是一瞬,沈吉眨眼过后,所看到的仍是黑暗中的空荡展厅。

恍惚对视上江之野依然深邃迷人的双眸,他终在认知层面理解了这男人和老馆长发生过的往事,可那过量的记忆,难免冲击得这少年头晕目眩。

江之野安抚地摸了摸沈吉的短发:“满意了吗?”

沈吉艰难回神,而后猛地后退半步,瞠目结舌地不敢面对现实:“你、你——”

虽然在江之野的记忆中,他不假装成人类的时候,多半是种闻所未闻,巨大而优雅的白色兽类,但偶尔博物馆来客、或是想溜出去玩耍时,就会幻化成只金眸闪闪的白色小猫。

江之野显然知道沈吉在害怕什么。

他慢慢卷起衬衫袖口,露出手臂上数个新鲜的针眼,垂眸轻笑了声:“请问,我哪里表现得像只普通的猫?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你可真是油盐不进啊。”

沈吉刚实现的猫奴梦被宣布彻底粉碎,再回想今天为对方定下的人气绝育套餐,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没想正怂头怂脑时,安静了整晚的手机忽然响起。

圣心宠物王大夫。

看到这个来电名称,沈吉差点心梗。

江之野看他:“接啊。”

沈吉笨拙地拿稳手机,小声:“喂……”

“沈先生,阿野不见了!”

对方的语气很焦灼。

沈吉:“那个……”

王医生保证:“保安正在查监控,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把它找回来——”

沈吉顶着压力说:“没关系,它已经回家了。”

王医生愣住:“啊?”

沈吉语速飞快:“是的,所以您别担心了,我改变主意了,那手术算了,还是让它的猫生完整一些比较好。”

王医生无法接受:“可是从健康角度考虑——”

沈吉再次打断:“真的不做了,我明天去医院聊!”

话毕,他才心虚地挂断了电话。

江之野慢条斯理地系好衬衫袖子:“呵,猫生完整。”

沈吉眨了眨大眼睛,开始故技重施,可怜兮兮地说:“怪只怪你长得太帅了,个子又高,力气又大,完全和小猫咪联系不到一起去啊!而且我分明记得在副本最后,你和猫猫是同时存在的!不知者无罪,我真的不是故意折腾你的,那手术费可是我的全部财产呢!”

江之野抬眸看他。

沈吉眼巴巴地双手合十。

江之野这才又笑了下,面色稍显温和。

见对方多半是原谅了自己的鲁莽行为,沈吉的注意力终于回到正事上:“所以,这个博物馆就是心印的大本营,只不过它们都逃掉了,所以才空了?”

江之野颔首:“古时候这里叫无相博集院,这个年代为了掩人耳目,才改了现在的名字。”

沈吉又问:“那个沈聿青就是我……”

江之野:“你答应了只问一个问题的。”

沈吉蹙眉,悲伤道:“你知道的,我从小就离开妈妈……”

江之野瞬间捏住他的脸:“别撒娇了。”

沈吉只能闭嘴。

“其实我也不确定你的身世。”江之野回望空荡展馆,“但沈奈是我所知的最后一个侵入者。”

沈奈……

从来没听过的名字。

江之野又道:“或许你外婆更清楚真相。”

沈吉迟疑点头。

这时,禁闭的大门忽被敲了敲,花林晚冷淡的声音响起:“馆长,茶点准备好了。”

“走吧,去歇一会。”

江之野这般结束了谈话。

*

茶具是价值连城的古董茶具,但茶汤和手作点心的味道却难以形容,重新坐回会客室的沈吉吃得很艰难。

江之野不觉有异,花林晚也一脸坦荡,寂静的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杯盘相碰的声音。

沈吉当然不至于相信对方已经讲出全部实话,他默默整理过思绪,忽问:“梦傀是你给我的吗?”

江之野慢悠悠地放下茶杯。

花林晚立刻代之发言:“那东西坏了几十年了,一直在仓库丢着,直到最近才有了反应,看来是跟你有因缘,馆长这才亲手修复了一番。”

沈吉点头:“难怪它不认得你……又傻傻的。”

江之野说:“其实,直至此刻,你仍可以选择抽身而退,毕竟沈家人半个不剩,你也只是个小孩而已。”

沈吉:“我读大学了!”

江之野淡笑。

沈吉有点郁闷地低下头:“逃走的心印会酿成大祸吧?只靠你自己的话,怎么一个个捉回来?”

江之野总是很淡定:“我自有我的办法。”

沈吉很敏感:“收容室明明是用沈家力量封印的,如果封印消失,是不是意味着……”

这回江之野倒没否认:“或许是他们都死了。”

沈吉顿时满眼悲伤,尽管那些亲人他根本素未谋面。

江之野主动道:“沈聿青的东西我都还留着。”

沈吉摇头:“你说得对,我得先跟外婆问清楚。”

而后又补充:“还有,考虑好自己的选择。”

江之野并没有丝毫强迫他的意思:“好,时间不早了,这次让小花送你回年画店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忙。”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

沈吉忙摆手。

花林晚全不在意他的意见:“走,根据当前路况判定,三十四分钟就可抵达年画店。”

……这家伙,是人类吗?沈吉难免冒出疑惑,毕竟就连在家中躺平的梦傀,都要比他生动上几分。

*

虽然江之野的态度很含蓄,但沈吉不是不懂他,对方之所以愿意见面和坦诚,全是因为沈聿青,而非看重自己的身份和能力。

但在博物馆里,沈吉却并没有多打听,一方面他仍不是很确定自己确是所谓沈家后人,另一方面……他从小就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孩子,很难马上接受如此离奇的现实,轻易消解掉内心的苦楚。

此外,还有更重要的——

宋丽娟知不知道这些事呢?如果知道,为什么要隐瞒?如果不知道,之前又为什么躲躲闪闪?

烦恼的想法疯狂缠绕心头,以至于他刚进年画店就冲进了宋丽娟房间。

“外婆,我问您个事,您可不能撒谎!”

沈吉脱口而出。

正在桌前刻着年画的宋丽娟扶了扶老花镜,无奈反问:“我跟你小子撒什么谎?”

沈吉双手支到桌上:“那您认不认识沈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