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 第66章

作者:何征cross/六黄荷包蛋 标签: 日久生情 近代现代

袁淮离他足有三米,在最外圈背对着人群,只乐意听李静水的唠叨。

算了,跟这小子也没什么可说的,别再抽风弃考就行了。

等考生大队进了校门,外面家长也渐渐散了,卢老师看李静水没有挪步的意思,上前邀请道,“我车就在路边,这儿太热了,去车里吹会儿空调?”

李静水看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刚要回绝,已经被卢老师往怀里塞了半提水,只能充当劳力跟着走了。

卢老师说话开门见山,“你是在G省工作?”

李静水一愣,“对啊。”

卢老师哼了声,“难怪……那臭小子跟我打听G省的学校了。”

李静水像让这句话炸傻了,半天没有反应。

袁淮不是想跟着他哥的步子走吗?不是铁了心要念建大吗……

报建大这件事,他从来不敢和袁淮商量,因为袁伟的名字就像一个违禁词,是俩人一直下意识回避的话题雷区,是经过四年时间,好不容易覆盖了一层浅浅痂痕的疮疤。

他怎么也没想过,袁淮竟然在考虑跟他去G省。

比起惊喜,这更像是给他一场惊吓,让他遽然生出一种恐惧来。

这几天对袁淮亲昵行为的纵容和默许,对自个儿冒尖露芽畸形情思的随波逐流,都是因为他要走了。

此刻,卢老师的话化成一把格外锐利的刀,狠狠回捅在了他身上。

袁淮可能不会再按着原定的人生路子走下去了……他会害了袁淮。

李静水身上的汗由热转冷,面色发白,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

卢老师哎呦一声,“空调太冷了?抱歉抱歉,我平时吹得低。”

李静水再开口时,嗓子都是哑的,“卢老师,我、我会劝劝他的。”

说完这话,李静水都不敢多看卢老师一眼,仿佛是怕被他端详出什么真相,打开车门落荒而逃。

第一天上午考语文,袁淮感觉发挥还不错,八股文一气呵成,等他晃悠着文具袋走出来时,下意识就往最前排找人。

李静水送饭积极,接考肯定也积极。

然而没人。

袁淮纳闷极了,他在密匝匝的人群里头扒拉了几分钟,才接到李静水的电话,说是怕中午人多吃饭要排队,先去饭馆点餐了。袁淮总觉得这话听着怪怪的,却又无可挑剔。

所幸饭馆不远,走两步就到了。李静水还真没撒谎,这是附近点评上评分最高的家常菜馆,干净卫生,颇受附近学生欢迎,高考期间也是个热门的落脚点,光同班同学袁淮就看见了两个。

李静水选了最靠角落的位置,还是平常那样无微不至,早就烫好了餐具,晾上了温水。

等两个人吃完饭,饭馆里也渐渐安静下来,不少考生趴在桌上或父母腿上休息。老板娘人挺好,和店里俩服务员挨个收拾了餐桌,再帮着蓄满茶水,体谅学生和家长都不容易,并不催着客人们走。

袁淮当然没胆子学人家往李静水腿上躺,只是微微歪了身子,想在李静水肩上靠靠。

没想到李静水居然躲开了,快速把包往桌上一放,干巴巴道,“你趴会儿吧,趴着舒服点儿。”

袁淮看了眼坐在不远处的同学,心下了然。

第100章 遗书

下午这场考数学,袁淮是参加过全国大赛的学科特优生,不需要李静水操心。

卢老师也只遥遥打个眼色,暗示袁淮别轻敌,别不拿豆包当干粮,其余话都不用说。

袁淮朝俩人一颔首,信心十足,迈着很潇洒的步子就进去了。

高考考什么不大好预测,难度系数却有个标准的分布曲线,去年这科难度触底,一百二、三的人一抓一大把,今年大概率就要反弹到另一头。卢老师本身就执教数学,心里对这帮孩子的水平高低很有数,早给打过了预防针——尖子生是少数,要难大家都难,先别灰心丧气,把有把握的都扫荡了,再硬着头皮死磕一番,指定能比别人多几分。

收到试卷之后,八班的学生果然眼前一黑,得,让卢铁口猜中了。

袁淮却让几道设了陷阱、障碍的大题调度起了劲头,自个儿心里清楚,题目越难,他越占便宜。

各个考场都笼在一片“数学太难”的愁云惨雾里,学生们怨气冲天,最终化成实质,变成漆黑如墨的乌云罩住大地。蝉鸣声不见踪影之后,树叶开始哗哗摇晃,大风裹挟沙砾打在窗上发出噼啪声响,风起云涌之间,视野迅速就暗下来,教室里的灯光成了唯一的光源。

外头两条双向车道已经让私家车堵得水泄不通,车流齐齐亮着双闪,一直冒到路口,交警来了也只能先陪站,要等下考了才能真正开始疏散。

校门口家长们挤成一片,各个手里拎着雨具,焦心望着灯火透亮的教学楼。

李静水也带了伞,他站在大铁门拐角处,这里人少一些,聚集几个挤不过父母正规军的爷爷奶奶辈儿。

有个老太太看他面嫩,问他,“家里是弟弟还是妹妹考试啊?”

李静水愣了愣,只能说,“弟弟。”

老太太就笑了,“那你们兄弟俩关系蛮好哦……我们家孙子可怜,高考了爸妈还要上班,给孩子送把伞都没功夫,还要劳动我这把老骨头,要是能有个哥哥也好哦……”

后面絮絮叨叨的话,李静水没听进去,他脑子里还在理卢老师上午丢给他的那一记惊雷。

袁淮真在短短一周内就改了主意吗?恐怕不是。

这三个月的短暂分离,煎熬得又何止他自己。

他和袁淮之间的关系实在复杂,人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总会下意识忽略许多细枝末节。

他当年留下,是为了袁伟的遗愿,也是对袁淮抱有一份深重的内疚和同情……他们在痛苦中结伴互救,抚愈伤口,慢慢地,怜悯和愧疚逐渐淡去,滋生出了更多有血有肉的感情。

他甚至说不上自己是在哪一刻真正心动的……是袁淮一路找到郊区把喝醉的他背起来的时候,是袁淮骑着自行车接送他做课程设计的时候,是让袁淮在理发店外面捧着他的脸说“行,不错”的时候,又或者是得知袁淮为了他放弃决赛的时候?

他自己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袁淮绝不能当同性恋……更何况,袁淮是袁伟的弟弟。

李静水摸着戴在胸口的那枚戒指,手指用力,将戒圈在胸口按出一道痕迹,似乎疼痛能提醒他,也能惩罚他。

一声惊雷之后,豆大的雨点砸下来,下考铃响。

袁淮依旧是赶在大部队之前奔出来,个高腿长十分显眼,把文具袋顶在头上,远远就拿眼睛漫射最前方的人群。

李静水朝他挥手大喊,袁淮立刻就从嘈杂的背景音中捕捉识别出这道声音,马上锁定了正确位置。

不远处的卢老师喊破了嗓子都没用,压根没注意到他。

还是李静水提醒了袁淮,袁淮才拎着把伞凑过去,卢老师问起题目情况,他言简意赅一个字,难。看见卢老师手上没伞,袁淮把雨伞塞给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班上指定有人要哭鼻子闹情绪的,卢老师还得留下来稳定军心。

袁淮把剩下那把伞举得很高,防止和别人磕磕绊绊,时不时拉一把李静水,自己一边肩膀都暴露在雨里。

雨幕如织,人潮涌动,许多雨伞遮挡了往来视线,一切都给两个人的亲密加了一层防护。

袁淮某次拉李静水的时候,手就落在他腰侧不再挪开,李静水的衣服也让四下斜飞的雨水打湿了,贴在身上薄薄一片、透出体温。

李静水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又拿手去推拒,却让袁淮一下子抓住了手指,几乎就是环抱的姿势。

“就一会儿,到路口我就松开,我要冷死了。”袁淮小声撒娇,给李静水看自己淋透的半截身子,“伞给了卢老师,我都湿透了。”

李静水浑身僵硬,总觉得胸口那枚戒指发出滚烫的温度,像要烧穿他一颗心。

可他顾及袁淮正在高考,怕影响了袁淮的状态,于是什么也不敢说、不敢做。

袁淮早让满足和甜蜜迟钝了感知能力,没察觉出李静水的异常,只懒洋洋把下巴也靠上去,腻歪着,“后天一早就走么……就不能改签?”

李静水摇头,“公司最近事情很多,大家都在停休,彭师兄已经给我破例了。”

袁淮没接话,心里头早有主意,二十天左右就要出成绩、报志愿,到时他再去找李静水。

雨天的车很不好打,他们足足走了两条街道,裤腿湿到膝盖,才拦下一辆出租。

有对小情侣想截胡,袁淮收了伞飞快霸住车门,一把就将李静水塞了进去,啪一声又甩上了门。绝不是忍气吞声的主儿。

“擦擦,别感冒了。”他把身上纸巾都掏给李静水,囫囵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又凑过去跟司机说,“师傅,空调吹着太冷,劳您关一下。”

袁淮永远就是这样,对外竖着尖刺长矛,把耐心只留给一个人。

李静水喉头哽咽,想哭,又怕让袁淮看出来,只能打开手机不停摆弄着,假装忙工作。从没觉得出租车里这么狭窄局促,怎么他稍一抬眼,就能瞥到袁淮一点儿轮廓?

袁淮坐不住,像李静水身上带着磁极似的,很快凑过来,“还没忙完啊?这么忙?”

李静水点点头,把那张图放大缩小研究半天,眼前全是错乱的线条,其实什么也看不进去。

好不容易挨到家门口,手机都发烫了。

城中村小巷子排水不好,遇到这样的雷阵雨,巷子里起了很深的积水,上面还漂浮着几样红的绿的不明物体。李静水不肯让袁淮背自己,提起裤管率先趟了过去。

袁淮跟在后头喊都喊不住他,只能拼命赶上,又是一道闪电划过,轰隆一声,惨白的光照亮了整个巷子。

等上到六楼,屋里忽然传出一阵凄厉的猫叫。

李静水和袁淮对视一眼,赶紧开门去看。

苹果本来已经恢复,让这场雷雨又闹出了应激,床上一滩呕吐物,地上一滩猫尿,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难闻的臊气。它尾巴高高竖起,正站在家里最高的箱子顶上嘶叫,也不知是怎么跳上去的。

袁淮打开了灯,李静水已经慢慢凑上去,柔声安抚道,“苹果别怕——”

眼见就要摸到苹果,雷声又起,苹果彻底炸了毛一跃而起,把箱子上的生肖玩偶和相框稀里哗啦全带下来,还在李静水手背留了一道血痕。

它跳回了床上,似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迅速躲进了毛巾被里。

“你没事吧?”

李静水却垂着视线,一动不动。

“要紧吗?”

袁淮本想看看李静水的伤,视线却被一起锁在了那个摔散架的相框上。

相框摔出了兄弟俩的合照,也摔出藏在照片背后一张折叠平整的纸,有黑色的笔迹透出来。

第101章 真相大白

袁伟那张遗书很短,只有百来个字,平铺直叙交代了往事真相——胃印戒细胞癌Ⅳ期,早已向肝脏、腹膜转移,癌肿沿各个器官全周性生长,就算用上最有效的靶向药,也无非是躺在床上插着管子多喘半年,基本没有治愈希望。

当时家里长辈都去世了,既没能指靠的亲戚朋友,手里也没多少积蓄,袁伟无计可施,为了给还年幼的弟弟留条退路,就盯上了傻乎乎的李静水。

他不惜拿命做局,去赌李静水的心软和善良……假装同志、订购对戒、遭遇车祸,全是套牢李静水的手段。

也许是最后一点良知作祟,袁伟在车祸自杀之前,留下了这封遗书。

但就连这封遗书,也是写给袁淮一个人的,字里行间透出他对亲弟弟浓烈的爱和对命运不公的诘责,只在末尾轻飘飘落了一句,“我对不起他”。

短短五个字,袁伟葬送了李静水最好的四年,令李静水出柜、离家、休学,经历牢狱之灾,甚至牵累他爸爸摔成了脑梗,现在还瘫在床上……袁伟蘸着人血馒头,给袁淮接续了一个家,却几乎毁了李静水自己真正的家。

袁淮握着那封遗书,血一阵阵往头上涌,他耳鸣得厉害,嘴唇翕动间,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袁淮喊着李静水,试图唤起李静水的一丁点儿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