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半拆
“要好好吃药才行啊,你若不配合,神仙都束手无策!”
冷不丁响起的这么一句叫文侪略微耸起肩膀,他将目光从铜烛台上移至了盘腿坐在地毯上的医生身上。
那男人好似早就料到了他会在这时醒来,因而面上丁点讶异都没有。
俞均。
他迅速确定了男人的身份,于是开口问:“哥,我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犯病了呗!”俞均没有起身,只将脑袋往后仰,靠在了软沙发上,紧挨着文侪的手肘,“小少爷,你这样不成,你家里人要急死喽!”
“吐花和瘟疫哪个更严重?”文侪身心俱疲,没再寻思着拐弯抹角说话,“我这样吐花会死吗?”
俞均本来手中握着个玻璃杯,水都入口了,猝不及防被他的话呛得咳嗽起来。
“甭乱说……吐花这、这说到底就不是病!”俞均的瞳子里装着茶几上的小煤油灯,“罢了,他们说算病就当病来治着吧,我也没办法,老爷们都这么说了……哎呦,不许聊吐花了啊,逢人问起,你便说我是为了李家那案子,来帮你治疗应激性创伤的,这是老爷夫人特意嘱咐的。”
纵使头脑发昏,文侪也依旧整理了俞均的话——其一,从生理角度来看,吐花或许不算病;其二,俞均表面上是受人所托来为他治疗那绑架案的创伤后遗症的。
“少爷啊,也别怨我一个外人多嘴,那瘟疫凶起来指不定真要死人的。”俞均的眉心拧起来,可他小心瞥了文侪一眼又默默地舒开了眉宇,“我见过的病人不少,像你这样吐花的患者多多少少比常人要更容易染上瘟疫。”
文侪病刚好,有些懒得搭理人,但为了多套点话,他还是“哦”了一声。
“你别不当回事,吐花不要人命,可染上瘟疫就不一样了,你明不明白?阎王爷要是存心想拎你的命走,你哪里可能从他手底下抢回去?”
俞均直起身子,转头过去同文侪一本正经道:“小少爷,你千万得听我一句劝,你日后再想吐花,都尽量憋着,死命忍住,省得真的染上那瘟疫了,你听懂没?”
庸医……
病是能憋得住的?那花都卡他喉咙了,不吐出去,等着窒息而死么?
文侪觉得眼皮好重,眨巴几下眼,那眼皮就抬不起来了。
***
文侪一觉睡到大中午,醒时脑子浆糊似的黏作一团,想什么都费力。头发蓬得似薛一百玩坏的毛线团,却独有几根冲天翘着。
戚檐推门进来给他送饭,见他神情颇幽怨,猜是他觉着白白浪费了大把的搜查时间,只笑说:“估计是什么固定机制吧,我也不过比你早醒了二十分钟,昨儿还是我把你从沙发抱回去的,你那会儿都睡熟了,又乖又可爱。”
“啧、这周家的床……”文侪习惯性略过戚檐挑衅的话,只又郁闷地冲枕头砸上一拳。
“洗漱好后就来吃饭吧,大姨说下边挤满了来避难的流民,怕他们带进来什么脏东西,给咱俩这小的沾上了……”戚檐将碗筷小心搁去桌上,“真是好久没被当成小孩对待了。”
文侪抓了床上的毛毯子裹着往外走,他睡的卧房依旧在走廊尽头,要到浴室要走的路不算短,经过小客厅时还叫露台风吹得打了冷颤。
他摇着脑袋,艰难洗漱完毕要出去时,在浴室门口撞了那黄复。
“黄大哥午好啊!”文侪压着心头无名火,揉揉鼻尖,敷衍地问候,“你吃饭了吗?”
黄复不答反问:“你昨夜起疹子了?”
“啊?嗯。”文侪诧异地抬眼将他瞧了瞧,见那人神情严肃,忙不叠说,“早就退了,大姨说不是瘟疫那种……”
然而听了那话,黄复却并不放松面部那僵硬的表情:“我早说让你XXX!你左耳进右耳出,怎么到现在还不当回事?!”
文侪不知那被省略的话语指什么,只脸不红心不跳说:“黄大哥你放下心来!小弟总有一天会照你说的做的!”
“你会做才怪了!真真是好心做了驴肝肺!”黄复闷哼一声,便绕开他走了。
“是个热心肠呢……”文侪的眼神陡然沉了下去,“黄复若是真心在为周宣查找好法子治疹子,周宣为何会这般的怕他?”
不知道。
自露台钻进来的风咬人,寒气直刺骨。
“嘶、怎么这般冷。”文侪裹紧身上毛毯,钻回自个儿屋里去,然而一进门便见周四爷正站在戚檐身边,两人还有说有笑的。
由于清楚周四爷不喜欢周宣点头哈腰,他今儿便改学起了纨裤子弟。
“有什么好消息吗?”文侪拉开椅子,吊儿郎当地歪上去拿勺喝了口汤。
周四爷将眉毛一竖,又当着他脑门嘣指头:“坐没坐样!你想十几岁便把人家八十多岁的路走完?!”
“哎呀,无事不登三宝殿,四叔您今儿跑我房里干嘛来了?”
“我不能来?”周四爷吹胡子瞪眼,倒不同他这小的计较,说,“你堂弟给你捎了信来,信封上写着只准你拆,不然咱祖孙十八代都即刻入坟!我真见了鬼了,那小兔崽子在城里都学了些啥?!”
“阿策他从小亲近我嘛……谢谢叔帮我送信啊!”文侪笑着将信封从周四爷手里抽过,随即起身将他往门外推,“叔您下楼吃饭去,不麻烦您了啊!”
周四爷啧一声,摇头晃脑地走了,然而还不待他走远,身后门便落了锁。
“咱文哥的演技当真是炉火纯青啊。”
“少同我贫嘴。”文侪呲啦一声撕开信封,里头跟着掉出俩张纸。
面上那张是李策的亲笔信,信的内容很简单,大意是说他今儿实在很想周宣,还有他很快便到这团圆饭店了,到时候他希望周宣能为他接风洗尘。
文侪将那信扫过一遭,便抬指将那信垫去手底,换了另一张纸读,不曾想那竟是昨日他们没找着的委托纸。
“哈哈……”文侪干笑两声,便拉戚檐一块儿看。
【壹、我的半身登了轿,半身垫在红轿底。】
【贰、我吃进只蛾子,它却在我腹中饱餐一顿。】
【参、我勉强服下苦药,得了个病入膏肓。】
【肆、我于白雪中刨出了自己的尸骨。】
“味儿对了,打眼瞧过去全是自相矛盾的句子。”戚檐笑起来,把饭和菜一并堆栈在勺子里喂去文侪嘴边,他说,“啊——”
文侪正分心想谜题,下意识便张了嘴,直待勺子进嘴时才反应过来。
他恼了,恼戚檐,也恼自己。
于是他将那勺子从戚檐手中抢过,又把两碗饭对调,说:“你吃这碗。”
“不要,我还没吃过那碗呢!”戚檐压着瓷碗的碗沿,笑得眉目弯弯。
“这不更好了?”文侪松了一口气,“两碗饭里头盛的东西都是一样的,你别特么的在这儿同我胡闹。”
戚檐闻言却仍是嘟嘟囔囔,像是很不满意,后来吃饭时虽照旧笑着,但文侪一眼便知他在生闷气。
不知道在气啥。
应该和他没关系。
文侪这样想。
***
午饭吃了还不到一半,文侪忽而觉得腕子痒得很。他本不是一个怕痒的,给蚊子叮了包都能忍着不去掐十字,这会儿却是扛着冷,撸了袖。
——疹子。
一小块疹子爬在他的手腕,叫他心下一凉。
戚檐见他模样惊恐,欲探身去看,谁料竟给文侪吼停在了原地。
“又起疹子了……搞不好真是瘟疫……你离我远些,若都得了病,咱们一个都别想四处活动了!”
“我……”戚檐咬咬牙,最后松了牙关,只压声说,“我去揪那俞均上楼。”
谁料戚檐往楼梯下跑时,蓦地脚底一滑,险些滚下去,所幸他眼疾手快握紧了扶手,没跌下去,不过就是曲膝跪了天地。
然而他抬起头来,只见——
顾大姨正气喘吁吁地指使黄复将一个大麻袋往门外丢,在那麻袋落入雪中的刹那便遽然阖紧了门。
她正抚着胸脯惊魂未定,回身时视线恰撞着戚檐的眼睛,丰满的红唇抖了抖,最后勉强挤出一个笑。
“我、我俩丢个垃圾!”
第129章
“真、真的只是丢垃圾!!”
顾大姨的瞳子晃得像是竹篾团箕里正筛的玉米粒。
戚檐见状却仅仅耸了耸肩:“我没问啊。”
黄复摁了摁顾大姨的肩,拨开她上前一步:“你小子不才吃饭么?这么快就吃完了?”
“少爷又起疹子了,”戚檐说,“我下来找俞大夫。”
顾大姨本就慌神,这一听更是吓得腿软,她忙不叠尖声叫起来:“俞啊,小俞!阿宣他又犯病了,你快上楼看看他!”
***
注射器的活塞被向前缓慢地推动,扎入文侪血管中的粗针头不知往他体内注射进了什么药物。
戚檐抱臂坐在床头,紧盯着那身穿白大褂的俞均,面上不信任神色压根藏不住。
“小戚,为何这般盯着我?”俞均露在口罩外的一双眼笑得有些苦,他叹着气收了注射器,而后扶文侪坐起来。
戚檐不回答,那善解人意的大夫倒也没逼着他开口,只将五片药倒入文侪的手心,又将水杯递过去,说:“小宣,把药吃了吧,这疹子……没关系的……好好治就会好的。”
文侪把药一股脑抛进嘴中,囫囵咽下去,猝不及防被卡了喉咙。戚檐赶忙起身帮他顺背,然他又猛灌了几口水才终于把东西咽了下去。
“急什么?咱们不差这点时间……”戚檐将指插入文侪发间捋了捋,转而问俞均,“少爷吃的这是什么药?二号?”
“嗯,二号特效药,原来你也知道啊?”
俞均淡淡一笑,倒没在那药物话题上继续,他取下口罩,至窗边扯开了窗帘,叫外头一点微光漏进屋中:“小戚啊,你也帮哥劝劝小宣,他太犟了,即便是怕得要死也不会说出口的,你说这瘟疫本来就是个瘆人事,怕就直说怕嘛,又何必扯谎说不但不怕,反倒乐在其中?你听听这像话吗?”
这话不长,却叫戚檐很糊涂——什么叫周宣说他乐在其中?
究竟是俞均疯了还是周宣疯了?
这满屋的人都因那瘟疫而惶惶不可终日,那么不管那瘟疫指代的是流行病还是什么其他的,至少很显然的是,那玩意儿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戚檐忽然想起文侪热情招呼那些个流浪者入屋的场景——所以究竟是文侪想要请那些极有可能感染瘟疫的人入屋,还是他心底那周宣在暗中作祟呢?
他看向瘫坐在床的文侪,可那人这会儿很是沉默,显然没好好听俞均说话。戚檐于是走过去甩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问:“少爷,您听见没?大夫叫您甭犟呢!”
文侪没回答,面色却显而易见地难看起来,戚檐觉得不对劲,可又凑近,一股浓香登时涌了过来,文侪遽然捂了嘴。
——花又落了满床。
文侪一面呕花,一面疼得浑身痉挛,泪失禁一般叫哗啦啦的泪水将面庞反覆洗了数次。
戚檐没办法,只能一面喊俞均,一面把文侪抱住替他拍背顺气,然而那“见死不救”的大夫只是沉默地望着窗外纷飞大雪,任由戚檐怎么喊也不知回头。
“靠!他妈的快治病啊!你没看见他都吐成啥样了吗?!”戚檐忍无可忍,便轻轻放下文侪,旋即冲去拽了俞均的领子,“你不是医生吗?!”
上一篇:没办法,我弄不过他
下一篇:相亲对象是老师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