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角小虞
只是现在他们没法开口交谈。
他上了车,奈美和麻美也跟着他坐上来,一左一右把他夹着,车上还有一个司机。
这种车跟汽车有一点区别,虽然还是四个轮子,不过前排的司机是坐在正中央的,左右两边都是肉眼可见的机械装置,后排有三个位置,方思弄坐在司机的正后方。
他微微偏过一点头,看向前方那辆车,发现花田笑在将他送上来之后,自己也上了前方那辆车。
车停在海边,方思弄看到海上有一只很大的白色帆船。
他身上的和服太隆重,光是下车就费了一番功夫,他过去的时候另一辆车上的行李都卸下来一大半了。
江里末子的“父兄”都站在船前指挥,回过头来他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从衣着上来判断,“父亲”是吴俊明,“哥哥”是楚深南。
这时花田笑走了过来,他刚刚站在离海更近一点的位置,是指挥船夫的主力。
此时四人对望,显然都认出了彼此,方思弄和花田笑还好,毕竟是影视圈的人,对角色扮演早已见怪不怪,吴俊明和楚深南表情则要大一些,他们肯定也猜测过这个“女儿”与“妹妹”会不会是现实人扮演的,却没想到会是方思弄反串。
花田笑敛下眉眼,朝吴俊明鞠躬道:“老爷,这边有一点问题……”
吴俊明又看了方思弄一眼,跟花田笑过去了。
只剩下方思弄和楚深南面对面站着。
这时方思弄眼前忽然跳出一行黑字:[请与即将出海的兄长道别。]
下一刻,“兄长”楚深南尽力收起了表情,清了清嗓子,道:“再会了,妹妹,记得给我写信。”
方思弄道:“好的,一路顺风。”
楚深南又道:“还有,我希望你记得,荒城旸生说的话,你最好一个字也不要相信,男、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你别听他说得好听,一个字也别信。”他说得有些磕绊,像一个演员没有记熟台词。
方思弄不知道怎么回答,犹豫着说道:“是吗……”
“正是如此。”楚深南的瞳孔忽然缩放了一下,仿佛倏然之间有另一种存在占据了他的身体,在代替他说话,“人生是不断变化的,就像月亮也有阴晴圆缺。即便,我们假设,他现在说的话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真实的,那也只意味着他现在爱你,可这不代表他会永远爱你。他是机器城未来的主人,他并不只属于他自己,他要为他的姓氏与血统负责,我看不到你们的未来有什么出路——也许我们可以把你送到他身边换得一时荣华,这也是很多家族干过或正在干着的勾当,但我们,我与父亲,打心底里不希望你走上这条道路,因为我们爱你,我们江里家已经蒙受了偌大的恩宠,而你,我的妹妹,我只希望你能够获得真正的幸福。所以,我的妹妹,你要留心,不要轻信他的甜言蜜语,不要让他轻浮的歌曲轻易诱惑你的芳心,你要随时戒备,我的妹妹,他们这种人说的话,十个字里面有十一个字都是不可信,特别是有关爱情的部分。”
这段话的文本量绝不是一个楚深南这样的现代花花公子可以说出来,要么是“剧本”给的提示他照念,可看他那个抑扬顿挫表现力惊人的样子,更像是“剧本”直接借他的身体在说话。
这段文本的既视感也很强,霎时间许多经典剧目出现在方思弄的脑海里,但一时半会他也确定不下来,也不欲与这个便宜兄长纠缠,便道:“知道了,哥哥,你要保重。”
这时吴俊明扮演的“父亲”走了回来,楚深南向他行礼,方思弄也跟着行了一个。
吴俊明摆摆手道:“行了,大悟,上船去!风已经灌满了船帆,所有人都在等你!”
原来江里末子这位兄长的名字叫江里大悟。
“遵命,父亲!”大悟先生再次鞠躬,转头要往船上走,做父亲的却几步追上去,拉住人家的手,罗里吧嗦又交代起了老生常谈的琐事。
终于交代完,楚深南登船时已经是十分钟之后。
楚深南站在船头招手,对方思弄说道:“再会,末子,我说的话你得放在心上。”
方思弄扯了扯嘴角,回到:“知道了,哥哥,再见。”
总算是走了。
回去的时候,方思弄和吴俊明上了一辆车,花田笑则和麻美奈美去了后面。
方思弄盯着司机的后脑勺看了几秒,依然是不敢乱说话,在NPC面前ooc,不管这是个看起来多不起眼的NPC,都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后果。
“你跟你哥哥从小感情就好。”率先说话的是吴俊明,他是在“琵琶记世界”中被卷入的,而在上一个“时钟世界”中并没有出现,方思弄其实以为他已经死了,看来是跟李灯水一样逃过一劫。
吴俊明接着问他:“你哥哥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话音刚落,方思弄眼前又跳出一行字:[好好与父亲交谈。]
方思弄犹豫了片刻,没想好怎么说,吴俊明又自顾自道:“是旸生少主的事?”
方思弄默认。
“听说他最近经常跟你在一起,你也从来不拒绝他见面的要求。”吴俊明朝他转过脸来,“你实话告诉我,你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方思弄在心里权衡状况,结合所见所闻,以及昨晚看到的情书和日记,谨慎地回答:“……他说他爱我。”
“爱?哈!骗小孩子的东西,你真信他了?”
方思弄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抿着嘴唇装聋作哑。
吴俊明语重心长地说:“末子,你要知道,少主——你哥哥仗着跟少主一起长大,对少主的态度很轻慢,我说过你哥哥几次,他不大听,总之,他也好,你也好,友情也好,爱情也罢,我想你应该清楚,少主是君,我们是臣,君臣有别,我们只要尽到自己的本分。”
“可是……”方思弄想起昨天在空中走廊上一晃而过见到的玉求瑕,以及昨夜看完的信件与日记,心中忽然燃起一阵邪火——这两个年轻人明明两情相悦,为什么要被这么说?
他说道:“少主向我求爱是光明正大的,而且他发了很多誓。”
“男人在追姑娘的时候什么誓都发得出来,这你可得听你爹的……从今天起,你被禁足了,我不允许你跟少主再讲一句话。”吴俊明摆摆手,表示这个话题结束,“末子,这都是为了你好。”
方思弄正要开口,眼前又划过剧本的提示:[好好与父亲交谈。]
他刚看清楚,那行字又变了:[回家后,将与荒城旸生通信的信件都交给父亲。]
方思弄悚然一惊,低下头道:“知道了,父亲。”
从古至今,爱情悲剧是戏剧中经久不衰的母题,相爱的两个人被毁灭是核心中的核心,他身在局中,却连这个都想不明白、无法忍受,那还要怎么找到出去的线索?
毫无疑问,因为对象是玉求瑕,他太入戏了。
如果饰演“荒城旸生”这个角色的是别人,他还会这样吗?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必须马上清醒过来。
第120章 机器05
从海边回来后, 方思弄就被软禁在了塔楼里。
他不得不怀疑起这部剧真的就是《长发公主》这个可能性,但遗憾的是对于这个故事他知道的只是公主被囚禁在塔楼中,其他只隐约晓得有个王子和巫婆, 具体的情节与人物关系并不清楚。
……不过不管怎么想,公主应该都不是一个杀人犯吧?
在塔楼里,他度过了一段百无聊赖的时日, 麻美和奈美几乎整个白日都守着他,晚上则在走廊上搭着的小床上睡觉, 他相当于二十四小时都被看管起来了。
在她们的监视下,他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为了不ooc, 还摆出了一副爱情受挫郁郁寡欢的姿态,成日躺在床上, 望着露台外的天空发呆。
也许是上一个世界在他精神上留下的创伤依然存在,时间一长他就有些不知天日, 时常陷入幻觉与恍惚当中。
清醒的时候他还怀疑过会不会是食物里被下了会使人发疯的毒药, 这在跟权力宫斗沾边的戏剧中是常规操作, 所以他吃得很少,便更没什么力气。
另外, 他还拖延了“[回家后,将与荒城旸生通信的信件都交给父亲。]”的剧本提示, 而这个世界直到现在也没有为此找他麻烦,不知道是不是他演得尽心尽力的缘故。
这座城市夜晚多雨,有时候还会打雷,这给他本就浅薄的睡眠雪上加霜,当然也有好的一面——能将他从不可自拔的噩梦中强行拽出来。
这天便是这样。
梦里他又回到了二十岁的春天,在电影学院跟玉求瑕表白的那一天, 玉求瑕彬彬有礼地拒绝了他。他一转身,一迈步,就踏入了对面那间全部是血的卫生间,他自己的呼吸声震耳欲聋,视线中他的手绷得青筋暴起,一把拉开了纹有小天使、月亮与槟榔叶的浴帘,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正面墙壁上那个触目惊心的“PIG”,继而向下,他看到了浴缸中仰面躺着,赤身裸/体、死不瞑目的玉求瑕。
鲜血从玉求瑕雪白的颈脖、胸口、手腕和脚腕一起流出来,形成网状的花纹,像一朵朵妖娆的红莲。
他感觉自己在撕心裂肺地嘶吼,然而耳朵却沉沉闷闷被堵住,什么也没有听见。
“轰隆——”
他因为这声惊雷醒来,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
下一刻,他便看到了床前站着的那个人影。同一时刻,他闻见了“圣域”的香味,混杂着海洋、暴雨与死亡的气息。
在这个世界中,玉求瑕的头发更长了,长至膝弯。方思弄还记得从空中走廊惊鸿一瞥的那一面,玉求瑕那如同伶人的扮相,散开的头发如同一朵花,此时的玉求瑕依然是那样的扮相——一身血红的八重樱十二单,被雨水打湿后显得像一片沼泽般沉重,那头长发也打湿了,沉沉压在上面。
玉求瑕像一只刚从泥沼中爬出来的水鬼,或者一个从地狱逃出来的罪人,暴雨和闪电在他身后招展,一条水路从露台延伸到床边,是他走过来的痕迹。
方思弄还因为刚刚的梦急促地喘息着,然而此时心中却划过一丝疑云,他有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醒来了,还是仍在另一个梦中?
他想去看玉求瑕又怕去看,他想确认玉求瑕还是个活人,又怕凑上去发现他的脖子上有莲花一样的伤口和血迹。
他刚撑起一点身子动作便凝固了,半躺在床,呆若木鸡。
而玉求瑕就像一个鬼魂一样,站在原地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因为位置关系,玉求瑕逆光,他看不清玉求瑕的面容,但玉求瑕却能看清他的。他想要说话,又在开口的瞬间胆怯,他甚至忽然想起了一些民间说法:新死的鬼魂来见你的时候你不可以出声,否则会吓走他们,而这应该是你们的最后一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玉求瑕终于动作,轻飘飘来到他身边,翩然跪坐在地,同时执起了他的一只手。
玉求瑕的手又湿又冷,仿佛没有一丝活人的体温。
而在这个距离上,方思弄终于能看清他的脸,可以确定的是,他的脖子上没有伤口。别的地方有没有就不知道了,毕竟十二单太厚重了。
时间好像停止了,整个世界都化成了一片粘稠的沼泽,玉求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他觉得自己似乎要被那双眼睛吸进去。
他的思绪似乎飘走了一下子,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玉求瑕的脸已经到了很近的地方。他们呼吸交融,这一刻他总算感觉到了一些热度。
他们的脸几乎贴着,但又还有一线之隔,近得脸上的绒毛似乎都纠缠在一起。他们只有在刚谈恋爱的时候有过这种互动,那是一种游戏,规则是他忍着而玉求瑕在不触碰他身体的情况下勾引他,忍耐失败就会被惩罚。
他没有一次不被惩罚。
后来玉求瑕以不想再欺负他为由,取消了这个游戏。
这次他也下意识想迎合玉求瑕的动作,却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一样动弹不得。
玉求瑕的气息从他的额头、眼窝、脸颊、耳根、嘴唇、颈脖一路向下,神乎其技地保持着一个紧紧相贴又没有一点接触的距离,最后那道气息划过他的胸骨,停留在了左胸上,逡巡良久。
他整片胸膛都麻了。
下一刻,不知道冥冥中有什么东西进驻到了身体里——事后回忆起来,他确信这句话并非出自自己的本心,可他就是在那一刻说出来了。
“你要吃我的心吗?”
玉求瑕忽然低低笑了一声,然后猛一低头,狠狠咬在了他的无名指根上。
很疼,疼得痛贯天灵,但他没有叫,他的心中很平静。
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玉求瑕真的要吃了他。
这是一件他完全可以接受的事情。
但玉求瑕只在咬过之后又亲了亲那里,站起身来,转身往露台走。
方思弄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要干什么,塔很高,又下着雨,太危险了。他挣扎着想去追他,让他不要从那里离开,但有种力量依然牢牢控制着他,让他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眼睁睁看着玉求瑕的身影在露台上一晃而过,然后消失了。
在暴雨肆虐的黑夜中,方思弄没有闭上眼睛,他大睁着双眼盯着天花板上的水光,不断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事情。
玉求瑕看起来显然很不好,不仅苍白憔悴,而且濒临崩溃,像一只鬼。
以及,那句话——
“你要吃我的心吗?”
这是谁在说话?是谁借着他的身体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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