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半拆
我性子差,容易嫉妒人,可许绊就很好,我们同病相怜。
***
1981年我八岁,在村里上小学二年级。
某日,外婆兴高采烈地告诉我,我妈给我生了个弟弟。
叫什么呢?姓韩,单名缜。
韩缜,韩缜。
我同舅舅学了他的名字,然后写去纸上,打了个大红叉,在一旁写的字是“去死”。
还给小绊看,说我要打那韩缜一百个耳刮子。
因为妈不要我,却要了他。
小绊见状将那纸撕碎扔掉,说,你还是继续诅咒那个出轨女人和他的儿子吧。
我说好吧,毕竟那俩才是罪魁祸首。
小绊苦笑了一下。
***
那年,班里转来个女同学,是城里来的。
名字很书卷气,叫“秦章”。
从前小绊和我总是争着班里第一的位置,只要是我俩,谁拿第一都没关系。
可是秦章一来,我俩再登不上那位子。
更叫我心情差的是,小绊总扯着我的衣袖,偷偷看秦章。
他说秦章读书真是厉害,我爸还活着的时候也像她那样爱看书。
这种时候我往往会甩袖挣开他的手,说,她才不厉害呢!
我讨厌小绊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向别的东西,那感觉就像是那个夏夜我爸夺门而出一般。
我为此怨恨,还愤怒。
于是我玩命了学,不要命似地和秦章争。
后来我总和她轮着坐那第一的位子,我也越来越骄傲。
我认定不论是爸,还是妈,不要我,都是蠢!
***
1987年,我和小绊十四了。
他长得越来越白净好看,但没什么女孩子喜欢他,可能是小绊他的行为举止太斯文,有些娘娘腔。
那年夏天,村里来了个无差别纵火的疯子。
他在被警察抓起来前,放的最后一把火,是在一个小仓库里,里头锁着我和小绊。
我给火吓懵了,坐在角落一动不敢动。
小绊却没放弃呼喊,一直救命救命喊个没完没了。
我给他泼冷水说,没用的,大家都在村头搓麻将,我们今天得死在这里了。
我还骂脏话,说我恨死了。
恨死什么?小绊问。
我说恨死我没能给那女人和他儿子还有韩缜各一百巴掌。
小绊不吭声好一会儿,忽而把脸怼上来,说——
阿虔,来,你扇我吧,解解恨。
我一把将他推开,说发什么疯。
小绊往后一摔,躺上了稻壳堆,说,你现在不恨我,以后也别恨我。
我给他翻白眼,我们今儿就要死在这里,说什么以后?
那话似乎应验了。
一厚草垫被烧着了,砰地向我砸来。
小绊挺身帮我挡了。
他的半张脸给火燎黑,都是血。
我脑袋嗡嗡。
小绊没哭,我却哭了。
大人来了。
我们没死,烧伤却从小绊的脖子爬到脸颊,毁了一张秀气的脸蛋。
***
小绊毁容后,变得不再好看,但我还是总盯着他看。
为什么?
因为逗着好玩,我喜欢他察觉后,吓一跳似的,匆忙躲开视线的模样。
可很快我便发现,我不是喜欢逗他,我是喜欢他。
乡下日子就像循环,往前挪几日和往后挪几日,发生的事、要干的事,都没什么区别。
我还是照常和小绊一起上下学,傍晚在田野里瞎跑,夜里躺在虫鸣嘈杂的野地数星子,或是捉萤火虫。
***
1988年,某个仲夏夜,我犯傻了,我同小绊说我喜欢他,我想和他在一起。
小绊先是问我要是他不答应怎么办。
我说我给自己一百巴掌,然后去死。
我很后悔说出这话。
因为后来小绊答应了我的告白,而我不能确认那究竟是因为我的威胁,还是他的真心。
***
1991年,我十八,和小绊在一起三年了。
舅舅和小绊他小姨杨敛在一块儿喝酒,他俩喝高了,便口无遮拦。
小绊照顾着那俩酒鬼,我则在一旁抹桌子,收拾碗筷。
不曾想竟会从杨敛口中听到我爸的名字。
她说要不是那狗东西同我大姊私奔了,阿虔、小绊,你家我家,会过得这么苦么?
手里的碗砸在地上,裂痕爬满,碎开。
我在小绊的注视下拾起一块碎瓷片,指向几步外的小绊。
我逼问他,他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答,我一开始就知道。阿虔,你把碎片放下。
我向后跌了几步,因为觉得荒唐。
于是我咒骂他,不停地咒骂他,我恨他骗了我,我还问他,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因为我对他死心塌地的模样,就像我爸对你妈,可笑至极。
小绊哭着否认,可我叫怒火冲昏头,抖着手拿碎片割了腕。
后边的混乱我记不清,再后来眼前一黑,倒了。
***
睁眼时,我躺在村里小诊所的床上,一旁坐着眼睛哭肿的小绊。
他一见我睁眼,便抓来我的手继续哭。
“阿虔,我们分手吧,我绝对走远远的,再不碍眼。你扇我巴掌解恨也行,别再害自个儿了。”
他烧伤的疤痕在灯光下照着,有的是西瓜红,有的是发白的粉红。
我觉得很漂亮。
我只问他,是因为可怜我才和我在一起的吗。
小绊摇头,又点头,你喜欢怎样,就怎样想吧。
我最终还是没能和小绊分手,我可能疯了。
他也没离开我,哪怕我曾经当着他面诅咒他。
第二天我拉着小绊跑去找土地公,在神像前祈祷,祈祷诅咒都反弹。
那些坏话,谁说出口的,就让谁承受吧。
***
诅咒或许还是有点灵。
我没能考上心仪已久的大学,秦章倒是考上了。
但是没关系,我和小绊去了同一所。
我们的人生还在继续。
***
1992年大年初二,母亲十年来头一回回娘家,带着她的掌上明珠——韩缜。
她回来前一夜,我照常钻进小绊的被窝,一边帮他把手捂暖,一边得意地描述我的报仇计画。
我说我要故意亲切地对待她,可我就是不喊她一声“妈”,让她既委屈又伤心。
就是那样,让她既心酸又后悔。
可是第二天,她来了,视线始终追着那不成气候的11岁的韩缜。
她的眼里根本没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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