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原棋去了,半小时后来回报:“问了,没有蛋糕店,只有卖面包的,还是那种老式手工面包。”

陶琢点点头,有些遗憾,却不想放弃,思考片刻又揪着乔原棋问:“那原料总有吧?鸡蛋,低筋面粉,牛奶……我记得谭棠她们那户家里还有烤箱。你的冰柜也给我征用一下!”

于是躺在床上和苏越廷一起征战峡谷的单宇忽然发现,包括自己在内的一群人,都被陶琢拉进了一个临时小群,只有当事人严喻被排除在外。

下午,严喻和胡斌一起回到镇上,走进家门,意外发现陶琢不在。

严喻皱眉,掏出手机给陶琢打电话,陶琢没有接,于是严喻又打了第二个,第三个……

陶琢始终不接的时候,严喻感到那股焦躁又一次席卷了他,淹没了他,伴随着时有时无的耳鸣声。

他得在陶琢的手机里装个定位,严喻忽然想。

严喻难得打开微信群,问谁看见陶琢了。没人回复,又去私聊单宇。单宇看见严大神跳出来的私聊提醒泪流满面,很想当场认罪,但畏于身旁主犯龇牙咧嘴的威胁,只能颤颤巍巍打字说不知道。

夕阳西下,严喻不想等了,决定出门去找,陶琢的电话却在这时打进来。

严喻接通电话,一言不发,冷意却顺着信号传递给了那头的人。

陶琢顿时不敢吭声,电话里寂静了大约一分钟,最后严喻冷冷道:“陶琢,你讨打是吗?”

陶琢:“。”

严老师终于肯开金口,陶琢立刻顺坡下驴、撒娇打滚、扯东扯西,最后说自己和乔原棋他们出去玩了,就在那天骑车的湖边,哎呀天气好冷腿好疼,太阳快下山了,喻哥你能不能来接我。

严喻冷酷道:“你这么厉害,自己走回来吧。”

却没有挂电话。

陶琢早已摸清严喻的脾气,闻言立时会意,继续对他撒娇卖乖。

最后严喻没好气地说:“在那等我。”

就放下手机。

严喻骑着电动车出发了,路上忽然意识到不对。心想就陶琢那根弹簧,他能和乔原棋出去玩?自己跳到湖边那么远的地方?

果然,顶着漫天霞云暮色来到湖边时,半个人影都没有,陶琢这个小骗子。严喻默默地想。

严喻正准备给陶琢打电话,耳朵却一动,捕捉到树林里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下一秒,生日快乐歌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骗子捧着个小蛋糕,一蹦一跳地向他走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喻哥!”陶琢唱完歌,正好跳到了严喻面前。他递上那块蛋糕,带着些期待,又带着些忐忑地看严喻。

严喻垂眼,陶琢手里捧着一只制作简陋的奶油蛋糕,蛋糕上插着一根小蜡烛,在风中瑟瑟摇曳,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

“镇上没有蛋糕,所以是自己做的,”陶琢说,“对不起我知道有点丑,但我真的尽力了,你凑合一下吧。”

那是一只圆圆的小蛋糕,奶油抹得不算均匀,蛋糕四周都被人七手八脚插了各色水果,是严喻昨晚买的。奶油上还有挤得乱七八糟的蓝莓酱,歪歪扭扭写着严喻的名字,插在一旁的巧克力上则十分拥挤地写了所有谋划者的名字缩写。

严喻看陶琢一眼,眼神显然是说:瞒着我就是干这个去了?

“嗯,”陶琢点头,说:“求你了,赏脸吹个蜡烛吧。”

所有目光顿时聚集在严喻身上,十分紧张地看着他,希望良苦用心没有弄巧成拙,没有在重要的日子里惹寿星不快。

严喻半晌没动,只是看着陶琢,陶琢也看着他。

最后严喻叹了口气,弯下腰来凑近,似乎笑了笑,轻轻吹灭那支蜡烛。

四周顿时一片欢呼声,学生们纷纷从树林里跑出来。

严喻发现在场的人比他想的还要多,单宇乔原棋,霍超孙亿鸣苏越廷,余沅赵青桐谭棠夏辛禾……几乎大半个五班的人都来了。

单宇率先叫起来:“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我们的好朋友顾呜呜呜呜——姓苏的别捂我嘴!”

苏越廷说:“这么有气氛的时刻禁止玩烂梗。生日快乐严喻。”

一群人跟着大喊喻哥生日快乐,严喻有点不习惯,迟疑片刻才微微点头示意。幸好在场众人已对严喻的冰山性格习以为常,潦草地给寿星祝完寿,便开始在湖边架柴生火,准备一会儿的篝火晚会。

陶琢让严喻切蛋糕,把巧克力放在最大那块的盘子里递给严喻,和他一起坐在湖边。

水声阵阵,不断拍打着岸边,晚风拂面,吹动两人发丝。

“好吃吗?”陶琢期待地看着严喻,“失败了两三个,这个看着差不多,时间也来不及了,就连忙给你端过来了。”

“……嗯。”严喻尝了一口,慢慢咽下去,“好吃。”

陶琢见状也挖了一口,然而刚放到嘴里,整张脸立刻皱得沟壑纵横:“卧槽,你味觉有问题吧!有点腥,可能是打发那一步出错了,不过也还行吧,不是不能吃……”试图自我安慰。

最后垂头丧气地承认失败:“算了,还是下次给你做个更好吃的。”

严喻闻言一笑,轻声说好。

“什么时候计划的?”严喻无视陶琢的制止,继续慢慢挖着那块蛋糕,一口一口,很快吃完了。

陶琢说:“今天早上,是个临时决定。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实在是我演技太差,怕露馅。”

严喻点头:“手机拿来。”

“干嘛?”陶琢狐疑,却还是乖乖把手机递给严喻。

严喻垂头摆弄了一会儿,又把手机还给陶琢,陶琢无所谓,顺手放到口袋里。

陶琢小心地问:“你不高兴吗?”

严喻说:“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陶琢顿了顿,把苏越廷关于去年生日会的所言转告严喻,说:“他们都以为你不喜欢过生日。”

严喻想了想,摇头:“不是那种不喜欢。”

“所以,是为什么呢?”陶琢轻声问,“昨天的事情,和你生日快到了,有关系吗?”

严喻安静了很久,片刻后说:“我妈是在我生日那天抓到我爸出轨的。”

严喻说:“她应该怀疑很久了,但是没有证据,于是想出一个办法,动用了一些手段查到我爸行程,用儿子想让父亲陪过生日为借口,带着我直接找到酒店……”

“然后就是两个作为受害者的女人歇斯底里,一个明明是罪魁祸首的男人站在旁边不说话的场面。

“最让她生气的是,他们有一个孩子。比我的年纪还要大,大三岁,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对方说,事实上她才是那个小三,我爸只是为了钱才和她结婚的。这句话让她当场崩溃,立刻提出离婚。”

“但离婚了不代表放下,”严喻说,“事实上,这是她心里的一根刺。从此以后她就活在阴影之下,不断地拿自己去和那个女人做比较,拿我去和她的儿子做比较。她不仅要求自己,也要求我做到最好,更好,所有人都以为她这样做是为了狠狠打我父亲的脸,争一口气,但我知道她只是还心存幻想。幻想做得好,就会让人回心转意,就会被爱。”

严喻的语气很平淡。

“这件事对她打击很大,让她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到我的生日,她就会想起那一天的事,就会发病,就会拿我出气。”严喻一顿,没有继续描述,“事后清醒过来,又带我去医院,抱着我哭。”

陶琢顿时怔住。

“所以我不喜欢过生日,我会想起不好的事情。”

“但我想以后不会了。”看了眼陶琢的神色,严喻轻声补充道。

“疼吗?”良久后,陶琢问。

严喻摇头:“不记得了。”

说谎,陶琢心想。如果不记得了,又为什么会在夜里反复陷入梦魇,又怎么会每到这个时刻,就不由自主地紧张、恐惧、焦虑?以至于身体僵硬、不能呼吸?

“你哭什么?”严喻无奈,看着陶琢眼眶蓦然红了,“不准哭。”

“我没哭,”陶琢为自己辩解,“我就是很生气,那又不是你的错,她凭什么……”

严喻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所以我说,我想以后不会了。”严喻忽然打断了陶琢的话,声音很温柔,“因为从现在开始,之前的不好的记忆,都会被今天覆盖。”

“谢谢你……陶琢。”严喻似乎笑了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做蛋糕。”

“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的。”陶琢也笑起来,说,“还会有很多个生日。”

严喻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晚风吹拂湖面,晚星浮现于山巅。他们相伴着坐在湖边,世界温柔宁静。

柴架好了,火生起来。火星被风吹散,肉香渐渐飘来。

不一会儿,单宇跑来招呼两人去吃烧烤,见严喻把蛋糕都吃了,一时间大为敬佩。

众人围在篝火旁喝酒吃烧烤,陶琢也抿了两口,脸很快涨红了,杯子就被严喻拿去,换上安全无害的苹果汁。

今天是学农的最后一天,明日就要启程返校,苏越廷把这次活动和许瑛报备,申请晚点归宿。许瑛大发慈悲,恩准他们放肆一晚。于是学生们就在湖边唱歌、聊八卦、玩游戏,直到夜色深深。

学生们七七八八散落在草坪上,各自聊天。忽然,单宇一个激灵从草坪上弹起来,来戳陶琢:“快快快,时间差不多了!”

说罢把孙亿鸣霍超等人赶进草丛,窸窸窣窣地在准备什么。

严喻还一头雾水,陶琢“啊”了一声,把人拉起来,拽着严喻来到湖边。

严喻微微挑眉,打出一个问号,陶琢只是笑着说:“等下你就知道。”

快到十月二十七日零点的时候,站在湖边,陶琢轻声问严喻:“你可以闭上眼睛吗?”

严喻说:“不可以。”

陶琢一笑,却不气馁,踮起脚用手捂住严喻的眼睛,严喻没有反抗。

远远传来单宇倒数的声音:“十,九,八……”

严喻的睫毛轻轻扫过陶琢掌心。

倒数到“一”的瞬间,陶琢松开手,严喻睁眼,看见星星点点,成百上千的萤火虫从草丛中倏然飞起。

那浅绿色的光斑在晚风中四处飘散、漫天飞舞,仿佛一颗颗坠入人间的星,又像漆黑夜色中汩汩流动的河,慢慢奔涌而来,将陶琢和严喻温柔地包围。

陶琢的声音像是从世界的另一端传来:“生日快乐,严喻,十七岁了。我希望你天天开心。”

“严喻。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很好,很好,特别好。”陶琢说,“哪怕不做到最好,哪怕会有失控、软弱、崩溃的瞬间,也值得被爱。”

“所以,不要自己承受一切,”陶琢认真道,声音轻柔,却坚定仿佛誓言,“试着来找我,来告诉我,来相信我。无论如何,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仲夏流萤,月夜星河。

严喻的十七岁生日礼物,是一个来自陶琢的承诺。

严喻沉默良久,挪开眼去,仿佛不敢再看陶琢,半晌后才低声开口:“怎么抓到的?”

陶琢笑着说:“不告诉你。你喜欢吗?”

严喻点点头。

此时漫天星河俱倒映在他们眼中,世界如此安静,仿佛只有远处的风声,和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两人都不说话,并肩而立,安静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