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喻,我在天台上,”陶琢说,“就是你给我过生日,我给你弹琴,我们拥抱、接吻,约好要去同一所大学的那个天台。”

严喻喉结一滚:“别犯傻。”

“你以为我会跳下去吗?”陶琢却笑了,“你错了,我不会跳下去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管他们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我都喜欢你,严喻。”

“你说的对,我会遇到很多人,比你更好,比你更优秀。但那又怎样?我不会喜欢他们,我只喜欢你。我喜欢你不是所有理由累积在一起指向的终点,而是所有事情、所有故事开始的起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陶琢说,声音温柔却坚定。

“你在想,我是因为你对我好,你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安慰我鼓励我,给我一切我之前所没有的……我才会喜欢你。是因为你在暴雨中找到我,带我去医院,帮我把家具买回来,陪我租房,给我过生日,我才会喜欢你。”

“对,你想的没错,我是因为这些喜欢你。”

“因为这就是你做,且只有你做了的事。”

严喻一怔。

“没有如果,严喻,你明白吗?”陶琢轻声道,“没有如果。那一刻出现的就是你,愿意来找我的只有你,会教我骑自行车、教我游泳,陪我做题陪我学习陪我吃饭散步睡觉……为我做一切的都只有你。命运是这样安排的,所以你注定是要和我在一起的。”

“我不知道她们到底你和说了什么。”陶琢轻声道,“我也不想管。我现在只想问你一件事,严喻,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严喻不说话。

而陶琢说:“现在只要你说你不喜欢我,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我就乖乖听你的话,把你忘了,去过我剩下几十年光辉灿烂的人生。你说吧,我在听。”

然而滋啦的电流声中只有无限寂静。

良久后,在暴雨中,陶琢轻声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陶琢……”严喻叹气,终于开口,却被陶琢迅速打断:“喻哥。”

那边的人似乎在笑:“我赌赢了。我们各赢一次,扯平了。”

“我说谎了,严喻,”他说,“因为刚刚,即使你骗我说你不喜欢我,即使你会走很远,走很久,再也不出现……”

“我也还是喜欢你。”那少年说,“我会一直喜欢你。”

“现在,我就站在天台上,你知道的那个地方。我会等你到九点三十二分。”

严喻的心倏然一跳,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刻意味着什么。

果然,一瞬的呼吸的停滞被陶琢捕捉到了,那边的人似乎更加得意:“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九点三十二分,是那天我们在这里接吻,在这里说要私奔的时间。”

“严喻,”陶琢说,“我会等你到九点三十二分,如果你还没有出现,我就乖乖下楼,然后听你的话,假装从来没有遇到过你,去过我剩余几十年,安稳但不会快乐的人生。”

“严喻,”陶琢声音颤抖起来,终于装不下去了,他方才强撑出来的所有坚强、勇敢与平静都被严喻的沉默击碎,话语间带上了一点哭腔:“你不能这样,没有这样的……你不能对我好,亲我抱我说喜欢我,让我依赖你,让我不能离开你,然后又把我丢掉不管。”

“养猫养狗都要负责到底的……没有你我真的不行……严喻……不要这样对我……”

“我也很好追的。”

那个人哭着说,声音断断续续。

“只要你勇敢一点点,就能把我骗到手……”

“我不会逃的。”

……

严喻不知道电话是什么时候挂断的,他再打过去时,陶琢关机了。

手机滚烫,严喻轻轻摁了一下屏幕,屏幕一亮,自动识别到他的面部五官,解锁。

严喻下意识向上一划,进入主页面,看到了被他设为壁纸的那张照片。陶琢抱着自己做的金毛小狗,在夜色中回头一笑。

那一刻,在震耳轰鸣的雷霆与暴雨声中,严喻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陶琢说的对,严喻忽然想,是的,没有如果。

陈娴的假设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是诡辩,事实是没有所谓的第二个人,永远都不会有。

恰巧出现,恰巧爱上陶琢,也恰巧被陶琢爱上的,就是严喻。

就是那天踩着一地晚霞,出现在陶琢面前,帮他拎起行李箱,带他走进508的那个人。

他一直希望陶琢勇敢,希望陶琢正视自己的心意,希望他不顾一切地跑向自己……可事实上他严喻才是那个胆小鬼,才是那个因为害怕陶琢被伤害,就退缩一步,自私地以为这是对他的保护的人。

不是的,能伤害陶琢的只有严喻。

能伤害陶琢的,只有严喻不和他在一起。

那一刻严喻的灵魂重新回归身体,听着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仿佛这一具即将死去的破碎的身体,因为陶琢的声音而逐渐回温。

仿佛心跳正在与远处那又顽固又执拗,仍在暴雨中等待自己归来的人逐渐共振。

严喻再也没有犹豫,猛地站起来,丢下背包,朝机场出口跑去。

陈娴注意到了,在他身后发出喊叫。

严喻没有回头,狂奔途中撞到许多站在路中央的乘客,只匆匆抛下一句抱歉,又朝着一个方向跑远。

他看了眼手机,八点四十四,也许再快一点还能赶上。

出租车在严喻身前猛刹停下,发出刺耳的锐鸣。

司机正要探头大骂,那年轻人已经拉开车门跳上来,甩下一沓现金:“一中,麻烦您,越快越好,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要见。”

司机立刻把头缩回来,一脚油门踩到底,扬长而去。

五月二十六日,今年的第一场台风袭击南城。

末日般的暴雨被狂风裹挟,如龙卷一般撞击着每一栋大楼、每一扇窗户,将街头的香樟树连根拔起,将各色钢架铁网广告牌拦腰折断。

下水系统彻底瘫痪,街道与马路变成大江大河,隧道被水淹没,车辆全堵作一团。

却拦不住少年人那颗要奔向他毕生所爱的心。

出租车下了高速开进市区,时间已经来到十点半。

司机摁着喇叭,对一旁的年轻人说:“你着急也没有用啊,估计前面都过不去了。呐,阿sir让绕路啊。”

那年轻人问:“还有多远?”

“三四公里咯。”

年轻人点点头,给司机又扫过去二百块钱,然后毫不犹豫地推开门跳下去,暴雨瞬间杀入车内。

“喂,”司机猝不及防,很善良地大吼道,“你去哪里啊?看不到路面了好危险的,踩到井盖你就完蛋——”

年轻人却像听不见一般,头也不回,甩上车门冲进雨幕。

严喻在暴雨中狂奔,浑身湿透,几乎看不清眼前的路,但还是三步并作两步,冒着危险冲下已然变作洪水瀑布的天桥。

再等我一下,陶琢,他心想,再等我一下。不要走。

严喻冲到一中后门时已然快零点了,马路上空无一人,没有人会在这种恶劣天气里出门。严喻无视红绿灯,横穿而过,眨眼间就来到铁门面前。

后门的保安睡着了,严喻叫不醒他,干脆后退两步,加速上前,一下攀了过去。

严喻用同样的方法翻进宿舍区,狂奔跑上顶楼,用力一推,打开了天台大门。

空无一人。

那一刻严喻心脏骤停,倏然觉得浑身冰冷。

可下一秒,他就看见了蜷缩在天台角落,靠在那张那天他们忘记搬走,后来也没有人搬走的老旧课桌上的陶琢。怀里还紧紧抱着严喻送给他的金毛小狗。

严喻一步步朝陶琢走去,他的脚步声被暴雨掩盖。

然而就在他走到陶琢面前的瞬间,陶琢却若有感应一般,撩起眼皮看他。

陶琢浑身湿透了,和他一样狼狈。头发、T恤、校服外套和校裤都紧紧地粘在身上,勾勒出一个瘦弱的少年的身体。

“严喻……”他看着严喻,呆呆的,仿佛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真的出现,半晌后才轻声道,“我肚子疼。”

严喻一顿,下一秒猛地将陶琢拽起来,紧紧抱到怀里,再也不想放手。

陶琢这才感觉灵魂慢慢回到了身体里,他的全世界又回到身边。

陶琢颤抖着伸出手,抓住严喻的衣服,在发现这个人真实存在,而非过去三个小时里他无数遍的臆想时倏然一震,在严喻怀里痛哭出声。

“我肚子疼,严喻……”陶琢哭着说,“你不要我,我肚子好疼……”

严喻觉得心快碎了,把陶琢抱得更紧,恨不得把这个人与自己的骨血融为一体,绝不会再被任何人或事分开:“对不起,对不起,没有不要你,是我的错。原谅我,我再也不会走了。”

“严喻,你这混蛋,”那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讨厌你……”

“不要讨厌我。”严喻把头深深埋在陶琢肩窝,和怀里的人一样颤抖。

陶琢有很多话想说,可这一刻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哭了一会儿,忽然猛地抬头,伸手勾住严喻脖子,近乎疯狂地和他接吻。

严喻也热烈地回应他,任由他青涩又莽撞地啃破嘴角与唇肉。

那吻仿佛动物的撕咬,他们凶狠地咬着扯着吮吸着,企图掠夺走对方口腔中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寸战栗。鲜血的腥味弥漫在齿间,分不清是谁的,就这么混在一起被吞咽下去。

他们会永远这样纠缠着在一起。

吻不知持续了多久,仿佛有一辈子那样长,陶琢失去力气,浑身一松,又被严喻接住。严喻手掌盖着陶琢的后脑勺,用力一摁,把他整个人紧紧锁在怀中。

“陶琢,”严喻的声音仍在颤抖,透过骨骼与肌肉,深深地传到陶琢身体内,“九点三十二分我没有赶到,为什么不下楼。”

陶琢抽了一下鼻子。

今晚的南城没有亮灯,世界一片漆黑,只有不时穿云而过的闪电,带着爆裂之声撕破夜幕,将世界洗刷成一片惨白。

狂风疾掠过天台,掀起他们的衣角,弄乱他们的头发,而陶琢的声音震动心脏:

“我想,如果你能鼓起勇气来找我的话……迟到一小会儿也没有关系。”

电闪雷鸣摧塌人世,颠倒梦想,却无法拆散年少的爱人。

他们无所畏惧,只会在狂风暴雨中紧紧相拥。

-卷三·霆雨声摧完-

第49章 天晴

陶琢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昏了过去, 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沿着铺有青石板路的小巷向前走,天下小雨,来往行人都撑伞而过,只有他没有伞, 在冷冰冰的天气中瑟瑟发抖。

但他继续向前, 坚持着向前, 路上的人越来越少, 太阳渐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