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暮楚
戚缈道:“这种不加任何点缀的才最好吃呢,我记得小时候经常有人给我做,刚出炉的热乎又暄软,吃不厌倦。”
像是无意识提起的事情,蒋鸷盯路况的双目偏了偏:“谁?”
后视镜里,戚缈的目光斜向上扬了扬,沉思的模样,然后他抚了下后颈,说:“不记得了,可能是小学时的儿童节自助吧。”
蒋鸷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动了动,没说话。
“你什么时候过生日啊,”戚缈双手捧着蛋糕吃得很小心,以防碎屑落在车上,“我答应过请你吃蛋糕,想了想还是自己做的最好控制甜度。”
“十月,远得很。”蒋鸷说,“不能你生日做么,有盼头得多。”
下个月就是戚缈生日,不说别人,他自己也时常忘记,所以蒋鸷的话让他顿感意外,鼓着一边腮帮抬头:“你怎么知道?”
“不是你说吗,我查你很深。”
“哦,”戚缈点点头,“对。”
一袋蛋糕去了仨,袋口扎紧时窸窣作响,蒋鸷思忖着戚缈该攒够力气了,正好他也游足了车河,适时把选择权抛向对方:“你说的那件事,打算到哪里做。”
戚缈坐正了点,仿佛这件事对他来说意义重大,他也确实在那晚之后深思熟虑过。
白昙渡口太偏,他不好意思让蒋鸷专门绕路:“江畔可以吗?那里人少,你也舒心点。”
“不是因为你怕上头条?”蒋鸷嘴角凝一点笑,随即否决,“户外不行。”
戚缈庆幸自己早有预料,马上搬出备用选项:“开房也可以的。”
保持一路稳速的车子在这时不受控地晃了晃,蒋鸷微蹙眉,路灯光和星空顶光都洒在戚缈眉间眸心,一副坦荡神情,他却不由猜疑这个人是否无时无刻都做足无私奉献的准备:“你把我当什么人?”
戚缈没料到用心酌量的两个方案都被否定,当场哑然,良晌才剐蹭着书包说:“你定吧蒋生,都依你的。”
蒋鸷便没说再什么,升起窗玻璃,给油连超两辆慢腾腾挪动的前车。
白昙市中心段宅区金光流转,人车分流,驶入地库时戚缈还在为自己被否定的两个想法而沮丧,怀中蓦地一空,他被蒋鸷拎走了书包,跟在后头进入电梯才反应过来,蒋鸷这是把他带到了常居的房产里。
布料粗糙的杂牌书包提在蒋鸷手里显得很不合衬,戚缈伸手要回来:“我自己拿就好。”
蒋鸷笑他:“里面装黄金了,这么宝贝。”
戚缈被调侃也没生气,看对方笑,心里反而踏实了点,生怕自己在车上说错了哪句话惹蒋鸷不快。
但其实蒋鸷是因他唇角沾的一点蛋糕碎屑而调剂了情绪,原本可以口头提醒下戚缈的,转念想到进门后能换个方式,他又收住了话。
宅区人口密度低,一梯一户式,楼层静得不像话,戚缈说话都能听到回音:“我以为你就住在北蚺山。”
“北蚺山偏僻,上班不方便。”蒋鸷刷开户门,“而且那边太安静,总不能天天安排人放烟花。”
“这里一个人住也好静,”戚缈等他开门的间隙不住朝电梯间的观景窗外眺望,“但是夜景很美,可以当成烟花定格。”
“今晚不就多了点人声么,”蒋鸷侧身唤他回神,“进来。”
纪家的别墅园是看不到这种景的,戚缈不舍地收回眼进屋,极轻的动静也唤醒了脚边的感应线灯。
门厅一隅被隐约映亮,未等他惊叹于倚墙而置的一整面古欧风胡桃木伞架,身后蒋鸷突然按下电灯开关,屋内顿然亮堂,所有布局在灯下一览无余。
戚缈的目光骤不及防触上玄关柜旁巨大的玻璃饲养箱,紧接着在毫无心理建设的情况下,跟一条倒挂于杉木段的壮硕黑王蛇对视上。
那瞬间似有强电流从脑神经内急速蹿腾,戚缈震惶地退后一大步,后背砸进蒋鸷的怀中。
心跳因过度惊骇而剧烈跳动,戚缈来不及多想,转身就要逃,没寻到空隙就被蒋鸷抓回来箍在玄关柜前:“戚缈!”
耳膜仿佛铸了厚墙,这声叫唤根本没凿入戚缈的听觉系统,他摇摇头,推拒着身前的胸膛,别过脸不敢看饲养箱的方向,呼吸急促得如同低泣:“错了,我错了……”
“戚缈,”蒋鸷想强行扳过戚缈的脸,不想戚缈藏起畏怯与恐慌不让他发现,手抬起却轻轻覆上对方的眼睛,腾出另一只手关了灯,才缓缓将手挪开来,嗓音也低下去,“怕什么。”
屋内重回昏幽,令人生惧的物事被隐匿暗中,眼前只剩蒋鸷不露人前的一双温柔眼。
“我要走,”戚缈却少有地不领情,字音出口就变调,“我想走……”
“不要躲,”蒋鸷的强硬都体现在动作上,左臂筑起围栏,右手捏着戚缈的下颌,“害怕的话,我们就让它彻底从眼前消失。”
戚缈还是摇头,已忘了这一趟前来的初衷,只知道自己的世界果然不该有明灯,声音轻得近乎嗫嚅乞求:“放我走吧,好吗?”
“不好。”蒋鸷没松开一分力道,眸光温和却偏执地盯紧戚缈的脸,“你答应过了的,我忍得很辛苦。”
“戚缈。”
一缓一急,彼此呼吸糅合于这昏暗的三分地,蒋鸷的指腹抵住戚缈的下巴尖揉了揉,唤出对方名字的那瞬间也像是给了人反应的有限秒数。
但投资家更多时候都吝啬,蒋鸷只给七秒。
七秒过后,蒋鸷低首,轻啄上戚缈唇角的蛋糕屑。
第29章
啄吻心切却无声,光也不知道。
没感应到周遭动静,线灯悄然熄灭。
戚缈仍处在惊魂不定中,本被最抵触的生物吓得脑中一片空白,此时那点惊慌却让唇角的触感占去三分。
然后是五分、七分……如此递增,直至那片空白慢慢浸染色彩,全数勾画成咫尺之近的一张脸。
紊乱的气息都在那一霎顿停,只余心脏急剧撞击着胸腔,往常戚缈擅长应对种种突发情况,可那都是出于为纪少爷着想的潜意识反应,今日轮到他自己,却不知该怎么办。
那点触感离开分毫,戚缈以为一切终于结束了,源于蒋鸷的气息却又遽然逼近,这次偏了些角度——
戚缈意识到什么,在蒋鸷快要贴上来之时,他飞快地扭过脸,却忘了自己的下颌还被对方掐在掌中,没完全躲掉,那个吻再次缀在唇角。
这回停留的时间很短,蒋鸷像是有些不满,鼻尖相抵着低声问:“躲什么。”
嗓音比平日要低上一个度,暗藏某种不可说的欲望,他像一只攫住猎物后有商有量的鹰隼。
戚缈没有被诱捕的经验,自然也没有这种猎物自觉,抱紧怀中的书包茫然反问:“……你这是在干什么。”
“你说呢。”蒋鸷浅尝到甜头,再急也不差这一刻了。
他却忘了戚缈的头脑构造与常人有所迥异,哪怕是眼下的暧昧时刻也无差别体现,硬生生绕开了正确答案:“是不是我刚才太吵了,你要用这个方法让我闭嘴?”
“……”蒋鸷摩挲着戚缈的下颌,已预感到开灯后能瞧见的一片红,这时却顾不上疼惜,“戚缈,你别给我装傻。”
“我没有,”戚缈的语气还是怯的,辨不出是因为骇人爬宠让他丢了魂,亦或是逾越雷池的关系令他方寸大乱,心思混沌不知如何是好,只顺着自己的一贯思路去面对此刻,“我现在听话了,不吵了,你先放开我好不好,蒋生。”
那么小心,又那么可怜,分明要勾起人的凌虐欲,却因为在此之前被蒋鸷撞破的脆弱,现在却让人舍不得硬起心肠对他狠。
蒋鸷真想开了灯审视戚缈的眼神是否跟言语一样在推拒,否则怎么来时路上那样主动,受点惊吓就变得那样不诚实。
可也不过是想想,都把人拐回了家,诱导着走到这一步,他不能前功尽废,于是只能咬牙逼问:“这不是你想做的事?是不是非得你主导才行,由我开场就算坏了规则,所以一切都不再作数?”
字字清晰,句句有力,戚缈耳膜外的高墙被击碎了砖瓦,却难以捋顺逻辑:“你在说什么……当然不是!”
像是连动作都激动地急于否认,戚缈怀中的书包“咚”一声砸在地面:“蒋生,你误会我了!”
线灯自动亮起,戚缈的慌张与恳切展露在蒋鸷眼前,全无说谎痕迹,仿佛海风夜浪见证的几分冲动、手机信息里的暗示、今晚一路的露骨表达,都是蒋鸷的一厢误解。
亮光掩盖了幽暗环境里的欲望驱使,蒋鸷寻回点理智,松开戚缈的下巴,那片区域果然被他攥出了一指红。
一点怜惜心都没有,他当是戚缈哄骗他的惩罚,手落在玄关柜上,仍禁锢着对方:“行,那你跟我说说,你原本想干什么。”
戚缈得了点自由,忙蹲身去捡他的宝贝破书包,可蒋鸷给的空间实在太狭小,他起身时脑袋不慎蹭过了蒋鸷隐有觉醒之势的部位,自己还浑然不知,半蹲着仰脸缓缓站直。
现在这人给出个什么理由蒋鸷都不足为奇,他拧眉隐忍,不动声色,将谈判桌上放长线钓大鱼的本事发挥到极致,只一双充斥不悦的眼眸静候着戚缈的表演。
戚缈低着头,扯开书包拉链,在蒋鸷的注目下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个雪茄盒。
书包带子挎到臂弯,他腾出双手掀开盒盖,四支码放齐整的富恩特巨著,是他在两人分别的半月中,利用空暇搜寻正式渠道以最合适的价格买到手。
“上次在雪茄室,我看你爱抽这个。”戚缈每次捧起什么东西献到蒋鸷眼底时都表现得很虔诚,“之前你想要,我总是拒绝,再后来想给的时候感觉怎么提起都显得不够诚挚,所以我想,是不是亲自准备好的才足以明示真心。”
完全意料之外的走向。
蒋鸷垂眼看着这盒四支装的雪茄,这个品牌这个系列,确为他最日常的口粮,可也是他藏品中的太仓一粟。
然而戚缈的掌心似魔盒,总有能力赋予一切掌中物价值。
很糟糕的是,他等着戚缈给一个与预想大相径庭的理由,但每次戚缈给的理由,或平凡或荒唐,他全都能接受。
撑在柜沿的手青筋渐隐,蒋鸷说:“这次又不是只为纪家服务的时候了。”
“因为你对我太好了,好得我不知该怎么回应才称得上对等。”那点昏光把戚缈的眼中神采映得雪亮,“我只好把你想要的,以最好的方式捧到你面前了。”
说完见蒋鸷垂眸不语,他以为自己做得不够好,惴惴不安道:“你……是不是不喜欢了?我过时了吗?”
什么东西。
蒋鸷被戚缈奇怪的形容弄得想发笑,却又提不起嘴角,因为抑制不住的怜悯像拔了盖的一罐气体溢满腔,密密匝匝将血管壁都浸得酸软。
投资家一旦有了怜悯之心,意味着持有的财产都岌岌可危。
纵是蒋鸷竭力理性,他仍旧清醒着陷落。
“这个品牌,不便宜。”富恩特巨著四支装四位数,蒋鸷站在戚缈的角度衡量。
戚缈却歪头困惑:“有什么关系呢?我用奖学金买的,没花纪家半分钱,何况这对比你给我的好已经算是微不足道。”
“所以是为了偿还吗,还是说报答。”
“不是的,只是想给,想像你对我好一样去对你好。”戚缈心急解释,又怕自己嘴拙表达不清,“以后你想要的我都不会拒绝。”
“你刚刚才拒绝了。”蒋鸷掀起眼帘盯他。
戚缈双唇一抿,捧住雪茄盒的手往下垂落些许:“我感觉有点奇怪,好像不应该这样。”
“哪里奇怪?”
“……说不清。”
“那你觉得应该怎样。”蒋鸷又问。
戚缈答不出,班级辩论赛时的巧舌如簧在此刻派不上一点用场:“我不知道,蒋生。”
到底是不知道,还是不敢面对,这话蒋鸷没问,他抬手托住戚缈双腕,随后合上盒盖,将那只雪茄盒扣到自己手中,转了话题:“原本今晚想为我侍茄,是么。”
“嗯。”
“可我还想看你为我穿正装。”蒋鸷说,“而且你今晚状态不太好,怎么办?”
当然可以下次再登门,但情绪失控的场面再次上演也是很难避免,戚缈像是陷入两难境地,埋着脸揪一下蒋鸷的领带末端,给出了今晚的第三个备用选项:“等下次来,我闭上眼,你把我牵进里屋,可以吗?”
说完想起在车上被连续否决的两个方案,又壮胆补充了句:“不行就算了,我回去再想别的办法,你别凶我。”
蒋鸷今晚的落空都叫这句给填平,他松开撑在柜面的手,然后卸掉戚缈挽在臂弯的书包亲手拎着,重新勾过车匙,有限的仁慈和度量都留给对方:“知道了。”
富恩特雪茄留在了玄关柜上,蒋鸷才把人拐回家不过一时半霎,黑灯瞎火里干的事情更比深夜构思的都纯良,此时好人做到底要把人送回学校,因为戚缈的车还停在教学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