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徐图之
邹冀笑了起来,又道:“那,你准备怎么办啊?”
“不怎么办啊。”杨樵反问道,“你难道现在就不喜欢顾遥了吗?”
邹冀立时便心有灵犀地明白了,说:“唉,我也怪可怜的……我们就都顺其自然吧。”
杨樵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邹冀又想了一想,道:“其实薄韬哥要是还在……”
“别说,”杨樵忙阻止他道,“别说这事,我的眼睛真的不能哭啊。”
邹冀便住了嘴。
他和杨樵都很明白,没有说完的后半句是什么。
薄韬如果没出事,薄韧肩上也许就不必担起如此沉重的责任,那他和杨樵之间,也许还有发展出别样情感的机会。
去年何静娟在事发后,急出了应激性心脏病,已经一年了,她现在能回单位上班,但都还得随身带着硝酸甘油。
以前为了多赚点夜班费,她都做到了护士长,还主动要求给自己排夜班,现在她的身体就只能上普白班,也只能处理些简单常规的手续。
薄维文一夜白头,一蹶不振。
去岁秋冬里,有一段时间,他每天喝酒喝得很凶,酒精麻痹了神经,醉了以后,就能不想了。
有一天夜里不见了人,真的把何静娟和薄韧都吓坏了,报了警,又发动亲友帮忙到处找。最后是在南边的公墓里找到了人,薄维文就趴在薄韬的墓前睡着了,幸亏找到得及时,云州的冬天是能冻死人的。
好在那次之后,薄维文还是打起了精神,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生活不能停滞不前,始终还是要过下去,他慢慢把酒戒了,运输工作也重新做了起来,虽然生意不景气,赚得也有点,可有事情做,让自己忙起来,就不会闲着乱想。
另一边,薄韧从学校带回了通知书,先回了家一趟。
何静娟去上班了。薄维文没有出门,在家里焦急地等待着,当把小儿子的通知书真正拿到了手里,他才终于安心了。
“好,好好好。”薄维文反复看着通知书里那短短的两行字,脑海中想起了三年前,也曾有过相似的一幕,他淌下了眼泪,这泪水中,有对过去的缅怀,也有对未来的新希望。
“你哥最担心的就是你的学习,”薄维文笑着说,“他肯定也看见了,他也能放心了。”
薄韧沉默中也红了眼眶,说:“我来拍张照,发给我妈也看看。”
薄维文忙道:“应该的,我给你举着……来这边,这边亮堂。”
他走到客厅窗边,眼角还挂着泪,脸上努力笑着,他两手把通知书举在身前,示意薄韧拍照。
薄韧用手机拍下了这张照片,发给了妈妈。
很快收到了何静娟的回复:真好啊,否极泰来了,从今以后,咱们家就都是好日子。
从今以后,否极,泰来。
光阴如流水,生活在时间长河里载浮载沉,已过去的过去终将沉淀,缓缓而至的现在,萦绕几缕往昔的云烟,朝向那星垂野阔的未来。
春夏之交,迎来了劳动节小长假,变电检修二工区的薄韧薄师傅,被排了一号当天值班。
经过谨慎的精挑细选,综合了多方因素,在四月三十号傍晚,他打了个电话给何静娟。
他告诉敬爱的母亲大人一件人生大事:五月二号,他要带对象回家吃个饭。
电话那头的何静娟护士长:“……”
薄韧道:“二号晚上吧。他每天睡到中午才起床,晚饭状态会更好一点。”
何静娟又是一阵沉默。
薄韧道:“喂?信号不好吗?妈!妈妈!”
何静娟:“在呢。有点……有点紧张,我手心都出汗了。”
薄韧道:“你们都熟得不能再熟了,正月还一起吃过饭,你紧张什么?”
何静娟:“性质能一样吗?”
正月里热闹聚餐,杨樵还是儿子的“好兄弟”,刚过去两个多月,就变成了要上门的“儿媳妇”。
“别想那么多。”薄韧安慰道,“没事的,当和以前一样就行。我和他现在处着,也和以前也没太大区别。”
他这不算蒙骗妈妈。除了拉灯后,他的和杨樵其他时候相处,确实和以前也没什么不一样。
“我是不是得去买件新衣裳?”何静娟道,“满衣柜都找不出一件能见人的好衣裳。”
薄韧道:“都行都可以,给我爸也买一身吧,他才是整天乱穿,比我都像电工。”
旁边传来薄维文的声音:“我有衣裳!你研究生毕业典礼上,我专门买的那一身,只穿过一次,那身就很好。”
“哦。”薄韧道,“你怎么偷听我们打电话?”
何静娟道:“这么大事,我肯定得外放给你爸听啊。”
薄韧只得说:“我爸那身还不错,精神,就穿那身吧。”
何静娟问:“菜呢?有没有什么要求?我倒是记得他爱吃什么。”
“他好像是不吃芹菜和香菜,”薄维文再次插话道,“对吧?”
何静娟道:“是你儿子不吃,杨樵人家不挑食。”
薄维文道:“我等会儿就先订海鲜河鲜,不提前订就没好的了……螃蟹来点,再订个澳龙吧?上回老板说能给我个熟人价。”
“……”薄韧道,“我都还没吃过澳龙呢!”
他只得又对父母强调了一遍,不用太紧张,也不用过分铺张,家常饭菜就好。
“别把他当你们媳妇看,我们俩男的,没有嫁娶那一说。”薄韧感觉这事怎么比自己想想重要复杂很多,只是回家吃个饭啊,不至于如此,道,“其实也就是……咳,我们确定了关系,我带他回家去,对你们俩正式说一声的意思,没别的了。”
薄维文却道:“是不能办婚礼给外人看,咱们关上自己家门,该有的步骤也还是得有,不然怎么能算是要当一家人了啊?”
这……倒显得是薄韧不懂礼数了,他决定不插手了,由着父母安排。
挂掉电话后,他给父母转了两千块钱,让她买新衣服,也补贴当天其他排场的花销。
但是父母没有收,过了一天,这钱就自动退回给了他。
到了下班点,薄韧也没有走。
杨樵今晚回家陪杨渔舟夫妻俩吃饭去了,九点后才回新家,薄韧回去也是自己待着。
在薄韧读研期间,薄维文和何静娟买了套新房,面积不大,夫妻俩住起来更紧凑、合理些。
以前那套房子离供电公司比较近,薄韧现在自己住在那里。
原本薄维文是这么打算的,等薄韧找到女朋友,要结婚时,再把旧房好好装修一下,就能做婚房用。
两个月前,杨樵在朋友圈的突然出柜,打乱了薄维文的大计划。
薄维文和何静娟都是杨樵的微信好友,两人也都看到了那条出柜消息。
这真是平地惊雷。
夫妻两人在家里一合计,就推导出了“真相”。
已知,杨樵是“传说中的男同性恋”。
可得,杨樵喜欢男的,要找男的过日子。
那么,杨樵和薄韧从小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长大后都异地好几年了,还要天天打电话,每逢寒暑假还要一起出去旅游……
就连薄韧去年参加了工作,需要一辆代步车,也是杨樵大手一挥,送了。(此处薄韧有话说:是我要买车,他借钱给我!而且我都已经还清了!)
所以,是怎么个事,还用当事人自己说明吗?根本就不用了。
这其中的百转千回,缠绵悱恻,两个孩子是怎么偷偷摸摸过的这些年……
薄维文和何静娟当时就已经明白了95%。
杨樵今晚回家去陪父母吃饭,他也要和他的父母报备一下这件事。
比起早有准备的薄维文和何静娟,两个孩子终于明确了恋爱关系,对杨渔舟和赵晚晴来说,反而是更突然的消息。
早在多年前,杨樵就对父母先后否认过喜欢薄韧,后来两人也都没有再问过,其实都约摸感觉得到真相,可也都觉得这事只怕是未必会有好结果,便谁也不主动说破罢了。
“就是这样,我们在谈恋爱了。”杨樵道。
他也记得自己大言不惭地说过好几次,“薄韧只是我的好朋友”,“我一点都不喜欢薄韧”……当下发生了这种质的变化,他面对父母也十分不好意思。
赵晚晴和杨渔舟面面相觑,又都从对方眼里读到了同样的惊喜。
“这什么时候的事?”赵晚晴道,“你该早点说啊,我最近几次见到薄韧,还把他当你普通好朋友一样对待呢。”
杨渔舟也说:“就是啊,前几天我们在超市遇见薄维文,你妈还装模作样问人家,薄韧有没有女朋友啊?你俩都恋爱了,就该早点告诉我们,这搞得多尴尬啊。”
杨樵:“……”
赵晚晴和杨渔舟都看着他,确实是都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杨樵只得道,“昨天。”
第35章 刻痕
杨渔舟和赵晚晴都表现出了一种很想笑,又不太好意思真笑出来,只能绷着脸的“假正经”。
年轻子女和对象确定关系,刚刚才过去一天,就快进到了要互相见家长的阶段。这件事,从多数父母的角度来说,实在是难以评价。
但是他们的特殊情况在于,杨赵夫妻俩都很清楚,薄韧这小孩,本来就是杨樵在这世上最亲密的同龄人,没有之一。
更早在杨樵十四岁时,杨渔舟就已经很有先见之明,那时就窥见了两个男孩之间早就存在着的纯真情愫。
种种桎梏,最终竟是捱到二十六岁上,才终于踏出这一步,可想而知积蓄的情感必定如同火山喷发,得是爱得心无旁骛,不管不顾。
这都还能记得先知会父母一声,再带对方正式回家,已经算是两个孩子相当尊重家人的感受了。
最后还是杨渔舟中肯地点评了一句:“不错,很有效率。”
赵晚晴提议道:“哪天我们两家人一起吃个饭。”
“好……过一阵子吧。”杨樵觉得这也应该,但又觉得也许会没那么顺利,道,“我看看情况,再来安排。”
吃过饭,他要回高开区的新家。杨渔舟本想送他,他坚持自己叫网约车,父母便只送他到电梯里,和他挥手道别。
他决定回到云州生活,最直接的目的就是能随时陪伴父母,他独自住到了新家去,每周也会回来至少三两次,陪父母吃吃饭,说说话。
在他读大学之前,一家三口就已浮萍离散了十多年,大学期间,母亲赵晚晴得以迁居回了云州,然而紧接着毕业后三年,受疫情所困,他和父母三年中见面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去年他说要回云州来生活,父母为他的工作着想,还劝他不必如此,等“有空”时、“不忙”时回来就好,两地高铁来往是很方便的。
杨樵却深知世事无常,高铁是很方便,“有空”和“不忙”却极为不便,“有空”最是虚无缥缈的承诺,人只要还在生活,“不忙”就永远只是一个虚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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