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很久,蒋屹松开手,跟他对视。

杜庭政仰望着他,眉目间都是痛苦不堪:“一点点都没有吗?”

他想要一个答案。

他梦里都在苦苦寻求的答案。

蒋屹回答道:“不是。”

“不是假的,还是不是一点点?”杜庭政问。

“……”蒋屹说,“都不是。”

杜庭政胸腔回落,原本还想问哪些是真的,雪地里画画是不是真的,墓园里送的花是不是真的,祝他健康长寿是不是真的,但是好像都不重要了。

蒋屹说不是,足够了。

他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起来,将血液带动到四肢。

不等彻底放松,蒋屹就说:“不要再查我的机票。”

杜庭政好不容易跳起来的心又凉透了。

“可以。”他听见自己说。

蒋屹看了他片刻,继续说:“关于报纸的事,我不知道具体要多少钱。不过我建议你撤掉,听金石说影响很大。”

“可以。”杜庭政说。

蒋屹望着他。

杜庭政重复了一遍:“你以后想跟我商量事情,不用委婉地说,想让我做什么,直接明白通知我,都依你。”

蒋屹张了张嘴,没出声。

杜庭政看着他,嘴里却唤道,“金石!”

蒋屹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门的方向,察觉到这种状况绝不适合被人瞧见。

北开源有些话说得对,他不在乎别人的眼光,随性自在,从容大方,但在某些方面的自我约束感的确很强,甚至有些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别进来!”蒋屹对着外面喊。

门被推开一道小缝隙立刻又关上了,下一秒金石应声:“在!”

杜庭政说:“去撤照片。”

金石一听这架势就明白了,在门外高兴道:“好的,马上解决!”

茶水间里恢复了寂静。

蒋屹低头看着他,片刻后低声问:“你说话真的算数吗?”

“算。”杜庭政说。

蒋屹:“之前……”

“之前的可能没做到,”杜庭政肯定道,“之后都算,我发过誓了。不止今天,还有去墓园那天。”

蒋屹点点头,垂下视线只能看到他敞开的浴袍领口越来越低,几乎毫不遮掩了:“那你先把衣服穿好吧。”

杜庭政低头看了一眼乱七八糟的浴袍,伸手扯了扯,把腰间的带子重新系上,虽然作用接近于无,但是好歹把大腿遮住了。

杜庭政跪直了些,几乎跟蒋屹平视,他扶着蒋屹的腿倾身往前,一直贴近蒋屹,迫的他仰身后退。

“还想要我做什么?”

虽然他跪在地上,但是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和上位者居高临下的气势仍旧不容忽视,虽然已经被他刻意收敛。

那骨子里的恶劣本质还在,能轻易穿透表象从细枝末节处泄露出来。

蒋屹伸手推了一下,他发现了,便立刻顺从地被推开,再次回到了原位。

蒋屹想了想,垂着眼睛语速很慢地问:“你的脚腕,还疼吗?”

杜庭政想说有一点,看能不能博到他的心疼,话到嘴边,改成了:“不疼了。”

蒋屹点点头,瞥了轮椅一眼清了清嗓子:“那以后不要坐轮椅了。”

杜庭政盯着他,干脆道:“可以。”

“还有别的要求吗,”他望着他,视线专注而认真,“什么都可以提。”

昨天他就说‘什么都可以’,今天他又说‘什么都可以’。

蒋屹想知道,这个‘可以’到底是指什么:“比如说呢?”

杜庭政这段时间精神萎靡不振,如今很潦草地穿着浴袍,反倒多了几分落拓不羁,像短暂落魄的雄狮刚刚舔舐完伤口。

“比如说,钱,工作,权利,”他一一举例,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完后面的话,“离开,自由。”

蒋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看神态像是在思考。

他没有立刻赞同或者做出抉择,杜庭政多少松了一口气。

“如果你对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你可以继续用烟头烫我,掐我的脖子,让我跪着认错也可以。”

他顿了一下说:“我现在就是在跪着认错。”

“……我知道。”蒋屹说。

杜庭政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拉起他一只手放在脖子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也可以关我两个月,蒙住我的眼睛,捂住我的嘴,限制我的一切行动。”

“报复我,直到你满意了为止。”

“我以后都不会那样了,你可以。”他说,又补充道,“说话算数。”

蒋屹摸了一下他光滑的缎面一般的皮肤,大动脉就在他手下跳动:“……我没有那么变态。”

“我变态,”杜庭政可惜他的手就这样离开了,“就这些吗,还有没有其他的要求?”

蒋屹看了他片刻,终于大发慈悲道:“先起来吧。”

“你先说。”杜庭政宽肩阔背,硬挺挺跪着,头发散落在额侧,“说完了我再起来。”

蒋屹盯着他,把腿放下去,半晌道:“还没想好。”

杜庭政察觉出一点别的意思来,曾经高高在上,冷漠轻蔑的眼神在博弈中败下阵来,被轻拿轻放取而代之。

他带着一丝摇摇欲坠的希冀问:“如果要求都被满足的话,是不是就…不走了?”

蒋屹盯着他,把手里无形的绳锁松了松:“也有这个可能。”

第94章 渣吗

五月份的第一件事是杜宜安跟朱小姐订婚。

那天一早所有人都起来忙碌, 只有蒋屹还在睡。

好在一楼的大人们都风度翩翩,良好的教养和成长氛围并没有使他们养成大声讲话的习惯, 蒋屹得以安静地睡到自然醒。

蒋屹睡醒后看到浴室外准备好的衣服,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便慢吞吞地换好了才出去。

一楼的人来来往往,偶尔有人从楼梯上来,也是匆匆放下东西就离开。

蒋屹扶着栏杆往下望了片刻,手机响了,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鹤丛。

“喂?”蒋屹拿着手机往里站了站,避开一楼望上来的目光,靠在走廊的墙上,接通电话, “丛?”

鹤丛在那边松了口气。

听着这动静,蒋屹不由笑了:“不用每次都这么紧张, 我不会不接电话了。”

“你最好是这样。”鹤丛说,“起床了吗, 我过去接你?”

“我去接你吧, ”蒋屹犹豫了一下,从栏杆的缝隙里望楼下的情况,思考着怎么能不经过他们下去, “要等一会儿, 大概半小时。”

“没问题,”鹤丛说, “咱们先去逛超市, 然后来我家吃火锅,辣的行吗?”

“去了再说。”

蒋屹挂断电话, 往外走,到了楼梯口那里,看到有人上来,就转身上了三楼。

三楼本就清净,今天更甚,可能是因为杜宜安在一楼当男主角的缘故。

蒋屹出了三楼的门,吹了片刻风,身后的门紧接着又是一响。

本以为是杜鸿臣跟上来了,刚要出言嘲讽,就听身后的人不确定地叫了一声:“蒋教授?”

蒋屹转头看了一眼,惊讶道:“你怎么出来了?”

紧接着,他微笑着说:“恭喜你啊,今天订婚,未婚妻很漂亮。”

杜宜安并不想谈这些,而是说:“订婚以后,大哥让我搬出去。”

“双喜临门,”蒋屹语调没什么变化,“你不是一直都想搬出去吗。”

杜宜安踌躇片刻,说:“搬出去,以后就见不到你了。”

“在家里我们也见不到,”蒋屹说,“我几个月没见到你了。”

那只是蒋屹单方面的见不到。

杜宜安经常在三楼往下望的时候见到他,如果运气够好,会看到蒋屹路在一楼客厅停留一会儿,才去餐厅里吃饭。

那时间很短暂,半分钟,有时候半分钟都不到。

“你建议我搬出去吗?”杜宜安问。

“你随意。”蒋屹看到楼下有车停稳,转身下楼梯,“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你主意不是一直都挺大的。”

杜宜安抬步想跟着一起下楼:“蒋教授……”

没脑子的人蒋屹一个都不想沾,听见声音也不回头:“赶紧回去,那么人多等你。”

杜宜安站住脚,又叫了一声:“蒋教授。”

蒋屹心里抵触,没搭理。

杜宜安继续说:“你跟大哥以后要好好的,如果他对你不好,或者你想离开他,那我……”

真是能作死,蒋屹抬手打断他,忍无可忍道:“你正常点,脑子聪明就用在正事上。”

杜宜安抬头望着他,这次他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