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玉将军
石含章犹豫了一下,还是坚持说:“应该是有提及到一些女性困境,但我觉得我作为一个男的在日常生活中本来就没办法切身体会她们的不便之处,读这本书甚至也还没读完,就这么贸然下评论是不是有点太傲慢了?……等你给我念完吧,或者等它出版了我看完再说。”
谭霏玉:“你说得也有道理……好有原则啊石头哥。”
石含章又顿了顿。之前谭霏玉在他那里订房,他看身份证时有留意到对方和自己同龄但早自己五个月生,所以这一声“哥”,他要不要纠正……?听着倒是挺舒心的。
还是算了,这么细枝末节的东西有什么好纠正的。石含章想。我是怕他尴尬才不纠正的。
石含章又问:“话说那天听你打电话,作者好像也是男的吧,写这样的题材不会有蹭热度的嫌疑吗?”
谭霏玉:“作者是男的,不过他有四个姐姐。”
作者的家庭情况是人家的隐私,谭霏玉没有多说,但是……总之……也挺讽刺的,孟亦的老家和他一样在靠海但封闭的小城,他们家追男宝,前面一连生了四个女孩,最后生出了孟亦,孟亦成了男同性恋。
孟亦和姐姐们关系很好,青春期被“直男”骗时二姐找了几个小混混把那男的打了——虽然这并不值得提倡。长大后出柜,孟亦和他爸他叔伯之类的闹掰,但和姐姐们一直保持联系,和妈妈也偷偷保持联系,后来他爸死了,他和妈妈的联系也从偷偷改为光明正大。
用孟亦的话说,《一粒神》的其中一部分流淌着妈妈和姐姐的血脉,他看到了,他不一定完全感同身受,但他有写作的才能,那他就要写出来,被骂蹭热度就被骂吧,都写书了,就算不是这方面被骂,也会在别的地方全方位多角度被骂,不差这么几句骂了。
谭霏玉回答得言简意赅,不过这么一说石含章大概就懂了。
谭霏玉又说了一句很地狱的话:“没事的到时候就算被骂,大家也都是骂作者,不会有人骂编辑的。”
石含章:“……也是。”
主要大部分人看书也不会在意编辑是谁。
车继续行驶,这时间段国道上的车不算多,偶尔有些大货车超了他们。两旁依然荒凉,不过有一段路的行道树不再是光秃秃还没生出绿意的胡杨,有几棵缀着粉色花苞的树在漫漫黄色戈壁公路上特别显眼。
春天真的来了。
“欸等一下,”谭霏玉忽然发问,“你看前面那是什么?怎么有人在国道上摆摊?”
石含章定睛一看:“还真是。”
谭霏玉也把车停在路旁,石含章把狗牵下来。路旁荒地上停了一辆黑色的大G,后备厢开着,车旁堆了几个小型香蕉箱,支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竟然摆了一些……书?!
一个戴墨镜的阿姨坐在桌子后面,还对他们招了招手。
谭霏玉上前去和阿姨打招呼:“阿姨您好,这是在……?”
阿姨摘了墨镜:“摆摊呢。”
谭霏玉:“卖书?”
“是啊,卖书,都是我自己的藏书,”阿姨站起来,又指了指旁边那几箱,“你们要是感兴趣都可以看看,什么书都有的……”她开始介绍。
谭霏玉感觉奇怪死了,他一边接过阿姨递过来的一本书,确实是旧书了,书页泛着黄,翻开来里面还有些划线和笔记,但保存得很好,边缘只是磨损却没有折角,一边忍不住问:“怎么会在这里摆摊啊?”
阿姨说:“退休了嘛,出来自驾游,就想顺便在路上卖点东西筹点路费。”
石含章问:“您一个人?”
阿姨也给他塞了一本,道:“是啊。”
黑白狗看到有书递过来,也好奇想凑过去嗅,石含章怕它把书给咬了,往回扯了扯狗绳。
“哎哟真可爱。”
黑白狗立刻坐好,仰头,一副随时待命准备被人摸的表情。阿姨看了石含章一眼:“不咬人吧?”
“不咬人。”
阿姨弯下腰摸了摸小狗脑袋。
石含章翻了翻阿姨递过来的书,他说话比较直白:“……您开这车看着也不像要筹路费的样子。”
阿姨边摸狗边爽朗大笑,笑完给他们解释前因后果:“有天看到新闻,说哪个老头老太死了,藏书全让孩子当废品卖了,看得我吓一跳……我也不知道哪天就死了,这些书带不走,还是趁着活着的时候转到有缘人手上吧。
“比较有价值的书我都捐图书馆博物馆了,这都是些闲书,你们看看有没有能看上的。”
谭霏玉很好奇:“那怎么不去闹市什么的,在这路边真的有人停下来买书吗?”
“你们不是停下来了吗?”阿姨笑道。
谭霏玉:“……确实。”
“哎呀,其实我都试过了,在路边摆比在闹市里摆更容易卖出去呢,一般人在这啥也没有的路上看到摆摊的都好奇,反倒是在什么市里摆还没隔壁卖淀粉肠的受欢迎,”阿姨又说,“而且在这条路开车自驾的很多都是文艺青年,下车买书的概率很高的。”
“……”被扫射的两个文艺青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相视一笑。
两个人挑起了书,早上十点多的阳光很温和,打在人身上暖融融的。石含章拿了一本《普通逻辑》,封底印着“高等学校教材”“定价2.00元”,边上用很潇洒的字迹写着“八六年九月十日黄美英于师院”,阿姨看了他拿的书一眼,说:“这是我上大学的时候用的教材……我那时候是学中文的。”
“这么多年前的教材,保存得好好啊。”
黄美英阿姨颇为自得:“当然。”
石含章小声问谭霏玉:“你是不是也是学中文的?”
谭霏玉摇头,也和他交头接耳:“不要有刻板印象。”
石含章:“那你是学什么的?”
谭霏玉:“禅与摩托车维修艺术。”
石含章:“……”
“其实也算是学中文的,硕士读的比较文学,”谭霏玉又说,“但我一开始是学日语的。”
说来可笑,当时正因为他本科学的日语,反而比纯学中文或学编辑出版的更容易进出版社——尤其是学编辑出版的,毕业之后根本找不到出版社的工作,因为人家要其他专业背景的人才,而出版知识全都可以上岗之后边工作边学。
也因此他刚进社那段时间跟进的基本都是从日本引进的书,虽然所在部门是外国文学编辑室,但那时做的日本文学书也很少,反而做了一堆什么设计书摄影书,他不太感兴趣,争取了很久才转了部门专门做中文原创小说。
“确实看不太出来,我的刻板印象让我觉得学日语的不是二次元就是别的什么亚文化爱好者,”石含章想了想,又道,“不过好像也有迹可循。”
谭霏玉:“怎么说?”
石含章:“你听到我们乐队那个奇怪的名字时没有问我‘夜这星’是什么意思。”
谭霏玉:“哈哈哈哈哈,すみません。”
一边挑一边聊,谭霏玉抽了一本蓝白封面的台版旧《台北人》出来,爱不释手,问阿姨还有没有白先勇别的台版书,阿姨在箱子里没找到,说家里应该有,让谭霏玉加自己微信,下次回家了再给他寄。
石含章也挑了一本讲唐代建筑的书,准备付钱的时候阿姨说今天心情好免单了。
石含章:“这怎么行?”
黄美英阿姨:“你们的狗也让我玩了这么久,就当互免了呗。”阿姨用了互免这个很时髦的词。
石含章:“我们的狗本来也是免费……”说一半忽然觉得这句话怪怪,石含章没继续说,又想开大G的阿姨也不是真因为缺钱才卖书,再推辞显得做作,于是应下了。
谭霏玉也蹲下和狗玩,搓搓黑白狗的脑袋,搓得小狗耳朵乱晃。人类是一种对着小动物就会情不自禁变成夹子音的生物,就如此刻的谭霏玉,他正在对着狗说话:“哎呀小狗好厉害,帮爸爸省钱了。”
石含章觉得这句话也怪怪的。
但是……他还是决定不纠正了。
第15章
谭霏玉也反应过来,颇不好意思地改口:“我刚才说得不够准确,是帮你爸爸。”说着又指了指一旁的石含章,“帮他省钱了……我沾了你爸的光。”
小狗只是伸长舌头舔了舔鼻子。
谭霏玉松了玩狗的手,又说:“去,找你爸去。”
小狗重新把脑袋拱进谭霏玉手心。
谭霏玉仰起头冲着石含章无奈……也有那么一点点得意地笑笑。黄美英阿姨不明就里:“哎呀多个干爸不是挺好的么,过年多收一份压岁钱。”
谭霏玉:“当叔叔也得给压岁钱。”
黄美英:“也是。”
石含章觉得他们好荒唐:“小狗能懂什么花钱,压岁钱可以直接给我,我帮狗保管,狗长大了我再给它。”
……
告别黄美英阿姨,重新上路还是谭霏玉开,嘉峪关到酒泉这一段路不长,他们打算离开酒泉的时候再换人。谭霏玉从后视镜看渐远去变成一个小点的书摊,感慨道:“阿姨好潇洒啊,我以后退休了也想这么潇洒,开个车随便去哪里玩,在路上和陌生的有缘人聊几句……真是完美的生活,好羡慕。”
“我们现在不也差不多吗?”石含章反问,但说完马上开始自我反驳,“当然开的小吉比不上大G,结束旅程之后还要去打工,确实也不是很能相提并论。”
秉承着谁开车播谁的歌单这一原则,现在车里连着谭霏玉的手机蓝牙。谭霏玉的音乐品味……怎么说……很混乱,他不像石含章那样会按音乐风格、语种等要素分门别类建立歌单,他的网易云就一个默认歌单,听到觉得好听的就往里塞。
早上那几十分钟随机播放了上世纪港乐、世纪初华语流行乐、泰勒斯威夫特、几年前流行过的中文说唱……然后现在,一首日本乐队的《新宝岛》猛地响起。
歌里面在唱“下一站下下一站仍不是我的目的地,我还在寻找梦想的景色”,谭霏玉笑着接上石含章的话:“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现在也差不多……我们本来也很潇洒,不用总是羡慕别人。何况我们和阿姨也只有一面之缘,就这么武断地觉得人家的生活很完美也挺那个的,也许阿姨也有阿姨的烦恼,不过还是祝福她没有烦恼吧。”
“怎么还反思上了?”
“嗯哼,”本也只是在信口闲聊,谭霏玉思维跳得很快,“对了,小吉是你给你的车起的昵称吗?”
石含章习惯了谭霏玉经常换话题的说话方式,已经不会再怔一下,他很快否认了:“不是,只是为了和大G对仗一下……也是碰瓷上了。”
谭霏玉又问:“那你给车起名字了吗?”
一般也没人会给车起名字吧,都是按厂商给的品名来叫,谭霏玉纯粹是顺着话胡说八道,结果石含章说:“有啊。”
谭霏玉讶然道:“那它叫什么?”
石含章:“红色小越野车。”
谭霏玉:“………………”
谭霏玉用余光瞥了石含章一眼:“真的假的,你是不是诓我。”由于这人说什么都一个表情,开玩笑时也一本正经,有时还真分不清是不是说笑。
“真的啊,”石含章为了让自己的话有说服力,又举了几个例子,“我的鼓叫红色鼓1.0,红色鼓2.0,红色鼓3.0……”
“等等,怎么那么多套鼓啊?”
“因为不好带,所以在常驻排练的地方都备上了,有时候用场地准备的鼓,”石含章解释,“红色小越野车太小了,塞了鼓就塞不下别的了。”其实这辆吉姆尼顶上还加装了行李架,但也只是堪堪够用。
谭霏玉:“那为什么不买大一点的车?”
石含章:“我喜欢可爱的东西啊,吉姆尼小小的很可爱。”
真是出人意料的答案。
但好像也能理解,边牧小狗也很可爱,中型犬,不像刻板印象里硬汉猛男会养的那种狗。
这种可爱又还不到那种软软糯糯之类的另一个极端,是一种处于中间的可爱,红色越野小车虽小但谭霏玉领教过它在沙地上优秀的越野能力,黑白狗虽萌但边牧毕竟是牧羊犬,厉害得很。
谭霏玉又问:“喜欢红色?”
“喜欢,很热烈。”
“我也喜欢红色,”谭霏玉接着总结道,“我发现了,你的起名逻辑就是颜色加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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