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禾小星
如果是睡前看,岑之行就会端一杯热牛奶,季雨喝完浑身都暖呼呼的。
主角团躲过了一波丧尸袭击,开始整理物资对话,季雨不爱看这个,靠在岑之行胳膊上有一搭没一搭磨蹭着。
岑之行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回消息,电影还没放完,肩膀突然一沉,侧头一看,季雨靠着他睡着了。
看来这几天伤口是真不疼。
岑之行嘴角勾着一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支起身体把后面的毛毯抖开给季雨搭着肚子,让人靠得更舒服,弄完才又开始回微信。
5月17日,季雨醒得早。
洗漱完下楼,却发现爱懒床的岑之行早早在楼下等着了,爷爷也收拾做好了早餐,等他过去,轻轻摸了把他光溜溜的脑袋。
季雨意识到大家都跟他一样,并非不紧张,只是没说。
飞快吃完早饭,季雨挑了行哥新买的一顶黑色鸭舌帽戴,他其实有点青春期小男生的心思,想帅点,特意穿了可以立领的衣服。
帽檐一压,领口一立,不细看很难发现他的光头和两侧耳后几厘米的伤疤。
岑之行看他摆弄,有些忍俊不禁。
结果真到了医院门口要下车,季雨又把立着的衣领撇回去了,岑之行问:“怎么不弄了?”
季雨脸颊发红,磕巴比划:总感觉怪怪的,像在耍帅。
“哟,还知道耍帅呢。”岑之行替他把翻下去的领子又立回去,“耍吧,小侠客。”
其实从车库上去,并没有碰到太多人,季雨一路被岑之行和爷爷牵着,别扭劲儿都少了些。
办公室里只有李主任一个人,这么多天季雨跟他其实还算熟了,把衣领和帽子撤掉,季雨坐在板凳上等着,呼吸不自觉轻了几分。
一体机贴在脑袋上有些冰,像岑之行手指的温度,李主任问他:“准备好了没有。”语速慢慢的。
季雨滚了滚喉结,看看爷爷,又看看行哥,轻而缓地点头。
音量键缓缓推高——那一瞬间,世界的声音尽数涌入脑海。
熟悉的头晕让他有些惊慌,瞳孔微缩,爷爷抓住了他无措的手。
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门外人们走动的脚步声,爷爷哽咽的呼吸声,以及岑之行那声“小雨”。
跟想象中有些不同,行哥的嗓音更低沉些,像砂纸摩擦,弄得耳根发痒。
他眨眨眼,酸涩的泪溢满眼眶,忍了又忍,还是从眼角滑出。
爷爷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抱住他,“雨娃子,终于啊……”
爷爷的声音陌生又熟悉,那是他记忆深处,六岁之前曾听过的。
他下意识想张口回答,却有些忘了如何发声,只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嗯”。
李主任和蔼地笑着:“后续会安排语言回复训练的,小雨是语后聋,相信能够很快恢复的。”
季雨偏了偏头,眼尾一凉,行哥指抬手抹掉了他那颗欲滴未落的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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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我能听见。”
季雨的语言康复训练安排在五月底,中间预留十来天时间让季雨适应声音。
最初几天季雨睡觉都不想摘一体机,躺在床上,衣料摩挲的细微声响,门外偶尔岑之行下楼喝水的脚步声,对他来说都是来之不易的新奇体验。
每晚都是岑之行等他睡着,进屋给他摘一体机,做干燥保养,放回床头充电。
在季雨语训之前,作为监护人的季忠良先要接受培训,岑之行也参加了。
毕竟语训每天只有两小时,更多的还是日常对话和重复练习。
从训练中心出来,季忠良和岑之行脸色都不算好,后续语训是一条漫长且艰难的贯彻一生的路。
季老爷子心事重重,说想给季雨买个点读机,他其实也不太懂,就想起电视里那个点读机的广告了,觉得对季雨有帮助。
岑之行点头,在手机上查了,附近正好有类似线下店,他领着季老爷子一起去了,店员热情迎上来介绍,最后挑了一款点读笔,岑之行想付钱,被季忠良抢在前面。
走出店门口,外面出了大太阳,季忠良眯起眼,眼角皱纹深刻如大地上的沟壑,他突然道:“出院那天的缴费单,我看见了,七十六万三千零八十二,俺们农村人没医保,全自费。”
“我偷偷回医院问了小护士,你给雨娃子挑的耳蜗是最贵的进口牌子。”说到这季忠良突然哽咽了一下,“我这辈子就盼着雨娃子能听见,但我没本事,最后还是你帮了忙,真的谢谢你,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岑之行一时无言,扶起季忠良胳膊,哑然道:“言重了,小雨是个乖孩子,帮他,我也自己也高兴。”
像季忠良这样的老一辈手艺人绝非没本事,他们只是落在了时代的后头。
他停顿一阵才又道:“这事也别给季雨说,他性子太倔,知道了又要钻牛角尖了。”
季忠良驼着背叹气。
最后岑之行去图书馆买了点高中教材和故事书,回家刚打开门,浓郁的饭菜香味从里飘来。
季雨在他换拖鞋的时候冲了出来,笑意盈盈,接过爷爷和岑之行手里的东西放到客厅,有些自豪地打着手语:我能听到你们回来了!
“嗯。”岑之行先去洗手,然后用半湿的手背刮了下季雨鼻尖,“戴着还头晕不?”
季雨摇头:不怎么晕,偶尔太吵会晕。
“家里怎么还吵?”岑之行问,季忠良也看过来。
季雨有点不好意思,问了半天才解释,是因为看丧尸片,背景音太杂,一会儿嘶吼一会儿木仓战的,吵得头晕。
语训师讲过,多听对季雨日后开口说话有帮助,但也不是这个听法。
岑之行冷下脸给季雨安排了每天看丧尸电影的时间和要调小音量的标准。
季雨也不恼,点头应和,殷勤地跑到厨房端菜出来,一半是爷爷爱吃的软烂好嚼的炖菜,一半是岑之行爱吃的口味清甜的江城菜色。
季雨做饭好吃,来这几天对照网上的江城菜谱学,做出来的也像模像样。
岑之行夹了一筷子,热乎着,比外卖好吃多了。
因着从小成长的环境,他没太大恋家情节,亲缘关系也淡漠,可回家看着亮光的客厅,鼻尖嗅到饭菜香味,心头感觉始终不一样了。
晚上八点多,季雨在屋里鼓捣点读笔,很神奇,只要在自己想听的那一段句子上滑动,背后的麦克风就会朗读。
他明白爷爷和行哥的意思,张嘴跟读,却又害怕开口,耳聋十多年的习惯一朝一夕难以克服。
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季雨下意识闭嘴,挺直腰杆,循声望去,跟推门而入的岑之行对上视线,他已经能分辨爷爷和行哥脚步声的区别,没有太惊讶,仰头冲男人笑。
季雨被手术后遗症折磨得又瘦了,睡衣显得有些空荡,偏偏又笑着,没心没肺的。
岑之行把热牛奶放到床头柜,帮他提了提领口,问:“明天去语训,紧不紧张?”
季雨抿唇,右手摸了摸套在左手腕的黑色发绳,这会儿倒是不笑了,忧心忡忡的模样,问:我的语训师行凶不凶啊?
岑之行失笑:“不凶,明天先去试一次,看你喜不喜欢。我和爷爷也陪你。”
白天特意去语训中心挑了各位语训师的简历,斟酌后选的是位年轻点的男博士,看上去文绉绉,脾气很好,如果季雨不喜欢后续也能换。
季雨听见他们都会陪着,先是高兴,然后又有点纠结:行哥,你之前不是说明天要出去谈事情吗?
“这你也记得?”岑之行挑眉,“推到后天去了,你第一天去语训,我也不放心。”
有点像带孩子,第一天上幼儿园,家长总得去看看。
季雨这情况跟上幼儿园不太一样,却也有共通之处,学说话呢,很重要。
岑之行:“我发现你记忆力好像挺好。”他那话是上周提了一句,季雨记真清楚。
季雨眨眨眼,摸着手腕的发绳没回答,他也不是记什么都清楚,爷爷和行哥的事情例外。
他不算大的世界里,就这两个人最亲近最重要,那当然是一点小事也印象深刻的。
岑之行探了探玻璃杯温度,把牛奶递过来,季雨咕嘟嘟一口气喝完,上唇印了一圈白色的奶沫子,岑之行抽了张纸给他擦掉。
“睡前记得再刷一遍牙。”岑之行说。
季雨点头,继续翻高一的语文课本,腿上摊开的那一页是第七篇课文《我与地坛(节选)》。
岑之行扫了一眼,拿着杯子下楼,洗完上来又推门看了看,季雨现在跟之前不一样了,能听声,每次开门看都是仰头冲他笑,乖得要命。
看完见岑之行不说话,只靠着门框,季雨歪歪脑袋似乎在思考,然后又低头用点读笔划句子听。
“满园子都是草木竞相生长弄出的响动,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片刻不息。”*
若是从前,他很难想象史铁生笔下描述得这幅画面,但现在,他会想起耳蜗开机那瞬间窗外的草木叶片交错的声响。
“行哥,我能听见哎。”这是近几日季雨最爱说的话。
岑之行笑着应声:“小雨好棒。”
【作者有话说】
距离小雨会说话还有一段时间~
第30章 “哥哥。”
在外人面前开口,对季雨来说不算容易,好在语训师的确不凶,见他不愿开口,最开始也只让他练习基本的吹气、鼓气。
一周试用期过,岑之行问他要不要留,季雨并无不可,也就点了头。
语训的一个月里,季雨偶尔恍惚,每日两点一线,早上岑之行送他去语训中心,中午接他回家,或者接他去工作室休息,倒像是之前上学的时候。
季雨见到了光影工作室的助理瑶瑶姐,之前接到过他误打误撞拨到工作室电话的人,电话里没能听见的声音,现实里真切听到了。
季雨被行哥领着去了好几次,瑶瑶姐也跟他混熟了,刚跟在行哥身后走到工作室门口,季雨听见瑶瑶姐的声音:“宝贝儿~你终于来啦!”
无论听多少次,季雨还是不太能适应瑶瑶姐的称呼,他不太玩网络,也没出过国,别别扭扭放不开,耳根发烫,被对方轻轻抱了一下。
“行了。”岑之行抬手挡开。
季雨悄悄松了一口气,跟着岑之行进办公室。
一般是岑之行在电脑前面忙工作,季雨在里面的休息间睡午觉,偶尔清闲,他俩也挤在一张小床上午休。
有的时候岑之行也要接待来画廊看画的人,跟季雨关系不大,他就安安静静在休息间里玩会儿游戏,等岑之行忙完一起回家。
今天出了点意外,本来约好看画的人临时有事调换了时间,岑之行闲下来,想把季雨领回家。
推开休息室的门,季雨正睡着,睡得很熟,嘴唇微张,小口小口呼吸,一体机摘掉放在床头小盒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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