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烈日下 第21章

作者:姑苏赋 标签: 强强 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 成长 正剧 近代现代

闻莘夹起一小个八爪鱼,悬在酱油碟上空,动作迟疑着。他其实不太敢吃辣,尤其是芥末。但他有种青涩少年想在某位美丽少女面前好好表现的冲劲,不愿意在边羽面前承认自己的短板。

“不能吃辣的话,沾一点就可以。”边羽说。

闻莘咽了口唾沫,心想拼了,只沾一点点,没什么的。

他的筷子尖刚触到酱油表面,八爪鱼突然从筷头滑脱,扑通栽进酱汁里,触须在液体中瞬间裹满芥末酱。这已经不是只“沾一点”了,他急忙伸筷去捞,滑腻的八爪鱼身却在里打转,筷子每次夹住触须根部都会溜走。

边羽用筷尾戳住八爪鱼头部固定,闻莘趁机下压筷子,没想到触须反而缠住竹筷。

最后,他只得用小勺子,舀起一勺酱油连带着八爪鱼倒进自己碗里,酱汁淅淅沥沥滴了三四滴在桌布上。

望着碗中裹满芥末酱油的小八爪鱼,闻莘倒吸了一口凉气。

“嗯……你要是不敢吃,那这只就算了吧。”边羽体恤起他来。

“不,这点……不算什么。”闻莘强撑着面子。他夹起碗中的八爪鱼,硬着头皮,一整个吃进口中。

芥末味直冲鼻腔,闻莘太阳穴突地绷紧。喉结上下滑动两次后突然卡住,左手胡乱抓过纸巾捂住口鼻,指缝间漏出断断续续的抽气声,额头冒出一层细汗。

好在没辣哭出来,但还是让边羽看到笑话了。一个在“少女”面前表现失败的“少年”。

一杯冰镇柠檬水递过来。闻莘接过来喝,余光似乎看到边羽的嘴角有了弧度。几乎是一瞬间,那辣味他全然顾不上去在意,放下柠檬水,望着边羽的脸。那张嘴唇的弧度,却又恢复平常了。

闻莘不死心地问:“你刚才笑了吧?”这瞬间,他脑子不知怎么的,联想到西周末年,为博美人一笑而烽火戏诸侯的典故。

“没有。”边羽摇头,否认有那么回事。但他眉毛却微微上扬着,神情显然是比刚才轻松,“你不太能吃辣啊。”

闻莘指着那碟芥末酱油,为自己伸冤:“它真的,很辣,很辣,很辣。你吃,一定会哭的。”

“哦?”边羽神色间很不相信,“我平常都吃这个辣度,不觉得有什么难接受的。”他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夹起一只小八爪鱼,在酱汁里滚了三圈,夹起来时吸盘缝里都渗着青绿色芥末。他把这只“冲味十足”的八爪鱼放进嘴里,唇瓣翕动,匀速咀嚼,平缓地吞咽下去。

边羽的脸色看起来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但下一瞬,他的呼吸突然停滞半秒。紧跟着,闻莘看见,边羽耳后皮肤从耳垂开始泛红,像滴进清水里的血珠般迅速漫到脖颈。然后,一滴汗珠从边羽的额角滑到下颌,他垂眼盯着盘子,睫毛急促颤动两下,眼眶瞬间漫起水光。

一颗眼泪毫无预兆砸在桌布上。

“啊……!”闻莘左手急忙抽出一大沓纸,捂住他脸上的湿痕,右手拍拍他的背说,“放心,我当作,没看到。你已经……比我能吃辣,很多,很多了。”

“咳……”纸巾后面的脸,好半晌,闷出一声咳嗽。

七点整,滨海乐队不再是单纯的乐曲演奏,一个歌手站到中间位,调整话筒:“接下来为大家分享一首爵士乐《Moody Wind》。”他举起一只手数着,“One,two,three,go!”顷刻间,鼓乐和吉他乐响起,歌手慵懒中带丝轻快地唱出歌词,竟是意大利语版的。

菜上全了,边羽吃着炒黄瓜苗,不再去动那盘白灼八爪鱼。闻莘把刚才那个“小插曲”轻松地带了过去,彼此当没发生那件事,唯有桌布上留着一块硬币大的泪印。

这顿饭快结束的时候,闻莘听到远远有个声音:“先生,买束花吧……”

他看到在乐队身后,那个满怀抱玫瑰的姑娘的影子。

“我去一趟washroom(卫生间)。”闻莘让边羽等他一下,起身向那个卖花姑娘走去。

卖花的姑娘步子很快,闻莘小跑着赶上她:“hey,请等一等。”

姑娘停住脚步,转过身,抱着捧花望了闻莘一会儿,随即笑得格外开朗:“先生,买花吗?这是厄瓜多尔进口的玫瑰,有星辰大海、极光、甜心……我们销量最好的是红酒玫瑰。先生,给爱人买一束吧。”

闻莘从口袋里拿出钱包,问:“那一束,红酒玫瑰,多少钱?”

卖花姑娘声音甜甜地说:“我们这束红酒玫瑰呢,是很稀有的品种,一共20朵,要726元。”

闻莘果断掏出一张100欧元给她:“这是外汇,可以吗?”他今天带出来的人民币用完了,还没回店里拿新的,自己用手机转账并不太习惯。

卖花姑娘将所有玫瑰捧花揽到一只手臂里,另一只手臂拿过那张纸币,在手中摸了摸,举高了看。紧接着,她一边把红酒玫瑰递给闻莘,一边说:“收的,但是我不知道汇率,它值多少人民币呢?”

“现在的汇率应该是……”闻莘在脑海里大概计算了一下,“750块多人民币。”(注:该汇率为文章背景时间2023年4月由中国人民银行官方发布汇率,1欧元=7.5008元)

卖花姑娘说:“那我还得找你钱。”

“不用了。”

“真的吗?那谢谢你。”卖花姑娘又反复看手中的100欧元,“它会涨值吧?”

闻莘说:“Maybe,但也可能会贬值,所以你要尽快去银行换。”

“好吧,谢谢。”卖花姑娘将钱收进小挎包里,抱着其他剩下的玫瑰走了。

红酒玫瑰花中,插着一张竹绿色的卡片,卡片上写着“花语:浪漫至死不渝”。

“浪漫至死不渝……”闻莘抱着怀中的红酒玫瑰低念。他的心忽然在这一刻跳得比往常快,一次他认为可以轻轻松松送出去的浪漫,在眼下居然忽地变成一个挑战。他以前从没这样怀疑过自己。

饭桌上,边羽吃饱饭,手撑着下巴,静静欣赏舞台上的意大利腔爵士乐。歌手和队员演唱间带着轻快的动作,而正好在这时,一个男人怀抱玫瑰,从音乐中走过来。

闻莘双手捧着一大束遮过他半张脸的红酒玫瑰,暗纹包装纸在闪烁的彩灯下变幻着色泽。

他走到边羽面前,这颗心此刻称得上忐忑,可他面上还是很镇定的样子,将花送到边羽面前。

当他将花束递出的瞬间,远处的海面恰有汽笛破空,一行沉睡的白鹭被惊起,他的心跟着跳漏半拍,凝神等待边羽的回应。

边羽愣怔半晌,手指掠过花瓣上那一圈酒红色:“花那么多钱,换一夜凋零?”

“因为,我想看看,你把它和其他颜色的花,放在一起,第二天,会不会变色?”

刚才无聊的白俄玫瑰笑话,他居然记得很清楚。默了几秒,边羽说:“要是变色了,你不就买亏了?”

“是啊……”闻莘眼帘垂了垂,“但是,如果是变的颜色,是你喜欢的,那就值得。”

第25章

厄瓜多尔玫瑰被称为花中的“劳斯莱斯”,那位卖“劳斯莱斯”的姑娘常年在此走动,边羽对这个花已经有所了解,算不上特别新奇。

尽管如此,他还是把花抱了过来。

闻莘见他收下花,忐忑的心总算逐渐安下去,这份“浪漫”好在没砸在手里:“我知道这个玫瑰,很特别,它和你很搭配。”玫瑰花的花身整体是粉的,外面花瓣顶上的一圈染上酒红色,就像被红酒泼洒过一样,因此得名红酒玫瑰。

“蔷薇属花朵我从小就接触,培育方法也都知道。它对我来说,算不上很新鲜。”边羽把花束立在桌上,指尖轻触玫瑰花花瓣。

闻莘见他没惊喜的模样,已放松的心情,不禁失落下去。心中懊悔,到底还是把“浪漫”砸在了手上。

边羽指尖扒拉一下玫瑰花瓣:“不过,这束厄瓜多尔玫瑰是珍品,而且染色工艺很好,我确实很喜欢。”

失落的心情再次悄然扬起,闻莘第一次发现,心是可以被吊得七上八下,惊险刺激得如同坐过山车。他呼出一口气,想到“机不可失”这个成语,趁时机正好:“以前在学校,我和同学们吃完饭,经常会去喝点酒。”

“为了灵感?”边羽问。

“是啊。但是,虽然喝酒之后会有灵感,有时候,喝得很醉,画笔会拿不起来。”闻莘提起以前的往事,“那时候,我们年纪小,十九岁、二十岁,不懂得控制喝酒。有一次,我睡醒,躺在塞纳河的船上。”

“你醉倒的时候,同学不叫醒你吗?”

“他们也不好,一个睡在地铁站,一个第二天——”闻莘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边羽问:“第二天?”

“在他暗恋的老师的家中醒来。”

“哦。”边羽说,“那这个应该是你们当中的赢家。”

闻莘微笑说:“也许吧。如果后来他们的婚姻没有悲剧,他永远是赢家。”

边羽说:“我们学校是相反的,在校期间不能喝酒,不然影响功课,会被记过。”

闻莘微讶:“你们学校很严厉。”

“是啊。”

“那你不喝酒吗?”

“但是我喝。”

“那不就跟学校的要求不一样了?”

“所以我功课被影响了。”边羽说。

闻莘不由一笑:“你现在不需要考虑学校的功课了。要不要一起去喝一点?”前面的对话铺垫,就为了这一刻的邀请,“我听朋友说,有一家酒吧很好,我还没有去过。”

边羽兴致寥寥:“这里的酒吧,没有很特别的吧。”

“在一家废弃的博物馆天台……一半天台,一半,废弃的博物馆。你去过吗?”

边羽眼中露出一丝疑惑,他好像没听说过这里有一家这样的酒吧。

“那,我们一起去看看吧?”闻莘察觉到他神色的变化,“你不是说,今天会给我机会,让你,笑?你十点得回家,今天还剩……2个小时52分钟。”

在这段难得的时间里,让边羽笑是一个原因,闻莘更想着,多了解一些关于边羽的事,也让边羽了解自己。

他们都是混血裔,复杂的身份认同感让二人之间总算是有些共鸣之处。不同的是,闻莘在形象上全然是亚洲人面孔,那欧洲人血液存在,需要多仔细观察几眼才能看出来,但他的身份认同是法国人。而边羽则恰好相反,他是尤其相貌出众的斯拉夫混血裔,自我认同却是绝对的本国国民。

一种完全相反,却又不谋而合的奇怪契合感。

大概是不习惯出尔反尔,也兴许是对废弃博物馆酒吧有那么点兴趣,边羽最终答应了他。

这是一栋拆迁到一半的六层建筑,看设计风格与外立面斑驳程度,约是民国后建的。90年代它被用做“海洋生物博物馆”,后来被人举报是未经认证的骗子商家擅自入驻,假冒公共机构骗取门票,连里头陈列的猎奇生物骸骨标本都是人工伪造,上面要查下来,这个博物馆的负责机构便连夜撤离。04年到08年期间,房地产兴起,这块地被批给某集团做房产工程,这栋楼拆迁至一半时,集团资金链断裂跑路,它被拆至一半,停在这里。09年以后,它被划为历史保护建筑,重新修建。承重柱被加回去,脱离“危楼”行列,但是损坏的装修和天台却不再进行修复。被重建后的它,可租赁买卖,做商业使用,但不许擅自改造和拆迁。

去年,一家酒吧租用了天台区域,保留它的原始风格,做了商业上的创新。

边羽跟闻莘乘坐新安装上的电梯抵达六楼。

“博物馆”的天台上,天花板被掀去一半,只留半边陈列厅遗迹。蓝鲸尾骨斜插在水泥地里,月光顺着骨骼裂缝爬下来。未拆走的陈列柜里堆着珊瑚残骸,海龟壳上仍粘着发黄的标签纸。

露天处修建了四层大石阶,人们散坐在石阶上。最底层的台阶横着几条木板权当桌子,穿花衬衫的酒客正往牡蛎壳里弹烟灰。中间那层坐着几个年轻人,啤酒瓶在台阶凹槽里滚来滚去。穿吊带背心的女人蜷在最高处,脚边摆着喝剩的金酒。

“怎么样?”闻莘问边羽。

“我是没见过这样。”边羽的目光在这里面扫了一圈,“不过,好像没有我们的位置。”

“怎么会……”闻莘的四周望了一圈,最终望见,在鲸鱼肋骨旁的吧台处有两个座位,“那里,很好的位置,能看见海。”

边羽和闻莘到吧台前坐下,他们离演出的地方很近——菲律宾女歌手坐在鲸鱼肋骨投下的阴影里唱歌。她膝盖上放着把脱漆的尤克里里,歌声有点像日本歌星小野丽莎。

酒保问二人喝什么,闻莘让酒保开一瓶芝华士。

边羽见到立牌上酒吧的名字“塞壬”,回想起他以前送货名单里是有这家店的,并且划分的属性为夜店。他听着周围不热闹的声音,说:“没想到这家店是清吧。”

“我们是夜店,先生。”酒保熟练地拆开芝华士瓶封,打开瓶盖,一只手同时抓着两只酒杯到他们面前放下,“是现在还没到点,八点半以后就热闹了。”

夜店?长这样?边羽望着这露天文艺的气息,嗅着一浪一浪混杂盐味的海风,他不是很能想象得到这里“热闹”起来的场面。

酒保给两个杯子各铲一些冰块进去,又各倒半杯酒。

“试一下吧。”闻莘举起酒杯。

边羽碰了一下他的酒杯,喝了一口,浓烈辛辣的口感在舌尖荡开:“这酒很纯,25年?”

“嗯。”闻莘说,“所以,喝了它,雕刻家有灵感了吗?”

“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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