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致哈莉特
对面坐着的人倒是动了筷,但一句话也不说,让我愈发摸不着头脑。
我向来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
“祖母。”我率先开了口。
面前的人瞥了我一眼,我于是知道我没猜错。
这是传闻里,燕家那个仍旧具有不少话语权的老太太。
燕远道的生母,燕家发家时的主母。
也是诸多人所说的,燕鸣山找到的新靠山。
“燕鸣山都不这么叫我。”
我顺从改口:“燕夫人。”
“如果您是来告诉我,让我立燕鸣山远点的话,那没必要,我已经离他很远了。”
“我早就不在学校了,打扰不到他学习。我知道我成绩差,人也混。但您相信我,我比您都希望他能考得好。”
“我不会拖累他的。”
我在赌。
我赌没人知道我对燕鸣山阴暗的心思,我赌没人相信燕鸣山那样的人会对我这块烂泥生出占有的欲望。
我能有什么图谋,他能有什么渴望?不是所有人都同我们有一样病态的情感,纵使我明目张胆,又有多少人一定会往暧昧不清的方向去想?
我为什么不能咬死我们是朋友?明明我们之间确实什么都不是,谁也说不清楚。
然而无论我愿意与否,悬在头上的剑都正在下落。未来的幸福,我连偷窃来预先享受的机会,似乎都不再能拥有。
一叠照片扔在我面前。
拍照的人似乎刻意避开了燕鸣山的面容,于是张张画面上,我的神色都居于正中间。
我第一次从第三者的角度旁观我面对燕鸣山时的神情,于是先前所有侥幸心在一瞬间泡了汤。
我看他的眼神,根本和朋友不沾关系。
和仆人,和狗,都不沾关系。
那里面全是想要,想要气味,想要眼神,想要呼吸,想要唇舌,想要我看着的人的一切。
所以只要看着我的眼睛,全世界都会知道我爱他。
“你不是第一个看见这组照片的人。燕鸣山就比你聪明多了,至少他不会像你一样满脸都是慌乱,跟天塌了一样。”
“一口咬死是你纠缠他,还懂得变着花样哄我开心,知道我喜欢林家那个小丫头。”
她笑了声,淡淡道:“这就是比起他哥,我更喜欢他的地方,他才像燕家人。”
“燕家人越在乎什么,面上越不在意什么。”
“所以付景明,你得走。”
我忽然就觉得不怕了。
原来无非还是这样的桥段。
狗追着人,人来打狗。
左不过是威胁,是利诱,她大可以尽数往我身上招呼,看我会不会屈服。
我没在上学,付秋白还没捞出来,但倘若她再也出不来,我的天也不会塌。
我没有为之奋斗的事业,我也没有一定要实现的梦想。
我烂命一条,什么都没有,所以什么都不怕失去。
我冷笑着看她,“我不可能走。”
“你赶我算什么,燕鸣山赶我我都没走。”
“要不你绑架我吧?撕票也好。我要是没了,燕鸣山会不会心疼?”
我的歇斯底里,不过是困兽的鱼死网破。
她似乎很清楚这一点,于是根本没想过同我争辩。
她招了招手,身边的人递给她一份文件。
她摆在我面前,看着我白了脸。
“傅明翰是燕家亲生孩子的事实,现在除了我,你是第二个知道的。”
“我知道怎么对你,你都不会有反应。”
“但现在呢?”
“你还去不去首都?”
第109章 下一个路口
燕远道大学时谈过一个女朋友。
那女孩很识相,和郑家的婚事敲定以后,她自己离开,没给我们惹什么麻烦。只是没人知道她肚子里那时已经带了个燕家的种。
她死的早,什么也没说。燕远道只知道她死在一家孤儿院附近,会经常去看里面的孩子。
或许是还有点曾经的感情在,他开始资助院里的孩子上学,发现了一个叫傅明翰的男孩儿,不同于其他孩子,异常聪明。
“他不是没起过疑心。”于苹拿起桌上的手帕,慢条斯擦了擦嘴角,眼神扫过桌边的那份文件,“但检测报告经我过手,我想让他看到什么,他就得看到什么。”
“远道的眼光一向不怎么好。未经教化的杂种当不了燕家未来的主人。”
“燕家的未来,我押宝在燕鸣山身上。那孩子的眼神是头狼,沉得住气,咬的住肉。傅明翰太过小家子气,难成气候。”
“我看好他,所以这份文件,我从来没想过公布。”
她伸出手,轻轻翻动纸张。
“付景明,你大可以选择继续留在他身边,不用担心我从中作梗赶你走。”
“因为那样我觉得麻烦,所以我会换一条路走。”
“换一个人帮。”
手一松,纸张从她指节滑落。
“傅明翰虽然一般,但他到底也算半个燕家人。至少……”
她忽然笑了声,意味不明:“至少我不用担心他喜欢上男人,生不出姓燕的孩子来。”
“燕鸣山这孩子我大概知道,骨子里的居高临下和傲慢改不了,他平日里没少给你冷脸是不是?”
“现在选择权给你。”
“他的未来是什么样,是弃子还是将相,你能决定。”
商人最会洞察人心。
人的想要和在意是光滑漂亮的筹码,在利益的牌桌上,手握筹码的他们,是永远的赢家。
如果这世界上有任何一件事能威胁到我,让我放弃所有抵抗,自我毁灭也无妨,那么一定事关燕鸣山。
我的爱意对世界藏不住,我无坚不摧,他和他身上的我的爱,却是剥离了我肉身的我的软肋。
我可以烂的透顶。没有未来,也不必有多有意思的人生。但我的燕鸣山要意气风发,人世间所有最好的事要发生在他身上,他走过的路要平坦敞亮,荆棘不能将他缠绕。
那份有些荒唐的文件摆在我面前,上面的文字朝着我张牙舞爪。
高悬的达摩克里斯之剑落下,不曾劈斩我,也没砍断荆棘。
它斩断我和燕鸣山的联系,从此以后我不再拽着燕鸣山,他回头时,大概看不到我的身影。
我忽然发觉,我好像并不害怕坠落了。
我不需要人来托举我,也不需要长出羽翼。
倘若我的坠落,能成为托起他的一阵风的话,我可以接受摔在地上血肉模糊的结局,多疼都没关系。
“给我时间考虑。”
“高考还没结束,在这之前,想怎么考虑随你。”
走的时候,我依旧是一个人,口袋里仍旧装着漂亮的蓝丝绒盒子。
然而我没再小心翼翼地捂在手心,也没急匆匆跑回家打开再看它几眼。
我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看着红绿灯交错闪烁,擦肩而过的人是我生命的过客,有人来有人走。
其中有个背影很像燕鸣山的人,他穿过斑马线攒动的人群,消失在路对面的转角。
我的手不自觉朝他伸了伸,回神后放下,指尖微微颤着。
本来命运就早已谱写好了属于我和燕鸣山的篇章,我们本就该是彼此的过客。
只是我在人潮拥挤的十字路口惊鸿一瞥爱上了他一瞬间的身影,拼命想要红灯为我们停的久些,再久些。
但绿灯终究会亮的。
如果我转身了,下一个路口,我们会再见吗?
肩膀被人猛撞了下,我踉跄几步,回过神,有些茫然地看过去。
“走啊,站这儿挡路干什么啊?”
不知道哪个路人粗着嗓子冲我不满地吼了声,我还没来得及记住他的面孔,他就隐匿在人海中再也找不见。
得走了。
我冲自己说。
但我要走去哪儿啊?
手机被我握在手中,界面一直停留在拨号键盘,上面输了一串我倒背如流的号码。
我将它们从前向后念,又从后往前数,我仿佛看见它们在翻页跳动,是“红灯”结束,“绿灯”亮起的倒计时。
不远处车站的站牌滚动播放着教辅书的广告,又大又红的字写着“最后三天!突击高考!”,站牌的前面坐着个头发短到耳鬓的女生,颓然地靠着,眼神里没什么光亮。坐在街边花坛上的年轻大学生顶着太阳发着传单推销商品,过往路人们神色漠然,伸手推拒。穿着西服的白领从商场门口的饭店走出来,推开门却不向外迈,下一瞬板正挺直的腰板躬下去,他弯腰伸手,笑着替领导撑门。
我不是他们其中的一员,却又似乎注定了同他们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