酩酊不醒 第20章

作者:林啸也 标签: 近代现代

第10章 开心清单

小孩子的每一次成长,都伴随阵痛。

陈乐酩和哥哥在火焰熄灭前终于获救,但有些东西永远留在了那场雪里。

他开始惧怕拥抱。

天冷的时候、太黑的时候,余醉想把他抱起来,但陈乐酩会不自觉发抖,眼睛无措地四处张望。

他翻来覆去地做被送到孤儿院的噩梦,梦醒后看到哥哥碰自己的脸,哭得更加厉害。

小孩子天生渴望拥抱,这对他们来说和奶水同样重要。

在他们还是小婴儿的时候,就能从妈妈的抚触中提取到幸福因子。

陈乐酩曾因哥哥主动抱他开心得摇头晃脑,但现在哥哥一靠近,他就怕得连连后退。

余醉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天生不是会为自己争取或辩解什么的人。

这是他造的孽,就该他受。

而且爷爷不在了,他作为家里的大人,要担起养家的重任。

如果只有他自己,怎么都好。

他拿着块馍馍在山里和路过的小动物都能待一天。

但不能这样糊弄陈乐酩。

弟弟要上学,要长大,要结婚生子,要度过正常人该度过的一生。

这些全都要钱。

有人提议让他抓些小动物拿到集市去卖,狐狸和貂就扒皮卖皮草,珍稀动物更值钱。

余醉听完只觉得恶心。

他爷爷是护林员,这是爷爷守护了一辈子的大山,他那杆老猎枪赶走过多少偷猎者,却有人在他死后劝他的孙子去偷猎。

余醉就是穷到卖血都不会祸害动物。

想了又想,他决定卖酒。

爷爷教过他酿酒,也带他去山下卖过酒。

一坛酒净利润十五块,十五块能买两袋大米一袋白面,或者五斤能炸出好吃猪油渣的板油。

余醉往三轮车上搬了八坛酒,指着第九坛的空位问陈乐酩:“要和我去吗?”

陈乐酩点头,余醉想抱他。

手伸出去想起什么,回屋拿个板凳出来,让他自己踩着往车上爬。

兄弟俩就这样开始了卖酒之路。

最难的不是酿酒、不是搬酒,更不是没人买,而是开口说话。

余醉在人多的地方会应激。

集市人来人往,嗓门都大,用手指着他嚷时脸上会泛起两坨高原红,这会让他想起王长亮。

他想逃,拔腿就跑,跑回山上躲一辈子。

但弟弟就在身边,他不能第三次扔下他。

尽管喉咙疼得和吞针一样,他还是逼自己去讲话。

一坛酒多少钱,不能再少了,是我爷爷酿的,对,爷爷去世了,以后都是我卖。

陈乐酩的小手被他攥在手里,大冬天的出了那么多汗。

回家时走到半路他就不行了,跳下车冲到大树底下狂吐。

早上吃的油条和昨天的晚饭全吐了出来,胃里吐空后就开始吐酸水,然而这一天还没结束。

八坛酒没够卖,他还得回家拉两坛给客人送到家里去。

因为要送货上门,所以多收一块钱作跑腿费。

买酒的是以前的老主顾,知道规矩,但看见两个小孩儿来送,只掏了酒钱出来。

余醉提醒他还差一块,他让余醉滚蛋:“送个酒还要钱,明儿不喝你们家的了!”

再怎么硬装大人,余醉也只有十五岁,并不会应对这种场面,只是重复:“还差我一块钱。”

男人不给,叫他们去别处要饭。

有街坊过来看热闹,男人就往酒里弹个烟头。

“来大家伙都看看!我就说白老爷子死了就别在他家买酒了,这小孩儿根本不会酿酒,卫生都不行!”

街坊议论纷纷,尖酸的声音如同重拳砸向他们。

余醉闷头站着,陈乐酩躲在哥哥身后:“你撒谎!烟头是你弹进去的!你欺负我们!”

“嘿你个小叫花子!”

男人抄起扫帚就要打陈乐酩,余醉带弟弟跑出去。

这次连半路都没能撑到,刚跑出男人家门口他就吐了。

吐得昏天黑地止不住,扶着墙壁往下跌。

就在他要摔下去的时候,一只小手伸过来,托住他的脸。

陈乐酩红着眼睛,伸长手臂给哥哥擦鼻涕和呕吐物。

擦完把他抱进怀里,像爷爷常做的那样拍着哥哥的后背:“不怕……不怕……”

余醉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肚子:“不是害怕我抱吗?”

陈乐酩摇摇头,把下巴垫在哥哥头上。

他确实很怕,但他知道哥哥也很怕。

两个都很怕的小孩儿抱在一起会变得不怕吗?还是会把恐惧扩大?

他不知道,他只是更用力地抱紧哥哥。

两只小动物在恐惧中紧紧依偎着,身上承载着彼此的眼泪。

-

那天晚上余醉想了很多很多。

穷山恶水出刁民,有些人从根上就是烂的。

想要不被欺负,就要把自己变成刁民。

没过几天,那人又从他们家定了两坛酒。

余醉照常给他送过去,这次他不仅想把跑腿费黑掉,连酒钱也不想给。

他再次往酒里弹烟头,再次喊街坊来看。

他料定余醉还会抱着弟弟跑掉,他不仅能白嫖两坛酒,没准还能把他们家的酒全搞到手。

春秋大梦没做完,余醉一拳砸他脸上!

“我草你大爷!”

这是他第一次骂人,但骂得无比痛快!

随着这一声脏话第二拳第三拳更狠地往上招呼。

男人刚开始没反应过来。

一个孩子敢打老子,这不疯了吗?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余醉把他按在地上不要命地打。

打架这种事本来就是强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更不要说余醉这种又强又不要命的。

他是个混血,有战斗民族的基因,十五岁就蹿到一八二。

爷爷给他灌了那么多好东西养身体,又教他打拳教他飞镖。

他平时晨练从山这头跑到那头,连气都不带喘的。

陈乐酩也不闲着,那么小的个子跳起来给哥哥加油助威,还捡石头往男人身上砸。

男人看到要去抓他,他扭头就跑绝不添乱,等男人不看他后他又去捡石头砸。

这场决斗在余醉砸碎酒缸,攥着酒缸碎片往男人颈动脉上割时迎来胜利。

男人抱头求饶,余醉从他身上起来。

满头满脸全是血,胸口起伏得剧烈,就像一个伤痕累累但一战成名的小将军。

他平心静气地对街坊说:“他想白喝我的酒,我不给,他就往酒里弹烟头,还想打我弟弟。”

解释清楚,他再不多留。

从男人口袋里掏出酒钱,到集市上买了五斤板油。

集市依旧人身人海,所有人都用异样眼光看他,但余醉不在乎。

他都没抹掉脸上的血,这是他的勋章。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爷爷是死了,他们家是没大人了,但他这个当哥的也不好惹。

他抱着弟弟,脚下愈发轻快。

一路跑出集市,跑出山村,跑到山上,跑到爷爷墓前。

少年的脚步落在雪上是两个顶天立地的脚印,裤腿扫过杂草惊飞一群兵荒马乱的小虫。

“我赢了!”他扑到爷爷面前,笑着大喊:“我赢了,你看没看到!”

虽然日头落了,但月亮已经从茫茫雪海中挣扎着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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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五斤板油最后被炸成一大罐猪油渣,补给陈乐酩作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