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往事 第45章

作者:康塞日记 标签: HE 近代现代

自从上军校后,他的精力日日耗得很空,没工夫去想别的。

床上说的话,早上醒来,辛实都忘光了,结果下午回家,辜镕还真给他全部翻出来了,还不少呢,几十本,全是英文的。

辛实看得好痛苦,连带那些香艳的图片都显得乏味起来,看得眼皮直打架。

辜镕不但要叫他看,还要叫他有所心得,辛实捂着眼睛不肯再看,辜镕心眼特别坏,夜里抱着他,一字一句地对着他念。

辛实被他禁锢在怀里,躲都躲不开,辜镕看他躲躲闪闪,反而起了兴味,把他拉过去压到身下,又叫他出了一身汗。

第二天,辛实睁开眼第一件事,把那些坏书全装篓子里放到了书架最顶上。

第60章

辛实没穿衣裳,埋头趴在红色柚木的窗沿。

湿润的黑发,蛇骨一般微微凸出皮肤表面的颈椎,一片单薄的瓷白后背,他整个人都是湿的,皮肉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浮着一层淡淡的晶莹汗珠。

他低着头,姿态非常紧绷,一只手被辜镕向后拉着,另一只手撑在彩色的玻璃窗上,像是在受苦,又像是在承受一种没顶的快乐。

手心是热的,玻璃是凉的,手掌周围的玻璃被体温一蒸,氤氲出一种朦胧的雾感。

傍晚天,从窗子望出去,天是火红的紫色,成片棕榈树的叶片在一轮橘红的落日下头被风吹得摇晃,血色的日光罩在绿色的植株上,整片林子像被火点燃了,正在熊熊燃烧。

辜镕猛地动了一下腰,把辛实死死憋在喉咙里的呜咽撞了出来。听到辛实颤抖的沙哑声音,他似乎有些激动,诡计得逞似的笑了一声。

他俯下身,水淋淋的结实胸膛轻轻压在辛实的后背上,喘着粗气笑着说:“最近是不是又热了点,你出了好多汗啊。”

“知道热……热还压着我。”辛实狠抽了口气。

他难耐地仰起头,无力地枕在辜镕的侧颈边,迷迷糊糊地喘着气说:“你咋还没完,我还有两页功课没做完……”

可真有上进心,这种时候了还分心挂念着念书。辜镕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末了低低笑了下,张嘴叼住辛实的耳垂,厮磨几下,果然听话地摆腰,加快了速度。

还没天黑就拉着他干这事,简直玩物丧志。

辛实满肚子怨气,洗完澡出来,坐在书桌边翻开书本的时候,水红的嘴巴不停地翕动,没一句好话,全是埋怨:“密斯刘非常严格,交上去的功课要是不够认真,一定要训人的。都怪你,知道我英文不好,还非得挑我写英文功课的时候来闹。”

辜镕坐在他旁边,低眉顺目地为他更换钢笔墨囊,由于得到了实际的好处,因此挨了骂也并不吭声,乌黑的额发还带着沐浴后的水汽,嘴角翘着,温柔地说:“你都写了一个多钟头了,眼睛都快看坏了,怎么就不知道休息休息。”

那叫休息么,来一回比跑五里路还累人。

“好书才不会坏眼睛,看你那些坏书才会坏眼睛呢,看了长针眼。”辛实不大高兴地从他手里接过钢笔,说完不搭理他了,端端正正地开始写功课。

“你反正一肚子歪理。”辜镕微微地笑了,看到辛实灯光照映下的侧脸神情认真又仔细,忍不住心中又是蠢蠢欲动。

他凑过去,吻上了辛实的鬓角,鼻尖是股淡淡的茶香,他轻轻地吻,慢慢地啄,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来,透露出一股痴迷的意味。

辛实歪了歪头躲开他的骚扰,面不改色地盯着课本,语气有点教训的意思,说:“再闹,我今夜、明夜都不跟你睡了。”

现在辜镕夜里没他还真睡不踏实了,上个礼拜去霹雳州看一个新矿,离得远,本来该在那边歇一晚的,半夜三更睡不着,开了大半夜的车跑回家来。他睡得正熟,迷迷瞪瞪伸手一摸,发现背后突然多了个人搂着他,差点没吓死。辜镕开口说“别怕”,他听了声音,又伸手往辜镕脸上摸了半天才知道是他男人回来了。

那天夜里辜镕抱着他叹了口长气,说难怪那些结了婚的男人就都不成气候了,心里头时时刻刻挂念家里,自然英雄气短,又说往后他怕是连雪市都不敢出去了。

辛实叫他紧紧搂着,心里真甜蜜,又有点疼惜,回过身,用不大强壮的一双臂膀紧紧搂着他,先是结结实实在辜镕额头上亲了一大口,接着翻个身趴在床上,害臊地拉着辜镕往自己身上趴,他想叫辜镕知道,不止辜镕心里想他,他也离不开辜镕了。

在他认为,分居就算是比较严重的警告了,没想到辜镕顿了一顿后,蓦地莞尔一笑,不以为意地伸手在他腮帮子上假装发狠地捏了一捏,道:“不跟我睡觉你要跟谁睡觉?跟过我,你还能看得上别的男人?”

比不要脸,辛实真是比不过他。比不过就不比了,他气鼓鼓地扭头写功课去了。

辜镕盯着他的侧脸眯着眼睛笑,其实他也不是真的要打扰辛实念书,辛实愿意上进,他不知道多么高兴,他就是心里太爱重他,所以克制不住总想和他说说话,白日里各自忙碌,回到家要是再不腻歪腻歪,他就快憋死了。看到辛实真被惹毛了,他马上安分了下来,坐在一旁挑了件不大紧急的公事来处理。

也没能安静多久,辛实很快遇到了难题。

要不要求辜镕帮忙?

他捏着笔,躲躲闪闪地用余光瞧了眼辜镕,辜镕面色沉静,眼皮微垂,正专心看账本呢。辛实有点犹豫,方才是他叫辜镕千万别吵他,这才多久就后悔了,出尔反尔的真没面子,他难为情呢。

辛实咬了咬下唇,想了半天还是打算再自己努把力。

刚扭回头,身后传来一阵拖动椅子的闷响,接着辜镕凑了过来,下巴贴住他的太阳穴,停顿几秒钟,一目十行地看过题目,轻松地给出了提示。

讲过这题还不算,又举一反三为他延展了一部分的知识,说完,叹口气:“光知道偷看,向我卖个乖难为死你了。”

听着他低沉和煦的声音,辛实心里简直有点愧疚,愧疚刚才给他脸色看。

他不大好意思地落笔写下答案,写完了扭头默默瞧了辜镕一眼,辜镕捕捉到他半遮半掩的视线,挑了挑眉望着他,像是不大明白他为什么不继续做功课,光盯着自己看。

辛实把心一横,搁下笔,颤着睫毛,红着脸自己送上门去,仰脸吻上了辜镕的嘴唇。

辜镕几乎是立刻就笑了,从善如流地抬手搂住了他,急不可耐地回吻他。

什么时候脱光了衣裳躺到床上去的,辛实全然记不得了,搁置在桌上的功课更是忘到了脑后。还是辜镕替他惦记着,一手抚摸他颤抖的小胸膛,低低在他耳边保证说:“功课我全给你包了,保管叫老师挑不出错来。”

辛实这才想起来呢,赶紧攥着他的手小声说:“也不能写得太好,得错几个。”

辜镕这辈子没故意做错过什么事,忍不住笑出声来,狠狠顶了顶他,说:“你在学校净学了些坏学生的招数吧。”

辛实这也是第一回糊弄老师呢,被他戳破,赧然地嚷嚷:“怪谁,怪谁!”

辜镕马上低头亲他,哄住他:“怪我,都怪我耽误你念书,别气了啊。”

半夜,辛实迷迷糊糊听到雷声,一开始还远远的,后来响了声大的,他就惊醒了。辜镕似乎早就醒了,看他动弹了,立刻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哄道:“不怕,不怕啊。”

动雷有啥好怕的,辛实茫然地趴在他怀里,随即又响起几声雷动般的声音。辛实的头脑此时已经完全清醒了,他的呼吸一滞,伸手按亮了床头的夜灯。

灯一亮,辛实被刺激得眯了眯眼,顿了顿,他的视线缓缓清晰,昏黄的灯光下,他看见了辜镕平静中透露出一丝凝重的表情,还有从辜镕黑色眼珠里倒映出来的自己惨白的面孔。

他们都从彼此的神色中明白过来方才的声音意味着什么,那是在过去几年乃至十几年的时间里,常常萦绕在他们耳畔的噩梦。

看辛实脸色空白,似有无助,辜镕伸手紧紧把辛实搂住,镇定地给他喂了颗定心丸:“隔得还远,别怕,有我在呢。”

叫他一搂,辛实陡然回过神,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他也抬手抱住了辜镕,他听到自己沙沙的声音带着点颤抖:“是不是,又要打仗啦?”

这句话一出口,像是大冬天里捅破一张窗纸,外头呼号的寒风几乎就在眼前,辛实忍不住浑身一颤。也正是这时候,他突然明白过来,辜镕一开始安慰他可能并不是担心他害怕雷声,而是叫他不要害怕炮声。

辜镕估计早早地已经判断出来那是枪炮的鸣响,并且显然对炮声的来源有一定的了解,因此对于这个突发情况虽然感到意外,却仍旧保持了镇定,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温和地说:“至少这几天打不起来,来,起床,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先躲一躲。”

夤夜时分,楼里的灯全亮了。

辜镕和辛实穿戴整齐,领着惶恐不安的十几个仆从,有条不紊地收拾了两日的口粮,进入了洋楼地底下的防空洞。

防空洞是在战时匆匆修建出来,只为躲避轰炸,并没有居住条件,因此环境湿热而潮闷,十几个人一同涌入,几乎连呼吸都不畅快。可此时无人敢抱怨,经过多年战乱,对于避难大家已经司空见惯,因此此刻面孔上没有过度的恐惧,光是一种麻木的茫然。

防空洞内有唯一的一间小小卧室,里面有一张小竹床、一张小木桌和几把竹椅。詹伯年纪大了,辜镕便命令他去睡了那张床,詹伯死活不愿意,被辛实扒了鞋袜强行推搡到了床上躺下。

他们两个便倚坐在了椅子上将就了一夜,长夜漫漫,辜镕顺手带了辛实的功课下来,就着昏黄的灯光,慢慢开始写下午时分答应辛实的英语功课。

辛实默然地傍在他身边,攥着他没握笔的那只手,一开始并不说话,神游半天,一下子挺担心,大嫂的酒楼在福州重新开了起来,北边依旧在打仗,可是幸好没有波及到南边来,听说酒楼的生意不错,夫妻两个最近正在修建新房屋。

也不知道大哥有没有听他的话把大梁从松木换成榆木,榆木贵是贵了点,可耐造,用上几十年也不必担心木材变脆;一下子又后悔,今夜会死么,早知道会死,下午辜镕凑上来说想再来一回,他就由着他了。

想到下午,辛实的目光不由自主挪到身边的男人身上,辜镕正在专注地写字,侧脸有种柔和宁静的味道。他把脑袋靠在了辜镕肩膀上,辜镕感觉到了,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又继续写字。

辛实这时候也凑过去看他写字,才看了一眼就大惊失色,忍不住按住了辜镕写字的手。

辜镕说是在写功课解闷,实际却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云淡风轻,他的心思全放在外头的炮声里,几乎一刻不停地思索着外头的情势,被辛实一碰,他一惊,立马扭头看辛实。

辛实也抬眼瞅他,脸色带着谴责,压低了声音冲他的左耳朵做出斥责:“你写得这么好我咋交差,快把字写丑一点。”

辜镕沉重的心思被他这一杆子岔开,顿时哭笑不得,忍不住莞尔,说:“要求还不少。你那笔字我得用牙咬着笔才能写出来。”

遭到了鄙视,辛实有点恼羞成怒,伸手就要去夺辜镕手里的钢笔:“你就会糊弄我,不跟你好了。”

辜镕微笑着轻轻一抬手,叫辛实扑个空,随即另一只手搂住辛实,把他的脑袋往自己怀里一按,和煦地说:“又不跟我好了?”

辛实挣扎了一下。

辜镕轻轻捏了捏他的后脖颈,低头吻在他的发顶,说:“不闹了,睡一觉吧。”

辛实埋头在他怀里不动弹了,叫辜镕这么密不透风地拥着,可怖的炮声此刻听起来真变成了打雷似的。他放松僵硬的肩膀和后背,安心地环抱住辜镕的腰,脸颊挨着辜镕的胸口,慢慢闭上眼睛。

第61章

辛实坐在一把黄藤编制的圈椅上,端端正正临着一张黄花梨的大书桌,埋头书写他的功课。

一台黄铜电扇竖在他背后两三步远,呼啦啦地吹风,他身上青色的短褂被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显露出一道单薄的背、收窄的腰。

书桌临着窗,半面竹编窗帘也在风扇的吹拂下持续地轻轻摇晃。窗外是开阔的洋楼花园,低矮的薄荷和香茅丛被烈日暴晒,散发出一股馥郁的甜香。

辛实的学习态度是十分认真的,一旦拿起笔,几乎就不大能注意到其他的动静,即使一墙之隔的书房外间不断传来辜镕和朝宜静或高或低的谈话声,他的神色也依旧平静。

只是天热得太厉害了,他的手指都开始变得汗津津的,写不了几个字就得放下笔拿一旁的手帕擦擦手心的汗。

才写了三行英文单词,手又湿了,辛实把笔搁下,将手帕投进一旁的珐琅彩盆里,搓一搓,拧干,把十根手指来回擦干净,正要再次拿起笔,突然听见隔壁传来的谈话声变大。

争起来了?

这里是辜家,辜镕已经全然康复了,绝受不了什么委屈,可辛实想也没想,立马起身,凑到门边,手也放在把手上。他正要开门出去,可外头又安静了。

顿了顿,辛实撒开手,转身又回了书桌前。他们在外头谈的是大事,辜镕没叫他,那就是用不上他。

一组黑牛皮的沙发,辜镕和朝宜静对坐两侧。

辜镕是种不大赞同的神色:“你想定了,非要去蹚这趟浑水?”

朝宜静温和一笑,架了个二郎腿,往沙发靠背上一倚,道:“再怎么说,我也是警署署长么,这种时候我不上谁上?”

辜镕面无表情道:“据我所知,城南并不是你的辖区。”

“那又怎么了,我又不是趁火打劫,我是去帮忙的嘛。”朝宜静嘻嘻笑了笑,拿手里的雪茄烟尾部敲了敲膝盖,说:“今年的选举不剩几个月了,我也想努把力么,换个副厅长的府邸住一住。嘿,雪市还没出过华人厅长吧。”

自暴乱爆发起,至今已有月余,原本并没有人当回事,一群华工和印度工人联合在一起罢工么,自制了一些土炮在城外的空旷地区对政府进行声势上的威胁。

小打小闹罢了,抓几个闹得凶的,再安抚那些从众的,自然而然就能遏制住这股风气。

谁知竟然愈演愈烈。

这场暴乱的祸根,简单来说,是战争的后遗症。

马来亚的经济是十分单一的,九成的收入来自稀有金属和种植园作物的出口。战时,各大土邦内的种植园和矿产均遭到过不同程度的毁损,破坏一样东西是十分容易的,重建却十分困难,民众在这样一个物资短缺的年头,吃不上饭,也没有工作,已经过得很艰难,英政府对于复苏经济却都还是些不痛不痒的举措,并且大多福利只针对英籍投资方,并不打算管其他外籍劳工和公司的死活。

这是一场来自底层人民的怒火,说实话,在英政府几乎称得上冷血的处理下,这简直是可以预见的场面。

朝宜静盯着辜镕,微笑道:“怎么样,我想你的矿上应该也不那么太平吧,愤怒是可以被煽动的,要是这把火再烧下去,恐怕你的产业也要遭到殃及。”

辜镕不动如山,和善道:“多劳你担心,我家的生意在战时都没有关门,战后更不会辞退任何一名工人。”既然没有工人失业,自然也不会有来自辜家的任何一个人被卷进这场暴乱。

朝宜静有点惊讶,说:“你家那些矿当年没有被日本人的飞机轰炸过?”

“自然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