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角小虞
“拍到了。”玉求瑕肯定道,然后直接双手发力将相机的暗箱拆了下来,“我们走吧。”
“你干什么?”井石屏震惊地看着明显坏掉的相机,被搞得云里雾里,“走哪儿去?”
“回摄影师的小屋。”玉求瑕道,“别看了,底片要在暗室中才能见光,只能这样。”
井石屏脸色凝重:“你手也太快了!万一,我是说万一这张照片没照好,想再照一张都不可能啊!”
“不会有机会再照一张的。”玉求瑕蹙起眉头,“快走!”
李灯水问:“那蒲哥怎么办?”
“只能自求多福了。”玉求瑕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捡到心脏的怪物,停在原地,似乎在吃,继而转脸对着空气说,“他会没事的。”
回去的路上就是井石屏背的玉求瑕,李灯水抱着玉求瑕拆下来的暗箱跑在旁边。
他们都用了最快的速度奔跑,生怕那怪物会追上来,也许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们越早找到出去的办法,其他还活着的人生还的可能也就越大。
但对方思弄来说就太快了,几乎是瞬间就过完了,这意味着近在咫尺的分别。
玉求瑕在半途中失去了意识,井石屏停下来两次检查他是否还活着,回到耶尔的小屋后第一时间就在玄关处给他做了一次心脏按压急救,方思弄觉得不太行,因为一按他伤口中的血就涌了出来。
可惜方思弄现在无形无声,在路上他尝试过触碰玉求瑕,没有成功,他感觉到自己在消散,现在已经无法影响到活人的世界了。
然而没想到,他刚一迈进门槛就听到了李灯水冰冷的声音:“你是谁?”
小姑娘是故作镇静,其实尾音都在抖。
所以姚望说的没错,这座小屋果然有魔力,鬼魂在这里都可以显形。
反应过来之后他立刻越过李灯水去阻止井石屏:“你这样不行,他在流血。”
井石屏也是那句话:“你是谁?”
方思弄不想与他们争论,但将心比心他也不敢让一个来历不明的鬼魂接触自己的伙伴,便言简意赅地解释道:“这里是摄影师耶尔的小屋,我就是耶尔。”
井石屏和李灯水对视一眼,这一眼又沉重又迟疑。
“想不明白的,你们脑子里的逻辑链已经断了。”方思弄叹了口气,跪在玉求瑕身边,这次没有被阻拦,他弯腰含住玉求瑕的嘴吹了几口气进去,明明只是想做人工呼吸,可唇齿相触的时候他却流下泪来,落在玉求瑕脸上。
他不想离开,可他不得不离开,他确认了玉求瑕的生命体征并不会在短时间内消失,便直起身来,不动声色地擦掉了玉求瑕脸上的泪水,又留恋地摩挲片刻,站起来,尽量平静地对李灯水说:“相片给我吧。”
李灯水下意识将怀里的暗箱抱得更紧了一些,井石屏也一下子拦到她身前,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方思弄无所谓地一耸肩:“洗出来啊,你们会洗吗?”
井石屏迟疑了几秒:“我和你一起去。”
“可以。”方思弄索性照片也不拿,就让他跟着自己,“那上来吧。”
转身的时候他又看了玉求瑕一眼,这一眼深深长长,如同风雪中的一场大雾,想要永远停驻,却不得不被吹散。
井石屏跟着他上了楼,李灯水则留在下面照顾玉求瑕。进入二楼摄影间,方思弄往墙角的摇椅上一看,不出意外,摇椅老头出现了,把井石屏吓得喷出一口脏话。方思弄没管,带着他走进暗房,当着他的面把底片取出来,尽量让他看清自己两手的动作,一系列操作后,底片泡进定影液里,他让井石屏自己守着,转身出了暗房。
他不是不想再去看玉求瑕一眼,可他不敢,刚才已经告别完了,他怕再看一眼自己会改变主意。
他走出来,是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他想趁着自己还有意识,弄明白这个世界的真相。
他离开摄影间,沿着二楼走廊走过楼梯,到了第二个房间,明娜的房间。
门没有锁,他推门而入,走到床前。
床上有一个人形,盖在被子里,露出茂密柔顺的头发,跟姚望的很像。
可姚望已经跟着他们进入了森林,这个又是谁?
他站在那儿吸了几口气,忽然把被子掀开了。
然后他看到了下面的尸体,干尸,边缘都有些脆化。
果然,十七年前的明娜根本没有入土为安,不仅灵牌没有卡进凹槽,连肉身都被强硬地留在了这里。
所以她的灵魂没法离去,还一直留在这间屋子里、屋子后面的阁楼里。可是耶尔呢?耶尔应该正常下葬了,为什么还能存在?
他思索了一会儿,得出自己的结论:在这个世界里,“想象”拥有力量,甚至可以具像化,就像他一想象摇椅老头,摇椅老头就会出现一样,在这间屋子里,有人想象耶尔,耶尔也会出现。
是谁在想他呢?
也许就是明娜吧,她活着的时候深爱着的父亲,在她死后又把她的尸体扣留下来的父亲……
所以耶尔是依靠着明娜的想象存在的,饰演明娜的姚望消失之后,他也开始消失了。
应该就是这样吧。
回到暗房,井石屏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弹射起来,显然他刚又被这座屋子里的“客人”们惊吓过了。方思弄还是没管他,走过去查看底片的定影效果,按照玉求瑕的理论,成片之后世界就结束了。
底片没有问题,他伸手摸到它的边缘,只要一掀——
“砰!”
暗室的大门忽然被狠狠撞开,玉求瑕跌进来,李灯水手忙脚乱地跟在后面。
“方思弄!”玉求瑕摔在地上,身高腿长,这间屋子又不大,这一摔便离方思弄很近,他一把抓住了方思弄的手腕,一双眼睛亮如鬼火,问道,“你在干什么?”
方思弄强自镇定:“洗照片啊。”
玉求瑕低头去看定影液中的相片:“真的吗?”
方思弄叹一口气,半跪在地,将他的身体抱起来靠在自己身上:“真的。”
“你们出去一下。”玉求瑕对井石屏和李灯水说,井石屏明显不赞同,玉求瑕直接堵回去,“拜托。”
两个人颇为犹豫地出去了,关门时井石屏还是说道:“玉求瑕,真假的界限在这里就是生死的界限,我希望你还是清醒的。”
玉求瑕额角青筋一跳,耐心耗尽:“出去!”
门关上,暗室重归黑暗寂静。
过了一会儿,方思弄开口:“玉求瑕,你是想我洗出来,还是不想?”
玉求瑕粗重的呼吸在黑暗中清晰可感,两只手都死死攥着他的衣服:“……全看你的意思。”
“我不想洗,我想让你永远留在这里。”方思弄喉咙哽咽剧痛,但还是尽量平静地说,“但我答应了姚望,至少要把李灯水送出去。”
玉求瑕冷冷反问:“只是这样?”
“当然不止。”方思弄现在是百分百坦诚,“还因为——我爱你啊。”
在将玉求瑕永远留在这里的念头出现的下一刻,方思弄便悲哀地发现,这完全是一个悖论:玉求瑕要是离开这个世界,他就会消失,连带着这份爱也会消失,他想要留下这份爱,就得留下玉求瑕。可是这份爱现在既定存在,而爱着玉求瑕的自己,又怎么可能忍心把玉求瑕留在这个世界?
挣扎非常短暂,他便下定决心,一定要把玉求瑕送出去。
“玉求瑕,虽然我是假的,但是我想……”他没忍住,眼泪再次落下来,好在暗室黑暗,玉求瑕不一定会发现,“爱是真的。”
然而他失算了,下一刻,他的眼泪淹没在了一个凶狠的吻中。
“果然,你就是最好的。”一吻毕,玉求瑕的指腹摩擦着他的眼尾,双眼在暗室中仍有亮光,“方思弄,你存在。你要信我。”
方思弄感觉一只手被玉求瑕攥着,放入定影液中,两个人一人抓起了照片的一角,这时玉求瑕再次吻了他。
玉求瑕的嘴贴在他的嘴上,声音稍显含糊,但他听清了:“你不要怕,我们不会分开的,我保证。”
下一刻,照片被从定影液中掀起,在接触到空气的一霎那,一阵炽烈的白光在黑暗中爆炸,一只野鸭的虚影从玻璃照片中挣脱出来,穿过天花板飞向了高空。
整个世界化为纯白。
第184章 幕间33
回到现实, 方思弄先是感到一阵眩晕,接着是肩膀上的疼痛。
视觉也在同一时间恢复,眼前模糊的景象慢慢清晰, 是一本浅绿色背景的挂历,一整页的格子里都满满当当写着字,有的还图文并茂地画着简笔画或贴着拍立得照片, 最后的一格写着「7月24日,小雨, 午餐是青椒炒肉、皮蛋豆腐和莲藕排骨汤」。
肩膀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他回过神来抬头去看,然后被那人抱了个满怀, 长发上的香气包裹着他,他知道这是玉求瑕。
玉求瑕一只手抓着他的肩膀, 一只手抱着他的后背,很用力, 抱得很紧, 紧得那两只手的肌肉都在颤抖, 紧得他很疼。
可这种疼痛让他觉得安全,他回抱上去, 两只手收到玉求瑕凸起的肩胛骨上,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的手里有东西。
一只手里是油性笔, 一只手里是一张拍立得照片。
“啪嗒”一声,油性笔掉在地上。
他两只手捧起照片,看到里面的景象——实木桌上一盘青椒炒肉、一盘皮蛋豆腐和一碗莲藕排骨汤、两碗米饭,是今天中午的午餐。
然而他的脑海中忽然划过一丝冷意,进入“世界”前的记忆复苏,他想起当时看到的照片明明不是这样。
“小雪。”这是肩膀上传来一声哽咽, 玉求瑕亲吻着他的耳垂和侧颈,呢喃般地反复叫他,“小雪,小雪。”
他被亲得浑身发痒发热,又舍不得放开,刚想言语上制止,玉求瑕的身子却陡然一沉,差点把他拖倒。
玉求瑕晕厥在他怀里。
之后就是叫救护车、送医院,一派兵荒马乱。玉求瑕的状况很不好,方思弄脑子乱乱的也弄不清楚,好像是内脏在出血,还上了手术台,之后又送进了ICU,不过方思弄知道他会好的。
守在ICU门口的时候方思弄接到蒲天白的电话,对方说自己和花田笑都没事。花田笑?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方思弄的眼睛眨了眨,意识到自己可能忘记了什么事,但他现在心力交瘁,没多说什么就把电话挂了。
之后他又用玉求瑕的手机接到了李灯水和井石屏的电话,李灯水报了平安,并表示自己想来找他们,方思弄强撑着精神说要给她订票,她说自己已经订了。
井石屏那边确认了他们这里的情况后又联系了其他人,最后再来跟他讲:“元观君、姚望和余春民都没能出来,肉身在现实中也相继出了意外去世。广波鸿、兰鑫、梁修洁和江秋丽他们的新闻我也找到了,在出租屋煤气中毒。余娜和张秀晶的我还在筛,不过应该都不会出什么意外……”最后是一口悠长的叹息,“这次竟然一个新人都没能活下来。”
这次何止是一个新人都没活下来的问题,是差一点就全军覆没的问题。不过这话方思弄没说。
在ICU外面等着的时候他又在脑子里梳理了一遍“野鸭世界”的脉络。
他尽量抽离出来,让自己站到上帝视角去观看,然后发现从头至尾那个世界都在“暗示”他,自身存在的虚无。唯一可以证明他存在的部分除了记忆以外就只有从窗户的小孔看出去的方佩儿和徐惠芳,可实际上她们也可以属于他的虚假记忆的一环。
所以,在那里,他所能依赖的证明自己存在的东西就只有记忆,而记忆中最鲜明的部分是对玉求瑕的爱。
它是一根救命稻草。
在所有人都忘记他、否定他的存在时,只有玉求瑕还记得他,这种爱自然而然会变得更为鲜明浓烈,最后演变为一种无法放手的执念。
——他要紧紧抓住这份爱,所以他不能放玉求瑕离开。
最终的逻辑来到了这里,几乎已经与《野鸭》本身的剧情没了关系,这是他已经可以确认的一种趋向——到后来每个人都更像自己而非角色。
“戏剧世界”在发展,这是毫无疑问的。
剧情在变复杂,危险程度在变高,但更恐怖的是他发现,他们好像在“融入”那个“世界”。
他们的经历、情感和意志,都已经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了。
现在想想,他进入的第一个“弗兰肯斯坦世界”,所有人都是“侦探”,地位约等于“游客”,几乎完全不介入剧情,只是旁观者和探索者。可到了“哈姆雷特机器世界”,他们已经开始真情实感地争斗。更别提这次的“野鸭世界”,所有人亲身经历的恐惧具像化,被自己的心魔困住……
接下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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