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缘何故
章泽的伤口已经愈合到可以走动,于是出院陪着母亲一起来村里收拾东西,他拖着大包小包,看到许久不见的罗慧时还愣了一下。
这段时间的牢狱好像对她的改变还是挺大的,以往自信飞扬眼高于顶的人也学会了看着脚下走路,章泽对上她视线的那一刻,她明显的僵硬了一下。
罗慧心中说不出的怕,章泽大病初愈,瘦的像具骷髅,脸色惨白惨白的,和她心中的阴影两相重合,简直跟见鬼没两样。她忍不住害怕这人又会冲上来做些什么出乎预料的事情嫁祸给她,缩着脖子就想躲远点走。
她儿子章宝林却不懂看脸色,这次他家吃了一大亏,村子里的玩伴都笑话他是劳改犯的儿子,现在看见章泽这个罪魁祸首,还不得分外眼红?当即拧着一张脸做了个呕吐的表情,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章父早在看见他们的时候就拖着东西率先躲开了,章妈妈并不想节外生枝,于是不做搭理,章泽眯了眯眼,忽然对他们一家露出个阴险的微笑。
“宝林哥,”他压低了嗓音,越走越近,声音就像从肚子里憋出来那样沉,“你最近小心啊,可别碰上血光之灾……”
章宝林傻在原地回头看着他们一家的背影琢磨着这句话,一旁的罗慧却像疯了一样吓得抱住章宝林上下摸索查看,短时间内,她恐怕都会保持这个杯弓蛇影的状态了。
………………
淮兴市很远,章泽一家从栗渔村出发,必须坐三个小时的巴车到达德清县,再从德清县转车,摇摇摆摆过上六个多小时才能到达。在这之前,章母还要去将寄送在别人家中暂住的大女儿章悌给接到身边。
一家人除了章泽,其他人对外面的世界都是一无所知的,一路上坐车之类的事情就都由章泽来拿主意,因为担心到市里刚好是晚上,他们在县城找了招待所住上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赶上清晨的第一辆大巴离开。
章悌不会坐车,半路吐了个七荤八素,被章泽灌进去一管葡萄糖后昏昏的睡到下车,一到站,章泽便让爸妈等在车站里,自己跑去车站外的告示牌寻找招租房的广告。
因为没有手机,他仔细筛选了一遍信息,将最终敲定的几个电话一起记录好,找到一家小卖部一一打过去,最后找到了一家老筒子楼的居民房,每个月三百块钱房租。
这个价格在章泽看来已经相当划算,淮兴毕竟是个省会城市,更何况现在用于出租的房子本来就少,价格高一些也是难免。可在章家父母看来,三百块简直无异于天价,村子里的四亩地也才卖出几千块钱,放到这里,合着还没几个月好住?那吃穿呢?
章父心中后悔莫及,只觉得早知道就不一时脑热答应出来了,现在卖了地,又去了路费,连后路也被断掉,无法回头。
章母先是忧心,随后看着章泽忙前忙后张罗一切的身影,心中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章泽站在人头攒动车马不息的站门口,肩膀上正在愈合的刀伤还在隐隐作痛,然而和上辈子所发生的一切截然不同的现状却让他满腔都是说不出的清气——命运,果然是事在人为的一种东西!
淮兴是个相当大的城市,以市中心的中山路为圆心,辐射状朝外扩散成圆形,章泽找的房子就在距离中山路不远的解放路上,这里有一座在后世也是相当有名的皮具厂,皮具厂的兴旺带动了相当惊人的效益,近千职工居住的职工楼、规模可观的菜市场,以及相当繁荣的一条商业街。
这年头租房本来就贵,三百块钱的房子当然更好不到哪儿去,筒子楼、两室房间、没有厨房、公用厕所、光照不好,楼道里没有灯,到处都是黑漆漆的。要是没有房东带领,一家人在上楼时估计还得摔一个狠跤。
交了两个月的房租和水电费,房东爽快的离开,关上门的瞬间,章爸爸就长叹一声蹲在门口开始从口袋里摸烟。
呛鼻的烟草味很快从他的位置蔓延开来,熏得章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打开窗户通风。
章悌畏惧的拉着章母的衣摆,她已经十六岁,正处花季,但第一次来到大城市还是显得相当的露怯,从车站来到这里的一路上甚至不敢抬头打量周围的环境。其实她上辈子就是这样的性格,在山村里出生,山村里长大,从小又被以章宝林为首的一群村里的孩子排挤,能胆子大才是怪事。但那时的章泽自身尚且难保,只是一门心思想着早点离开栗渔村那个破地方,哪里又有余心去关心她呢?
章泽死前听到的最后的她的消息,就是她丈夫在她大着肚子的时候欠了一大笔债跑路了,好在杜行止那个不算完全没良心,小婶儿明确说过杜家会帮忙补上这比欠款,并且给章父和章母一笔赔偿,否则章泽哪怕是死了也得化作厉鬼去把杜行止咬死才能安息。
一不注意又回想到过去的那些糟心事,章泽挠了挠眉心,无声的在心中叹了口气,一转头,章母已经开始撩着袖子收拾东西了。
锅碗瓢盆都是现成的,她把路上带着的两个干馒头放到锅里蒸上水,女人的天性让她很快弄懂了煤气灶的用法,然后她一边把行李中的海碗、菜碟擦干净码放在桌上,一边肃容说:“三百块钱一个月的房租拖不下去了,我们明天就去找事情做。”
☆、第七章
两个房间一个给章父章母住,另一个在房间当中隔了一道布帘,章悌的那一半完全被遮蔽起来,露在外头的那一半放上一张房东的旧床,就是章泽的领地。
这个年纪的他,早已对孩子们幼稚的领地划分不感兴趣了,和姐姐一起搭手将完全隐蔽的那一小半房间打扫干净,他自己就着破床单和破被单,脑袋一歪也睡得挺香。
床有点汗臭,章泽早晨是被被单上的味儿给熏醒的,这气味比他做单身汉时候的房间更具侵略性。醒来的时候天不亮,章悌还在睡,他出来洗漱的时候,章母已经醒了。
房东昨天教过他们在什么地方洗漱,章母弄脸盆打了水,回房看到章泽站在房门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原本对城市生活的忐忑霎时被化作甜意——在村里的时候,章泽去县城上学,隔一个星期才能见他们一面,感情也因此十分疏远。而现在,儿女都能照顾在自己身边,还不用受那些亲戚们的恶气,哪怕是辛苦一点,她也甘之如饴。
她把医院开的药给翻出来,朝章泽招手:“泽,来把药换了。”
罗慧砍的那一刀实际上并不多严重,只是出血多了些,人也因此有些虚弱,刀伤反倒愈合的很快,出院之前就把线给拆了。
章母仍旧心痛,换好了药和纱布,手指头慢慢的在伤处周围淤青的皮肤上一寸寸划过,喉头哽咽:“疼不?”
章泽摇摇头,想了想,又把手覆在母亲的脑袋上摸了摸:“早就不疼了。”
章母哪里会相信,更觉得儿子遭逢大变懂事了不止一丁半点,手下迅速的帮章泽缠好绷带:“今天妈和你爸去外头找工,你和你姐在家要听话,别瞎跑,到时候找不回来了。”她顿了顿,又叹一声,“你姐胆子小,你做男子汉的,要好好保护她。”
许久没听到这样哄孩子的话,章泽心中有些怀念,眼神也不自觉温柔了许多:“我知道。妈,你和爸打算去找什么工作?”
章母有些犹豫:“现在还不知道这些……”她心中总有个念头在攒动,前几天和章父讨论时被打击的不轻,这会儿跟儿子讲着话,她不知道怎么的又给想起来了,“……泽啊,妈出来的时候,李书记跟妈说做生意来钱快。妈想着,要不做个生意也成?”
章泽惊讶的看了她一眼。
说实话,他真没料到母亲会有这个胆量。在他的印象里,章母一直是个得过且过胆小怕事的人,哪怕被人欺负了也只会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哭,这次因为他受伤的事情章母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勇气,已经相当让他诧异了。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样的勇气只是被逼急了的兔子咬人而已,一口过后,兔子的本性总得恢复回去。
章母见他眼神不对,心中越发失落,转过身去收拾手上的东西:“我只是说说而已,你爸讲的也对,人家是当官的,哪里懂这些老百姓的事情……”既然儿子也不同意,那做生意的打算暂时还是搁置下来吧。
章泽连忙拦住她,连声回答:“不不不不不不不……做生意我同意啊!妈你别误会,我只是很奇怪你为什么会想起做生意,你不是一直……”
章母的失望落空,心情骤然飞扬起来,她猛一回头,章泽后面的话就讲不下去了。
“是不是想说妈的胆子一直那么小?”
“……”章泽尴尬的点了点头。
章母叹了口气,摸摸他的脑袋:“妈不是胆子小,只是不敢胆子大啊……但现在咱们现在来了市里,不胆子大一些,一家人就要饿死了。”不是突然出现多么惊人的改变,只是被逼急了,蛰伏的潜力被激发出来而已。
%%%%%%%%%%%%%%%%%%%%%%%%%%%%%%%%%%%%%%%%%%%%%%
于是一早让章泽在家的计划就变成了章泽和章母一起去考察市场。
章父对一切新事物都秉承着一竿子打死的态度,如果不是章母用他的脸面来威胁,他就算是被欺负死也不可能离开栗渔村,而现在,他当然也是想能打工尽量不做生意,所以章泽和章母的计划是瞒着他进行的。
章父虽然觉得古怪,但无奈脑子转不了太快,虽然章母的不跟随让他感到有些不安,但做父亲的人不敢自己去找工作也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他想想还是踌躇着出了门。
章母和章泽便后脚绕着自己居住的这片厂区查看起来。
皮具厂的规模相当可观,这年头流水线并不普及,老厂区的各项工序几乎都要人力驻守,一些规模大些的厂内的职工人数达到上百上千并不困难,更何况这个皮具厂直到后世都将是整个承江省的纳税大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