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微风几许
看清手机上来自方离的信息,梁明煦没怎么犹豫地拨了电话过去:“可以,借多少?”
方离那边怔了下,似乎没想到梁明煦回复得这么快,而且还这么慷慨。在一百万和一百五十万之间权衡了一下,厚脸皮地觉得,也许少借或多借五十万对梁明煦来说并不大,这样至少不必再打扰陈书远,少烦一个朋友。
方离下定决心:“我想借一百五十万。”
他的声音在抖。
梁明煦说:“作为你未来的债权人,我想询问一下用途和你打算采取的还款形式,不知道你是否介意?”
梁明煦同意借款的行为很有温度,却又条理清晰得很像标准的生意人。
方离十分理解。
毕竟对谁来说,一百五十万都不是小数目。
虽然无比难以启齿,但方离还是诚实地把借款原因说了。
对于还款形式,他也没有夸大其词空口承诺。
“我的月工资有两万出头,每月能最少归还一万五。”方离说,“年底学校会发奖金,我最少能再还五万……我算了下,本金大概需要五年多才能还清。利息方面,参考银行利率或者你来定都可以——”
“方离。”梁明煦打断了他,“我不是做慈善的。”
方离脸烧得厉害:“我知道,对不起,我——”
梁明煦再次打断他:“我愿意无条件帮你。但是你凭什么会觉得,我会愿意帮助一个赌徒?”
方离无话可说。
站在医院的走廊,他看到眼前一片雾蒙蒙。
赌徒,真的该死啊。
为什么要相信他们呢。
“像这种跑去境外赌博的赌棍,每年都要消失几百上千个。”
梁明煦冷酷道。
“而且我早提醒过你,他不适合你。”
现在说这些根本没有意义。
方离没办法抽身离开,说他傻也好,圣母也好,他确实做不到。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阵,在方离说“抱歉,打扰你了”准备挂断的时候,梁明煦重新开口:“救人要紧,我可以帮他,但是有个条件。”
方离问:“是什么?”
“我放假了。”梁明煦说,“几年前,我就制定了一个休假的计划,去一趟南极,但是一直都没有机会。现在我想去了,你陪我去。”
方离久久没有说话,他不确定梁明煦是不是在开玩笑。
梁明煦在电话那头说:“我的时间也不多,整段旅途大约是十三天,不会影响你回去上课。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顺便彻底摆脱这段不健康的关系。”
这个要求太离奇了,而且秦阿姨也还在住院。
方离像在听天方夜谭。
电话那头是梁明煦吗?
“你考虑一下。”梁明煦用他平时那种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同意的话,钱马上转到境外账户。”
第8章
“嘎嘎嘎嘎——”
五六只雪白的大鹅扯动大嗓门,压着头扑动翅膀,摇摇摆摆朝他们扑来。
方离被项锋拖着手,不要命地往前飞奔:“啊啊啊啊啊啊!快跑快跑!”
那领头的鹅能飞,坚硬的鹅嘴瞄准的就是方离。
说时迟那时快,方离慌不择路跳起来,竟被项锋稳稳接住,紧接着就听到项锋的一句粗口:“我操!”
领头鹅狠狠啄在了项锋的屁股上。
两个人跑出几十米,还是路边遇到好心的村民用长竹竿帮他们把鹅赶走,他们才逃过一劫。回到项锋家里,项锋去房间看了看,捂着屁股出来说被啄青了一大块。
方离连连道歉,解释当时情况,说着说着,彼此对视片刻哈哈大笑。
第一次来到乡下小镇,方离看什么都觉得稀奇。他看菜地里成熟的黄瓜、西红柿,房顶安装的太阳能。蹲在院子里,老式的压水泵也研究半天。再次路过那群鹅,他隔着鹅圈围栏和它们讲道理。
晚上突然停电了,家里热得像蒸笼,他们点了蚊香在院里乘凉。躺椅只有两把,秦阿姨和方离一人占了一把,项锋自己抱了卷凉席扔在地上。
三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吃西瓜。方离望着天,感觉从没看过这么清晰漂亮的星空。耳边蛙声阵阵,蟋蟀窸窸窣窣,半梦半醒之间赶到一阵阵凉风。
“停电开不了空调,把这孩子热坏了。”秦阿姨压着声音,“这三伏天,外面也热,你看他的汗……蚊香也不管用,给他咬好几个大包。”
原来是秦阿姨在给他摇扇子。
方离感到脸热,十分不好意思,可是不知怎地,就是舍不得睁开眼睛。
项锋的声音也低低传来:“我来给他扇吧,妈,你歇着。”
风停了一瞬,马上以更快的频率袭来,拂动方离的发丝。
秦阿姨小声喝道:“你轻些,别把小方吵醒了。”
那是十九岁的夏天,方离还没有和项锋在一起。
看着病床上秦阿姨憔悴的面容,方离对她笑着说:“你真别担心了,真的是那群人误传,要债找错了地方。项锋听说把您气倒后也气坏了,他明天的航班回来,后天您就能看见他了。”
秦阿姨意识还不是很清醒,眼神浑浊,方离不清楚她有没有听到,只能给她又掖了掖被子,用吸管给她喂了一些水。
钱的确在第一时间打去了境外账户。
不过一两个小时,项锋就打来了电话,方离没有接。
项锋又发来一条信息:[方离,我明天的飞机回来,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跟你解释清楚。]
他的用词谨慎,应该是知道方离十分生气。
但没有问钱是哪里来的。
可能是知道获救的自己,在此刻询问这些没有资格。
方离没兴趣等他回来,也等不了。
梁明煦要了他的身份信息,替他买了机票。他们将在国际机场汇合,抵达乌斯怀亚需要多次转机。方离没有签证,没有充分准备的行李,不知道梁明煦打算怎么办,总之他告诉方离不用操心。
前一天还在小镇的厨房里做包子,第二天就要准备坐豪华邮轮去南极,方离觉得这件事真的很癫。
梁明煦同意借钱,给出的条件透着一股诡异的违和感,方离不是要求梁明煦又要借钱,又要与他共情,他已经万分感激。但是,在这件事上,梁明煦的态度苛刻冷漠,和重逢后在方离印象中的梁明煦太不一样了。
方离说,他没办法扔下秦阿姨在医院不管,问梁明煦能不能多给几天时间。
“航线都是提前预定,船不等人。”梁明煦刻薄地问他,“你不是医生,也不是专业护工,请问你留在医院的用处是?”
方离被问得噎住,说:“有人陪伴,至少病人不会那么孤独,能提供一些情感支持。”
“需要我提醒一下吗?”梁明煦道,“她在昏迷。”
方离:“就是因为昏迷,情况危险,所以才——”
梁明煦:“我帮你找护工,如果你确实担心的话。”
方离:“……”
梁明煦说:“我记得你一直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平白无故,一次性拿出一百五十万。
方离自问,换了自己也不一定能够做到,所以没有要反悔的意思。
他想,可能梁明煦就是对去南极这件事有执念,也可能实在真的厌恶极了赌棍(从梁明煦对项锋的态度看得出),作为朋友,梁明煦想要方离从这时候起就彻底解脱。
也许方式用得激烈了,但是从梁明煦的思维逻辑来看,极有可能是符合他的行事作风的。
方离不可能再让梁明煦来找护工,只好联系了陈书远,说明情况后从他那里借了一些钱。将护工安排妥当,又和陈书远商量好,陈书远会马上开车赶来医院照顾秦阿姨,当晚就到。
“我有急事,不得不去办。”方离说,“拜托你了。”
*
方离在机场休息室和梁明煦碰面。
室内温度高,梁明煦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闲适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杯子里的咖啡几乎没怎么动过。
方离几度开口,最终还是对梁明煦说:“谢谢。”
梁明煦神色很淡地说:“不客气。”
思绪太乱了,赶路也很累。
方离没有玩的心情。
一上飞机,他就闷头睡觉,七八个小时后再醒来,梁明煦告诉他,他们准备转机。
候机的时候,梁明煦递过来一个平板:“填一下。”
那是一份表格,满是英文,好像是入境的表格,但同时也是一份行程喜好意向表,包含了个人起居时间、爱好禁忌等,大到登船礼遇,小到松饼需不需要夹心牙膏用什么口味,巨细无遗,后面是方离的个人信息。
方离注意到,他的配偶那一项赫然写着梁明煦的名字。
“这个怎么回事?”方离问,“是不是弄错了?”
梁明煦说:“因为太临时了,需要一些同行的必备条件,你不用在意。”
都来到这一步了,方离头昏脑涨的,只好点点头,将那些必备信息都填了。
他们第三天才来到乌斯怀亚,方离明白了为什么林夏果说长途飞行真的需要勇气,原来真的会赶路赶到想吐,导致他完全没有心思去观察路上的风景。
还没休息,就要登船。
一位白人男性迎接了他们,用接近于播音腔的口音介绍了这艘船和他自己。
他们即将登上的是“极境先驱号”,是给特殊的贵客定制航线的 ,一般在上一年的五月就要预定舱位房间。
难怪梁明煦说几年前就制定计划了,难道是太抢手了所以很难订吗?
但方离的猜测很快就被推翻了,因为对方很高兴地说:“梁先生每年都预定旅途,但房间总是空着,今年梁先生和您终于光临,我感到十分高兴。”
方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