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带路的江之野目不斜视,赶在太阳落山时找到了间废宅,毫不犹豫推门便入。

漏风又漏雨的厅堂之内,一切都污浊而陈旧。

沈吉说:“等着就行吗?”

江之野颔首:“嗯,有船票在,变化会发生的。”

沈吉这才放下行李。

没想两人正安静收拾时,忽有个少年翻窗而入,他好不见外,嘻嘻哈哈地打招呼:“我就知道,这次肯定能遇到你们!久仰久仰啊!”

少年约十六七岁的年纪,实在生得漂亮。混血般深刻的五官加上颀长的身形,瞬间便能令人印象深刻,他扶下半透明的茶色太阳镜,露出双浅色的眸子,笑容不减:“两位贵客,干吗这么看着我?”

江之野终于发声:“吴弥尔?”

少年乐了:“呀,被馆长认出来了呢,没想到我也算小有名气啊。”

姓吴。吴家。傀儡。

仅这几个关键词,便让沈吉好感全无。

被唤作吴弥尔的少年对他的眼神很不满:“干嘛这么看着我啊?我可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男孩。”

说着他猛地伸出手来要跟沈吉相握。

此时江之野再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沈吉被对方碰到的瞬间,便见无数形状扭曲的黑影从吴弥尔瘦高的身体里蜂蛹挤出,伴随着尖锐的悲鸣,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而后顺着窗口疯逃而去!

沈吉不由自主地捂住耳朵后退半步,惊愕地望着眼前仍旧笑嘻嘻的少年:那是什么恐怖力量……他就是在无数心印中胜出的高级傀儡吗?

吴家人贪得无厌,江之野早有遇见他们的准备,但为什么……偏偏是最胡闹难缠的一个?

就在吴弥尔展露本相之际,他已经用力将沈吉拉至身后,平日装出来的温和全不见了,眼神冷冷地说:“离他远点。”

沈吉从未见过如此之多的黑雾,颇有些惊魂未定,倒是吴弥尔照旧眉飞色舞,尽管的确很是忌惮江之野,嘴里的话却轻松:“交个朋友不行吗?小气。”

“出去。”江之野只这样回答,“我没兴趣继续啰嗦。”

吴弥尔表情微滞,不满地哼了声,没想他还真迈着吊儿郎当的步子离开了破屋。

沈吉这才稍微放松了警惕:“吴家人都是这样的吗?”

江之野道:“他是吴家主人的小儿子,身上命案无数,你别招惹。”

梦傀也被那家伙的心印之气吓到:“完了完了,粗略估计被二十几个人心印同化过,跟他进副本会死的吧?”

沈吉的小表情逐渐坚定:“没事,我不怕他。”

这孩子的性格还真和宋丽娟形容得一模一样,瞧见沈吉可爱又认真的模样,江之野忍不住伸手弹了下他软软的面颊。

沈吉:“?”

江之野望向窗外示意:“变化开始了,出去看看?”

*

夕阳落至远海的尽头,原本静到诡谲的小渔村里,开始回荡起棋牌碰撞的脆响与隐隐约约的喧哗,此外,还夹杂着时不时便响起的狂笑,和凄厉尖锐的嚎哭,就好像有个巨大的赌坊正在附近热火朝天地经营着。

可沈吉随江之野走到破屋外观察,却只看到比傍晚前所见的更破败的村落,和不知何时出现的一盏盏银白色的灯笼,那惨淡的光映照在几乎快要倒塌的破屋上,当真阴气森森。

被赶走的吴弥尔正蹲坐在远处的墙头边,他用食指推起太阳镜,悄悄投来打量的目光,也不晓得在这逐渐阴暗的环境里,究竟能看清什么。

第42章 金银舫

入夜的片刻功夫, 垂垂老矣的渔民们便已消失不见,本就不大的小村彻底蜕变成了荒废多年的模样。

蛛网和灰尘无情地覆盖了那些残破的家具,除最简单的生活用品外, 还能隐约看到些散落的麻将和扑克, 当然,也都非常陈旧了。

沈吉随江之野一路观察, 朝着鼎沸的人声走去,而那吴弥尔则总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虽态度不善,却始终保持着段和平距离。

他如此小心, 当然是忌惮江之野的存在。

沈吉小声问:“我在你的记忆空间中,没见你伤害过任何人, 为什么他们都怕你……”

江之野侧眸:“人类与外界的相处,总像在照镜子。”

此话的言外之意, 是说怕他的人心里自带恶意。

沈吉无法否认。

江之野安慰:“无所谓, 既然他混进了我们这个位面, 是必要一起进副本的, 不理就是。”

沈吉颔首:“那……什么时候才能进去呢?”

江之野望着道路尽头吵闹不休、冷光刺目的赌场, 蹙眉:“这心印格外警惕, 不肯轻易开启副本,怕是还有新的考验。”

对此沈吉倒是丝毫不慌:“没关系,兵来将挡!”

江之野轻笑,忽弹了下他的鼻尖。

尾随其后的吴弥尔立刻发出极其故意的咳嗽。

梦傀抱手生气:“讨厌鬼,全身都是心印的味道!”

沈吉暗想:“身为傀儡, 会对玩家身份有帮助吗?”

梦傀:“要看具体傀儡的能力是什么了, 某些精神向的特技是可以带进副本里去的,而且他体内能量冲撞, 反不易被同化。”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梦傀又嘱咐:“不管如何,进去就先除掉那家伙嗷!”

现在对前路一概不知,沈吉也很难做出什么保证,此刻他已率先踏入赌场大门,不由收起思绪,打算先应付完眼前事再说。

*

万万没想到,在街边听着无比喧哗的赌场内,竟然是尸臭扑鼻的死气横溢,因为聚集在此并非赌徒,而是一个又一个皮肤蜡黄、容貌恐怖的蜡像。

尽管桌上洒满了骰子和牌九,但动也不能动的蜡像,以及那极其虚幻的人声鼎沸,反而更凸显了大屋内冷寂凄凉。

沈吉和江之野对视一眼,鼓起勇气抬声问:“请问,金银舫在哪里?”

话音落下,整个赌场都回荡起嘲弄的笑声。

江之野簇起眉头。

梦傀提示:“毁了蜡像,别被它们唬住!”

听到此话的沈吉立刻大步走上前,扳起个凳子狠狠砸到个蜡像头上!顷刻间,被打掉脑袋的蜡像便化为了一滩尸水,惊得沈吉忙后退躲开。

尽管他不擅长暴力,但如此一来嘲笑还真停了,赌场深处随即响起个油腻的怪声:“想登上金银舫,便得先赢过我!进门砸场子算怎么回事?”

江之野立刻拉住沈吉循声而去。

片刻后,吴弥尔也吊儿郎当地走了进来,他嫌那些尸臭刺鼻,不耐烦地揉了揉鼻子,先给自己戴上个柴犬口罩,而后才缓步跟上。

*

赌场的内室里,是已逼近腐烂的旧日奢华,一个看起来足有两百余斤的肥胖蜡像瘫于中央宽塌。它两边立着数位穿金戴银的女蜡像,动作似轻举摇扇,显然便是这里的老板了。

江之野径直走到他面前垂眸打量。

胖蜡像缓慢蠕动,发出油腻的声音:“我这里也可以赌,非去金银舫做什么?”

江之野:“不马上说清规则,你也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胖蜡像好像有什么台词未讲,一时间哽住,半晌后它才微微抬手。

桌上瞬间出现了大量倒扣的麻将牌,其背面是混着金箔的奢丽航船图案,与这肮脏的桌面和油腻的赌坊格格不入。

胖蜡像慢吞吞地解释说:“这里,共两套二百八十八张牌,我们依次轮流翻出两张。若花色相同,则牌归自己,同时继续选牌,若花色不同,则再倒扣回去,换为对方选牌。最后谁的牌多,谁便获胜。”

“这么经典的玩法啊。”

吴弥尔不知何时凑了上来,扶着柴犬口罩质疑:“但谁知你会不会出老千啊?你可是这里的老板。”

沈吉警惕地远离了他。

吴弥尔眼睛弯弯。

胖蜡像哼笑:“若不信我,可以退出。”

江之野表态:“当然不信,必须双方各出一名监督者,保证公平才行。”

胖蜡像似有些嫌烦,它把手放在桌上,桌面瞬间变得透明:“这下行了吧?你们出一个,我们出一个,蹲下去亲眼盯着总不会出错。”

江之野这才颔首:“也好。”

他转而看向沈吉。

没想旁观已久的沈吉却道:“我来赌,你们看着。”

众人皆显意外。

事实上沈吉方才已仔细琢磨过,这游戏除了稍微需要点运气,更多的是要用超强的记忆力来取得胜利,特别是在牌越来越少的后期,而记忆恰恰是他最擅长的。

少年望向江之野的眼睛,希望对方能相信自己一回。

胖蜡像很是不满:“规矩都说完了,怎么能换人呢?”

沈吉拉住江之野的衣袖。

吴弥尔在旁眼神微妙。

江之野思索片刻,淡笑:“都好,不如就让老板自己来选他的对手吧。”

胖蜡像慢悠悠地转动过浑浊的眼珠子,从明显不好惹的江馆长移向一脸懵懵懂懂的沈吉,轻咳:“那还是让年轻人试试看,要多给年轻人机会嘛。”

沈吉立刻扶开江之野,迫不及待地落座。他全神贯注,告诉自己既然主动要求,便绝不能随便输掉!

*

对这游戏,胖蜡像显然非常自信,它见江之野和一名侍女蜡像已半蹲下看过桌底,检查好麻将花色并无问题,这才宣布:“开始吧,免得说我欺负人,我让你先选。”

吴弥尔忽出声:“等下!”

说着他便伸手把麻将完全胡乱。

胖蜡像气愤:“你们再这样疑神疑鬼,我就不玩了!”

沈吉立刻露出乖巧的笑脸:“别生气,谁让老板赌技太厉害,我们不是没信心吗?”

胖蜡像哼哼两声,催促:“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