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程和同事们待他很好,现在的工作他也极喜欢,但夜深人静时,他还是会想起袁淮,想起苹果,想起两人一猫共渡酷暑和寒冬的那个“家”……虽然只有一张双人床,还要冒着西晒在走廊尽头的公共燃气灶上挥汗如雨。
李静水握着那本《窗边的小豆豆》,书已经翻过多次,他甚至知道每句话的位置。
他翻了几页,又拉开旁边的矮柜,里头空空如也,只放了一只塑料冻疮膏盒子。
那也是袁淮买的,早用光了,他从老城背到G省,一直舍不得丢。
手机、冻疮膏还有这本书,都是袁淮买的,他全带来了。
他有了稳定又体面的工作,袁淮的学费和爸的药费也不用再发愁。
日子在变好,就像陆景说的,对他们两人都好,却又兴味索然。
晚上九点半,李静水准时给袁淮拨去电话,那边几乎一秒接通,袁淮嘴里还嚼着薄荷糖,“我刚才把二模成绩发过去了。”
“我看到了,很不错。”李静水强打起精神,鼓励着他,“再坚持两个月就高考,成绩一定要保持住!”
他喂完鸡汤,例行关心袁淮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很想顾及青春期大男孩的自尊心,偏又藏不住那股小意呵护的劲儿,袁淮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挺受用。
“海鲜你收到转送给卢老师,他总照顾你。”李静水叮嘱完袁淮,又问,“海鲜你也不会做,想要什么呀?我单独买给你。”
袁淮趴在桌上,露出一副苹果被呼撸过毛的舒适表情,很享受这样的特殊对待,“什么都行?”
“嗯,”李静水纠结了一下,弱弱补充,“……也不能太贵了,咱们还得攒钱呢。”
袁淮忽然让李静水那声“咱们”撩出一股子冲动,心里痒痒的,直接弹了视频通话。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李静水了,照片毕竟不会动,只能望梅止渴。
一声一声的待接音,竟然让袁淮感到有些紧张,他捞起旁边无辜路过的苹果,装出副很无所谓的酷表情。
李静水看到视频邀请吓了一跳,迅速扒拉两下头发,坐直身体,又整整睡衣领口,感觉没什么不妥当,才按下接通。
画面出现的一瞬间,两个人眼神相撞,又极快地互相闪躲开。
“嗨,打个招呼。”袁淮把镜头对准苹果,自己却始终盯着屏幕对面的人。
头发长了一些,脸色瞧着倒不错……这睡衣什么时候买的?浅蓝色还挺称他。
李静水隔着手机逗猫,苹果认出主人,马上撅起屁股翘着尾巴,摆出一副狗腿姿态,把手机屏幕舔出一层水印子。
“苹果你可真恶心,滚蛋滚蛋。”袁淮把猫拨拉到一边,“前两天给它打了狂犬疫苗,能吃能睡的,一点儿也没饿瘦……就是这盆花,我按你说的养了,还是不行。”
袁淮又让李静水诊断多肉,李静水几乎要趴进镜头里,认真盯了半天,放弃了,“根泡烂了,活不了啦,丢掉吧。”
镜头终于切回袁淮本人,除了黑眼圈比一模的时候深了些,没什么变化,李静水总算放下心。
卧室门被敲响,彭程把在公司的习惯带回家,开门就进,“没睡吧?来书房帮下忙。”
他看见李静水正打电话,顿了顿道,“不急,你打完再来。”
“好的彭师兄!”
李静水手机乱晃中,袁淮看到一闪而过的高大人影,电光火石间,首先捕捉到的是对方那身睡衣……似乎是同款不同色的。
他心里顿时警铃大作,“他怎么随便进你房间?”
“你小声点儿,”李静水倒没觉得什么,“这本来就是别人家啊。”
“不是说有员工宿舍吗?难道一直住他家里?”
“宿舍都满了……”李静水顾不上和袁淮多说,“彭师兄那边有事,我先过去了。袁淮,生活费下午打到卡上了,你记得查余额啊。”
视频瞬间切断,袁淮满心不快,凭什么彭程一叫就走?天天上班还忙不完吗?
袁淮以为彭程这样的大老板,会跟他们那位校长一样,是个谢顶凸肚的中年胖子,没想到看起来那么年轻精干。
睡衣大概是他多想了吧,男款么,十件里有九件都长得差不多……可李静水在家里时,就没买过什么睡衣之类。
袁淮直觉奇准,理智却规劝自己这缸醋喝得莫名其妙,心浮气躁间,他把床单踢得乱七八糟,整个人横过来倒过去的,最后拽着李静水那只旧枕头,把脸深深埋进去嗅闻,想象着刚才视频里的人,腰背拱起一道弧度,探手下去。
他用力抚慰自己,却怎么都射不出来,最后骂了一声,放弃了。
袁淮平复着喘息,抬手遮住灯光,也挡住眼中的狼狈。
那些包子、花卷早吃完了,台灯下的锦晃星快涝死了,李静水放在墙角的那摞旧书也卖了个干净……
除了苹果,这屋里渐渐再难寻到李静水生活过的痕迹。
第94章 袁淮吃醋
这一年的清明,袁淮依旧独自去扫墓。
墓园背后的小水塘让杨柳垂枝蘸出一圈圈涟漪,不知何时投进去的鸭苗长得半大,在水里嘎嘎追游,给肃穆的地方增添一丝生趣。
袁淮也终于能够和大多数人一样,心情平和地擦灰、点香,不再红着眼睛回忆那场生离死别。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悟明白这八个字,他花了四年。
袁淮这次没有许多话要说,更没有依依不舍,他把自己一模二模的成绩单折成纸花形状,别在了墓穴盖板的缝隙中。
香烛燃尽时,袁淮也准备离开。
那一队鸭子拼命蹬着脚掌,拨开水面上堆积成片的柳絮,在身后水面上留下一道明澈痕迹。
清明之后,高考倒计时直奔50天去了。
高三生们基本上化作两个阵营,一波学到两眼通红走火入魔,一波游走在摆烂边缘,已经决定复读或者躺平了。
课堂串讲和练习已经对袁淮意义不大,卢老师拉着各科老师轮番给他开小灶,年级主任也托关系搞到一本省重内部的宝典秘籍,盯着打印处老师插队复印了,交给袁淮时纸张还是温热的。
卢老师特意把袁淮叫回家,那一箱子昂贵海鲜配上清炖鸡和蒜苗腊肉,他媳妇儿亲自掌勺,给师徒俩凑齐了一顿丰盛的海陆空全宴。
吴宇也来看过袁淮几次,带几样水果、猫条,或者亲手做的卤蛋、炸鸡。
袁淮知道这是因乌及屋,客客气气照单全收,喊着哥道谢,再没有之前滋毛炸刺的孬模样。
俩人没什么共同语言,吴宇安安静静喂了苹果,袁淮就送他下楼。
前后不到十五分钟,车里等着的那位,怨念快要化为实质,脸上如同镶了副黑金色面具,看袁淮的眼神带着杀气。
吴斐高考那会儿,吴宇刚闹明白性取向,为自己的“心理变态”心惊胆战,整日里不敢着家,他就没体会过袁淮这样的一级保护动物待遇。
陷入爱情的人就是这样,喜怒哀乐被心上人的一举一动牵挂,处处都要比较,丁点小事也能嚼一嘴酸味儿。
吴斐如此,袁淮也好不到哪儿去。
自那天瞥到彭程后,袁淮隔三岔五总要拿苹果当借口,给李静水打视频电话,检查这人周身三米之内是否群狼环伺。
他还喜欢探问李静水的动向,也经由此,听说了骆秘书、丁姐、小魏一干同事的名字,李静水讲话平铺直叙、不太有趣,但边角料一天天堆砌起来,这些人也逐渐活灵活现。
别人袁淮都能听得津津有味,唯独提到彭程时,袁淮下意识持否定态度,总要挑刺酸上几句——什么这人没时间观念,就是个压榨劳动力的黑心老板,或者这人有什么强迫症,送你这件睡衣就不合适,领口开叉太朝下了,睡觉容易着风落枕……
李静水有时听不下去,较真地跟袁淮讲彭程的优秀可亲和专业能力,活像个小迷弟。
袁淮心里愤愤不平,又不想把每天难得的通话时间用来拌嘴,只好捏着鼻子认输,把话题转移到别处。
知道彭程离异且有一个儿子,并不能给袁淮增添多少安全感,因为这人和袁伟一样成熟可靠,是李静水从前就喜欢的那一挂,甚至多金又事业有成……袁淮快压抑不住心底冒出的焦虑和自卑,这是对着陆景和吴斐都没有产生过的情绪。
大概是偷久了看谁都像贼,他总觉得彭程不直,对李静水的关怀程度已经超出了师兄弟和上下属的关系,隐隐有些越界。
彭程开始带着李静水参加饭局,建筑设计这个圈子尤其讲究人脉,有心细论,不是校友也多少能攀扯上一些关系。
彭程愿意跟李静水分享人脉,才是真真正正拿李静水当自己人,是比单纯教他画图和业务管理更上一层楼的信任。
李静水心里感激彭程的提携,哪怕心里打怵,喉头僵硬,也乖乖听彭程指挥,挨个去给桌上的长辈、长官们敬酒,他穿一身衬衫西裤,脸庞白净秀气,声音斯文,和每个人打招呼都是不同的开场白,笨拙青涩,却很用心。
桌上的人知道这位年轻人就是彭程正在调教的左膀右臂,称呼他小李,待他小辈儿一样亲切。
敬完一圈酒再回来坐下,李静水脸上已经红透了,两眼发直,嘴巴让酒液染出细润的光泽。
彭程在桌底下悄悄碰他手,拿眼神问他,还成么?
李静水点点头,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压下白酒辛辣的味道,肠胃火烧火燎的,胃口全无。
等饭局散去,李静水先冲到洗手间吐了一场,因为肚子几乎空着,胆汁都要呕出来。
他之前几罐啤酒都能醉倒,今天打起十二分精神,意识才能勉强清醒到现在。
白衬衫让他的冷汗打湿,贴在背后显出身体柔软纤细的线条,彭程送过客人结了帐回来,看着那个背影就有些心猿意马。
但他有自己的体面和骄傲,绝不趁人之危,只是克制地揽住了李静水的肩膀,做出男人之间正常的亲密姿势。
“吐几次就习惯了,酒量都是练出来的。”
他身上的古龙水味儿让李静水越发头晕,下意识向旁边撇过头,“师兄……我得漱漱口。”
彭程就松开他,站在旁边耐心等着。
回去的路上,李静水就彻底醉倒了,在副驾上睡得人事不知,手机响了两次也没吵醒他。
铃声第三次响起时正好红灯,彭程摸出手机,看着上头“袁淮”两个字,眉间皱出竖纹。
姓袁,是李静水割肉喂血养大的狼崽子没错。
离得这么远了,还要阴魂不散。
彭程就不应当管这通电话,这压根不符合他的为人处世,偏偏他鬼使神差接了。
“你怎么才——”袁淮听见那头低沉的一声“喂”,后半截话噎没了。
彭程说,“他喝醉了,今晚没法接电话。”
不等袁淮说什么,彭程又道,“我得开车,挂了。”
那天之后,彭程开始有意无意给李静水加任务,设计四组因为老板的“器重”苦不堪言,人人忙得脚不沾地。
连骆秘书都看不下去,给彭老板送咖啡时随口提醒,现在下午四点半啦,李组长的午餐外卖还没打开呢。
于是彭老板换了个思路,高三么白天哪有时间,于是总在晚上拉着人赶急活儿,李静水只能和袁淮长话短说,等忙完早已过了凌晨,再发个信息问候晚安。
袁淮看着那零星间断的一两条信息,觉得自己已经在李静水五光十色的新生活中缩成无限小的一块儿,一颗心从醋缸里跳到了冰雪地,笔尖在稿纸上反复游移,辅助线没做出来,写得全是那个日思夜想的名字。
第95章 五一假期
到五一时,高三生们的成绩基本框定,学校看看这帮两眼无神、如行尸走肉的孩子们,大发慈悲给了两天假期。
之前打的狂犬疫苗已经生效,袁淮总算抽出时间去托运苹果。
苹果在托运笼里可怜巴巴叫唤,以为另一个主子也要遗弃自己了,尾巴炸开了毛,焦躁啃着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