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孟文
纪知宇的思绪伴随着这一句话戛然而止,震惊地望向钱林。他想过肖明芳疼孩子,但没想到能疼到这一步,这未免有些太挑战他的世界观了。
钱胜男没眼看他们,率先起身,路过纪知宇时点了下头。
纪知宇看了钱林一眼,之后才跟上去离开。
钱林羞恼地一把推开肖明芳,麦色的皮肤涨的通红,他多少是有些慕强的心理在。对同母异父的哥哥既羡慕又嫉妒,一堆光环叠加在一起,足以让他仰望的地步。
但肖明芳却总让他在人前丢脸——
他十八了,看得懂纪知宇的眼神,那双眼睛生的清贵冰冷,高高在上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妈,我受够你了,我成年了不是小孩了!”
门被关上。
隔绝了包厢内两厢嘶吼的声音,里面简直是一场闹剧。让纪知宇更确信纪山当时争夺抚养权是对的,不然他也得和钱胜男一般伺候肖明芳真正的亲儿子,两个下等女仆啊。
钱胜男抬眸望他,欲言又止:“哥,不好意思……”
纪知宇摆手,拿出手机看了眼消息,没再正视她:“没事,她是个疯子。”
钱胜男失落地嗯了一声,明白纪知宇多少对她有芥蒂,她对偏心的母亲怨恨愈发浓重。她头一次觉着特别憋屈,好不容易有个对自己好一些的哥哥,还要被母亲发疯赶走。
她和钱林都得遵从肖明芳的话。
她的机会都是被自己的妈妈扼杀的,以爱的名义。
伤心着,裤兜里的手机响了两下。
钱胜男以为是推文,没有去看。她平时没有朋友,她和宿舍里的小姑娘都不熟,没有钱参加她们的聚餐。一问就是在打工,一问就是在兼职,看向她的眼神中总有调侃戏谑的同情。
纪知宇淡声道:“借据和这个学期的生活费我都给你转过去了,什么时候还,日期你自己定。”
钱胜男惊喜且感动地望着他,眼眶酸涩发热,她头一次拿到那么多的生活费,一腔感激的话堵在喉咙。她想和纪知宇认真地表达感谢,却被纪知宇轻轻掠了一眼,就离开了。
她会连本带利一起还回去的。
出来之后,纪知宇就被太阳刺的眯了眯眼,他打算开车去找温念,钓鱼是钓不了,只能去购物中心吃点别的。听说里面的法餐挺有情调,估计温念一见到那个蜗牛,就会很捧场。
天啊,宝宝,这个蜗牛好大。
他边开车边从肖明芳的话能得出点不太好的消息,似乎关于温念是个男人的事传出来了。她二婚后就爱打听纪山的事情,件件不落。
还是带温念离开鹤城吧,反正他在这也没什么留恋地。
餐厅里,温念的情绪不太对,还挂念着纪知宇那个离谱且不着调的谎言,旁敲侧击地问他。如果他死了,纪知宇怎么办。
怎么办。
纪知宇叉子一顿,沉默地看他一眼,瞎几把活着等活够了就死呗。
反正那么多人都觉着他和温念不干净,他又不能跟温念表白。温念大概率是不会同意的,甚至会义正言辞地告诉他,宝宝,这是不对的。
温念撑着下巴看纪知宇吃饭,温柔专注地笑着:“宝宝,等下我们回趟家吧。”
“……哪个家?”纪知宇微微皱眉。
温念心不在焉地用叉子拨弄着蜗牛壳,垂下眼睫:“我和你爸爸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完,你要是不想回去的话,我可以自己在那住——你要是能陪我就更好了。”
他弯着眼睫再次抬眸,嘴角漾着笑,撒娇道:“宝宝,去一下好不好。”
第73章
路灯惶惶, 人影稀稀。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鹤城没有夜生活,到了这个时间除了夜跑锻炼的人, 也没有多少闲逛的了。
纪知宇上次走的时候, 顺手拿走了家里的钥匙, 自己都不知道出于何种心理。
拾级而上。
楼梯间里的声控灯黯淡惨白,向上与向下的台阶都是黑洞洞的,只有这不大的一小片是明的。
温念等着纪知宇开门,但很难不注意到自家防盗门上劈出来的印子,坑坑洼洼, 严重点地方甚至翻出了个铁皮口子,豁着张开。
钥匙随着转动哗啦啦响着。
推开门之后就是一股浓重呛人的烟味, 呛的纪知宇轻咳了一声,肺里骤然变得闷憋难受。他打开灯,家里的吸顶灯因为接触不良、闹鬼似的闪了几下才颤巍巍的亮起光。
好家伙,比上次走的时候还乱呢。
活爹。
纪知宇把家里所有的窗户全部打开通风,今晚是关不了, 他爸这些天吞云吐雾算是把家里腌透了。
茶几的烟灰缸满的溢出来,烟头横三竖五插在上面,灰白色的烟灰星星点点落在茶几的玻璃上,还有地上的白瓷砖。拿卫生纸擦开时候, 地砖已经留下了黑色的痕迹,用指甲用力去扣也下不来。
纪知宇嫌恶地皱了皱眉,从鼻息间呼出一口气, 刚打算坐到沙发休息一下,转脸却看到了纪山扔下的烟盒。
“……”
他把那次收拾东西时,砸向纪山的大辞典捡起来, 书页基本上都翻折卷起,摇摇欲坠的想要散开。
他把书页掖回去,佯装无事的放到茶几上,迅速地将垃圾清理垃圾桶。
老纪家是经典的三室一厅格局,入了玄关就是客厅,正对着是和主卧。紧挨着是北向不见朝阳的书房。
书房正对着是纪知宇的侧卧。
温念一进门就注意到纪知宇房间的门摇摇欲坠,木头门裂开几道缝隙,能看到拼接时的合层空隙。门把手歪着挂在上面,抓着转了转竟摘下来一段,闭合的房门露出了一线黑暗。
他还记得离开前的晚上是在侧卧睡得。
躺在床上想的全是纪山什么时候离开,他什么时候可以联系上纪知宇,找工作的事要不要和知宇商量一下……似乎那并不是多好的工作,纪山端着师长的架子,语焉不详,再问就会招来一顿教训。
还是算了吧,他尽量避着纪山不惹他心烦。
温念把手里的零件放到桌上,见纪知宇单膝蹲着换垃圾袋,把他父亲制造的凌乱与狼藉收拾干净。一时有点想哭,自己都有些嫌弃自己没脾气好欺负,太窝囊了。
“宝宝你别弄了,我来吧。”
纪知宇用小臂抵开他的靠近,白皙修长的手拿着一块深色抹布擦着桌面,朝遥控器扬了下脸:“很快就好了,你先打开看看CCTV6放什么电影,弄个当背景音吧。”
温念没有听他的,弯着腰还想插手,心疼道:“宝宝,你不该干活的。”
这话说得有意思,纪知宇怔了下,随便抹了把把桌面擦得蹭光瓦亮:“我手已经脏了。”
他不是很想让温念来帮忙。
他们在一起住的时候,每天都会简单地清理一下,根本不存在把家里弄成这幅模样的可能。温念舍不得让他干这种活,他趁机卖个乖倒无所谓,但纪山把这里造得不如狗窝,自然不会置身事外坐视不理。
“要是没事你就先去洗澡吧,等下我把主卧收拾一下。”纪知宇起身去厨房淘抹布,同时给温念找个事儿干。
主卧比侧卧好收拾。
纪知宇一想就能明白纪山的动机,他并不会把除自己之外的人当做人。不管是他还是温念,对纪山来说都是他在这个家里的臣属,把温念交给债主们,怎么折腾怎么闹都可以说和他无关。
这人压根就没有心。
他不知道温念到底是如何看纪山的。作为纪山的儿子,有时他觉着温念并没有多爱他爸,虽然理所应当不爱的,但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有一丝欢喜。
可现在,纪知宇并不是多想回到这里的,但架不住温念想回来。
人都出去逃债了,还来找他干什么。
纪知宇看不惯温念这幅犹犹豫豫的样子,觉着要断就断的干干净净。他爸不来打扰他们才好呢,他巴不得纪山在外面结婚生子,把他们全都忘了最好。
温念从主卧找换洗的衣服,发现都被纪知宇带到他们家去了,只能去侧卧看看有没有遗忘的。
在纪知宇离开的那个月,他一直都睡在侧卧。
打开灯,便看到床上散乱的避孕套和自己团成一团的的内裤,被褥全都被推到一边,空出来能躺下一个人的空。
他听纪知宇避重就轻地说过那晚的事情。
起初温念并不多放在心上,以为真像纪知宇说的那样,纪知宇来的及时无事发生;但看到这一幕他愣住了,僵在原地,脸色逐渐变得苍白没有血色。
他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孩了,但对于**还是了解的。
他大概明白了一系列的有迹可循。
温念腹腔中所有的内脏应激的收缩,相互挤压,都想要对这场荒诞畸异的场面迅速逃离。收缩到痉挛的程度,他真的有些反胃恶心,不得不调动所有的力量去维持镇定,以至于这样才显得不以为意。
后退一步,挨到了闻声过来纪知宇。
“宝宝……”温念僵硬且勉强地笑了下,“宝宝,这屋里太乱了。”
纪知宇看出了他眸中压抑克制的泪意,闪着碎银子般的水光,他上前给温念一个拥抱。怀里的温念苍白脆弱,眼睫在垂眸时被泪水打湿,薄而透光的鼻翼因情绪激动泛起红晕。
他厌恶冰冷地得望着这间房子,抚在温念发上的手却很轻,语调低柔:“去洗澡吧,剩下的交给我。”
温念泪湿的眼睛满是局促慌乱,灰色的眸子倒映出纪知宇。
在此时他是前所未有的无能,想要向他的孩子索取安全感,他觉着身上的皮肤变得灼痛黏腻,以手印的形状沿着双腿向上攀升,所过之处瘫软无力。他搂住纪知宇的腰腹,青年的腰身瘦窄坚硬,像是可以被他依靠的树。
这是他最后可以信赖的人了,只有纪知宇是可靠的。
那只温暖有力的手从眼角带过眼尾,将泪痕抹去,柔嫩的面上变得湿凉。
“宝宝。”温念含泪仰头望他,水红色的唇抿成一线,委屈地向下撇。
纪知宇嗯了一声,抬手暗灭侧卧的灯,周遭霎时间黑了下来。
窗外的是街道上路灯的亮,树影婆娑。他感受到温念害怕地朝他怀里缩了下。在寂静无声的时刻,他可以清晰地听到温念小声啜泣的呼吸声,细瘦的肩膀颤抖着。
纪知宇比温念高不少,已然能成长到足以挡住他没有血缘的小妈妈,遮住从身后泄出的光,让他全然依托在自己怀中。
温念覆着泪膜的眼睛让他看不清纪知宇,他几欲作呕,仍仰头哭喘着求问:“宝宝,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呜……我…我已经很听老师的话了……”
纪知宇当然知道原因,因为纪山并不爱温念,他缓缓收拢手臂,垂眸轻声道:“他不值得拥有你。”
温念被带的挨着贴着纪知宇。
他噙着眼泪看他,木然呆愣。
这个距离能闻到纪知宇身上干净的清香,热量隔着单薄的衣物传递过来,属于他孩子的温暖驱赶走父亲留下的冰冷,让他情不自禁想要挨得更近一些,再近一些。
温念实在是蠢得让人发指,贪恋一时的甜言蜜语,却不知赠品是长达十数年的悔恨与苦厄。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没出息地想要用眼泪把委屈不公全都宣泄出来,沉寂无声,于现实而言并没有可改变的能力。但他还是想哭,温热咸涩的泪珠顺着面颊扑簌簌地滑落,愈来愈急,打湿了纪知宇的胸口。
纪知宇垂下眼睫,眸中阴郁无光,他在此时对纪山的恼怒到达了极点。
“别哭了,哭多了对眼睛不好。”纪知宇轻柔地帮他擦泪,“我怎么做才能让你心情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