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锢日出 第39章

作者:何暮楚 标签: 攻宠受 年上 HE 近代现代

阔别几十个日夜,吉利银河重新驶进园区大门,时间不偏不巧,有雨水砸在挡风玻璃,不到几分钟,耳畔雨声一片。

戚缈没把车开进花园,别墅区容积率低,他随便找了个空位熄火,撑了伞和纪望秋步行进去。

往日气派的雕梁画栋而今被淹没在似海的纯白中,白花圈、白帷幔,政商名流陆续前来,交头接耳搅起一丝儿人气。

步入正厅,戚缈几乎认不出这是生活了八年的地方,直到骤不及防与遗像当中的纪向桐对视——

他第一反应是躲,第二反应是强制自己拽回视线继续对视。

在医院隔一扇透视窗都敢睥睨的浑浊双目,现在人死了,遗像中再冷肃威严又如何。

他甚至想拍个照片给蒋鸷,说你看,我好像变得更勇敢了,但只是一瞬的念头,挨夸不差这一次,也不能拿这东西脏了手机,要是因此发生故障还要破费维修。

忽然,戚缈的手臂被碰了下,他转过脸,是纪望秋下意识往他身侧躲了躲,他再抬起视线,就看见了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纪明越。

纪明越比他爹低段位,戚缈更不惧与他对峙,不着痕迹往纪望秋身前挪了小半步:“纪先生。”

纪明越却不看他,只低眸冷淡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回家了也不跟大哥打个招呼。”

从没忘过两人父亲正值壮年却早早躺在灵堂中本是纪明越一手造成,纪望秋声线发颤,反问:“你眼里有容下过这个家吗。”

他脸上的怯意太明显,纪明越愣了愣,背对满厅宾客阴笑起来:“纪望秋,人都死了,你装什么无辜小白兔?”

说得好像纪向桐的死是纪望秋精心策划,纪望秋瞪着他这反咬一口的哥:“你有病?”

“趁纪向桐还没下葬,用不用我帮你回忆一下?”纪明越咬牙切齿,“甄杏,记得是谁不,咱俩的妈!”

“纪向桐把她囚禁在北蚺山,强迫她当了婚姻里的三,即便他后来离婚了也没把我们接回去,可是你——”

他戳了戳满脸震愕的纪望秋肩头:“你跟纪临冬两岁就被他招了回去,是你走运,脑损伤的纪临冬死在火海里,你爸的财产未来都会落在你头上!”

“凭什么同人不同命?是,我是把纪向桐搞残了,你也不遑多让。”

三人站的位置较偏,远离宾客密集处,纪明越压低了嗓音没担心隔墙耳:“你装傻很有一套,纪望秋。眼看公司大权被我攥在手里,你离开家,转头就去医院找上你爸,你知道只有他能帮你。”

戚缈缄默不言听着,渐渐皱起眉头,离开纪家后,纪望秋为了躲避纪明越压根没出过门,更遑论去医院这么容易碰面的地方。

“买通医护黑掉监控,以为这样我就怀疑不到你头上,该说你精还是笨,忘了探视通道只对我们两人开放。”纪明越怪笑一声,“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没谈拢,但你也不用阴狠到拿工具将他升值气戳了个血肉模糊吧?!”

可纪望秋的探视卡明明在蒋鸷手上——

意识到这点,他倏地睁大双眼,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握了满拳冰凉,心脏突突直跳。

门厅那头忽由骚动,刚才还窃窃私语的人群一片哗然,现下心情各异的三人不约而同转过头去。

只见蒋鸷携一名女士悠然登门,前者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后者略施粉黛红裙摇曳。

竟是满厅黑白中最艳丽张扬的一抹。

第53章

艳红属火,冲撞阴气,白事穿红衣,不合氛围,不敬逝者,少有人敢触犯这种易惹阴煞的民俗禁忌。

体面送行一回事,明哲保身又是一回事。

可挽在蒋鸷臂弯的这个女人仿佛毫不在意,人人端出沉痛哀悼的面孔,她明眸怡悦,细长鞋跟落在地板一步步清脆明快,那张看不出实际年岁的漂亮脸庞漾了笑意,像哪位娇媚的阔太太来参加时尚晚宴。

两人对非议四起充耳不闻,蒋鸷身为宾朋,首次登门却如同回自己的家一样熟稔,手中的伞尚能抖落雨水,他随手把它勾在门把上,伞柄握把是一只金色鹰隼,一对火欧珀点缀的鹰眼傲视着厅中遗像。

到场的宾客中有几位是行桨成立之初就在职的元老,后来经历第一任改朝换代没多久就退了出来,年纪比棺材里的那位生前还要大两轮。

他们对视几遭,同时认出那个红裙招摇的女人:“蒋小姐!”

蒋为萤今年五十三了,在他们面前笑起来时仍能窥见几分少女时的纯真:“伦叔、群叔、婕姨,好久没见了。”

以她和蒋鸷为中心的这一隅瞬间形成了与灵堂肃穆所迥异的气氛,伦叔说:“真的好久了,上次还是过年的时候来这里做客,临走你送我的油画现在还搁我客厅墙上挂着呢,一眨眼几十年就过去了。”

群叔说:“记得蒋小姐读书那会,周末没事干跑来公司,蒋总正给我们开会来着,蒋小姐捧个画本坐边上不声不响,散会了才知道把我们每个人当速写素材了。”

几人说话好似层层递进,婕姨更犀利:“那时候行桨还不姓纪,姓蒋,行稳致远,桨起新程,蒋总率先垂范,那些年是真的顺风顺水,可惜啊……”

“我们今天能聚在这里,总归是好事一桩——不,是好事成双。”蒋为萤意有所指点到即止,拍了拍被她挽着的蒋鸷,“这我儿子,蒋鸷,满月酒时你们都抱过他呢。”

蒋鸷温和笑笑:“妈,给点面子。”

罔顾灵堂的哀乐悲调,他们若无其事寒暄,轻描淡写将陈年旧事展露人前,周遭非议淡下去一点,随之又上涌一波,只是议论的对象从这位红裙女人换成了棺材里盖了白布的那位,神情言语不再避讳。

那厢言笑晏晏氛围浓烈,相隔数米的纪明越却如坠冰窖,目眦尽裂不敢置信地盯着被他视为最佳合作伙伴的蒋鸷,双手握拳震颤。

去年他接任纪向桐的位置,不慎把行桨集团摁入寒冬,是蒋鸷救他于水深火热中,他窃喜于纪向桐永无翻身,庆幸于纪临冬死于非命,怀疑过纪望秋装傻充愣,却从未对自认素未谋面的这位原配儿子有过防备!!

而戚缈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昨夜听闻纪向桐死讯,他心情畅快,不惧对蒋鸷坦言他少年时期的阴暗心思;今日陪同纪望秋前来,他镇定自若,计划结束后就向蒋鸷分享他与纪向桐的遗像对视良久时有多勇敢。

可现在他在毫无征兆下被迫接受再一个真相,他重三迭四说尽信任的、卸掉警戒依靠的、义无反顾奔赴的,原来体内同样留着纪向桐的血液!

早上纪望秋问及彼此今后是否要好聚好散,他装作从容不置可否,其实知道自己在闪躲,毕竟蒋鸷给了他一双逃离原地的羽翼,他知道自己会飞得很远,或许不再一辈子守着他的小少爷。

但原来无论他立志飞得多高,背后的羽翼依旧有根丝线牵绊着他。

可能某个不留意的瞬间就会坠回原地,要命的是他清醒地知道自己离不开蒋鸷了。

这不是装沉稳就能回避的问题。

是必须面对的事实。

他爱上蒋鸷了。

纵使脑内兵荒马乱,这也是他抽丝剥茧后所恍悟的唯一真理。

和在场所有黑衣宾朋一样,戚缈望着那个方向,忘了移开目光,所以蒋鸷隔着绰绰人影忽然向他投来目光的一霎间,他根本来不及躲开。

明明疑云顿散,戚缈却如遇满堂迷雾,有种奇怪的错觉,前几天还同他肢体相缠的人,现在变得陌生又遥远,在那迷雾中心。

下意识地,戚缈后退了一步。

蒋鸷愣了一下。

无处可逃,戚缈本能地转身朝楼上跑,急迫于甩开蒋鸷的追视,甚至忘记把纪望秋丢在纪明越身边有多不仁义。

直奔到二楼原来的卧室,戚缈关上门,总算将源源不断的噪声隔绝于外。

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息了好一会,戚缈的眩晕感才勉强消散,他拖着双腿行至窗前,外面还淅淅沥沥下着密雨,雨势近似于曾经他和蒋鸷在园林餐厅檐下共观看的那一场。

不知道为什么白昙市总是在下雨,也可能是他往往记不住天晴。

戚缈真是厌倦了这样的天气。

唰地拉上窗帘,他转过身,撞见了穿衣镜里的自己。

怎么办呢,戚缈问镜子里的人。

再一次,戚缈只能独自消化情绪。

怎么办呢,他不是你所遐想的绅士有礼,原来他伪善残忍城府深,他步步为营机关算尽,表面仁慈装得滴水不漏。

怎么办呢,你毫无保留向他告知你所有,原来他最初就带着目的,即使后来关系至深也还对你有所隐瞒,在他心里,到底报复更重要,还是你更重要?

怎么办呢,你愿意从此在面对他的时候,忘记你是恨着纪向桐的吗。

那你呢戚缈,对你来说,是恨更深切,还是爱更重要?

镜中人双目迷茫,戚缈无法为他做什么,只能像往常的每一次,细致地为他整理好着装。

踱到书桌前,戚缈睃巡一遭,拿下那本他读不懂的纪伯伦诗。

这本读物他向来是不会静心从头读到尾的,只能随手翻开一页以做消遣,今天大概是最后一次读这本书,因为他不打算带走它。

捻着页脚,戚缈得到了一枚“89”的页码。

目光落在当中一行字,他的瞳孔缩了下。

“憎恨是一件死东西,你们有谁愿意做一座坟墓?”

不愿意,戚缈清楚,否则他在很多年前就已偷偷死去。

好似被一本书洞窥,他啪一下把书合上,抬起脸直愣愣地望着某个点。

静心半晌,戚缈再度低头,抽取了一枚页码。

然而下一瞬,一滴泪水就猝不及防地砸下来,打湿了散文诗的某行字,令他无法再聚焦别处——

“爱别无他求,只求成全自己。”

第54章

没有带走任何东西,戚缈把纪伯伦诗推回原位,用手背抹了把眼角,折返到镜子前检查了几遍仪容,随后大步过去拉开门。

比逃离厅堂前更吵嚷数倍的噪声从楼下灌入耳里,芸芸音色中戚缈毫不费力就捕捉到了蒋鸷平稳的声音,他脚步一滞,抓着二楼的护栏朝下望去。

白花满目,今日的主角被人遗忘在墙上相框中,无人再为他悼念一二眼神,灵堂像是成了戏楼,甭管政商名流地位卓然,此刻一个个围成了圈看热闹。

不知何时,纪明越站到了蒋鸷面前,疲态尽显却竭力撑起得体微笑,有商有量道:“蒋生,不管怎样,今天是缅怀家父的日子,伯母这样登门是不是不太合适?”

蒋为萤面露诧异,扭头看向蒋鸷,抬起右手在他小臂拍了拍:“Falcon,我才几年没回国,现在都出了新规明令禁止离婚后不能参加前夫的白事了吗?”

蒋鸷与纪明越相对而立,双方身量旗鼓相当,但蒋鸷的面容更沉着淡定,毕竟留学时便头角峥嵘,未毕业就赤手起家,阅历比纪明越深,气场也比他足。

他安抚性地覆上母亲的手背,也冲纪明越笑笑:“我妈没有出言不逊,也没有踩踏贡品,能请纪总明示一下哪里不合适吗?”

“是呀,”婕姨帮腔,“再说这屋子本就是蒋小姐的家,回自己家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

早看纪家的人不顺眼,两位在行桨打拼过的叔叔纷纷附和:“这位后生,蒋小姐住这里时你还没出世,确实还轮不上你指手画脚。”

群叔出言更为狂妄,到了这个岁数,没什么好忌讳:“别说这位纪总,躺着的那位就算这会坐起来,那他也没资格!”

都说死者为大,吊唁还没正式开始,先是蒋为萤红裙冲撞,再是群叔点名讽刺,几人什么态度已不言而喻,众人七嘴八舌,好事者还掏出手机录视频,若是搁网上传开,这可是第一手料。

纪明越被群起攻之,有些站不住了,他深谋远虑到今天这一步,眼看水到渠成,谁想到招惹来这帮人!

但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内有企业职工外有利益相关方,他再咬牙切齿也得强压火气佯装大度,行桨好不容易重建形象,绝不能前功尽废。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护父心切,担心家父亡灵被干扰,二来伯母您穿这一身容易惹阴煞,何必呢。”

“阴煞?”蒋为萤不屑地嗤笑一声,“你让纪向桐今晚给你托梦,让他亲口告诉你,他敢不敢来找我!”

“他算个什么东西!好父亲、好领导?放屁!”松开蒋鸷的手,蒋为萤跨前一步,“成家立室不到两年,在外面搞大别人的肚子,把人囚在山里,瞒天过海回来继续觍着脸当我父亲的乖乖女婿,你挑个在场资历老的人问问,行桨如日中天的时候跟谁姓,有他纪向桐什么位置!”

“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握了大权就暴露嘴脸,怎么不想想政商纽带没在他手里断掉是看谁的面子!”

“你是孝顺了,怎么不敢把你妈接过来给纪向桐上香念悼词,是不想吗?”蒋为萤手指墙上遗照,“只怕你妈上门做得比我更绝,直接砸了这张丑脸,掀了他的棺材,砍了他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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