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姑苏赋
止于边羽19岁之前,他一直都是一个群体中最强的那个人。他强大惯了,师生、家长、社会对他抱有的期待是他永远能理性看待世界,能独自解决情绪带给他的困扰,能默不作声处理掉一切问题并拿到最优秀的成绩。他们默认边羽比同龄人甚至比许多活了五六十年的长辈都还成熟。
边羽一直以来也是这么生存的,他甚至觉得“感性”这个词很遥远。
边羽是没有“个性”的,而这份没有“个性”,在当时所有人眼中反而是最有个性的体现,最独树一帜的存在。不过,边羽从未意识以及去想过这点。他的感性思维是被割离掉的。
现在边羽竟突然开始想这个问题了。大脑一旦抛出问题,那么这个人就会不断地去思考。
这些陌生的情绪、感情,一样样在他脑中浮现,渴求一个合理化的解释,一个专业的名词。
但是边羽思考的速度来不及。因为他无法解释在床上高潮时的快感是什么,被掌控时的屈辱是什么,迫切到得到释放时的渴望与恐惧是什么。这是他一生活到现在都没经历过的事情。
边羽在想他是不是该迟来的哭一场,为这些令他陌生的情绪一个交代?他不知该怎么应对。
忽然,边羽被轻轻搂进了一个怀抱里。
闻莘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边羽面前,弯下腰,将他轻柔地搂进怀里。
他轻拍着边羽的后背,低声在他耳旁哄着:“好了,都会没事的。”
边羽眨了下眼睛,一颗泪掉下来。后知后觉,他才察觉到,独自思考那些问题时,他的眼眶已经泛红了。闻莘看到了。
闻莘从不会问他发生什么,因为在闻莘眼里,去追问不一定是好事。边羽愿意向他倾诉时,不会瞒着不说。边羽不倾诉时,那证明边羽还不想和他分享喜怒哀乐。闻莘不会故意引导边羽,他只是永远能注意到边羽的情绪。边羽情绪好的时候,闻莘觉得边羽很美。边羽情绪不是很好的时候,闻莘就安慰他或哄他开心,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在他的怀中,边羽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了。
他逐渐看清天空的浮云,看到云下那座美丽的建筑在闪闪发光。
“庄园很好看。”边羽思绪缓缓平稳了,“像爱丽丝梦境里的。”
闻莘笑了笑:“我在法国的那套庄园,比这里大,也更漂亮。那里更像爱丽丝奇遇记里面的世界。里面什么都有,一点也不会无聊。”停顿了一会儿,他语气慢慢的,“要是有一天你去……可以在里面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你什么都不用改变,只要幸福的生活就好。”
虽然闻莘讲得很委婉,尽量不让边羽感到不自在,但边羽还是察觉到闻莘话里的意思。并且,边羽意外地有一丝感动。
边羽惊觉现在的自己竟会感动。感动大约是要建立在共情的基础之上的,他一向很少共情。这点转变,让边羽略微震惊到了。
到晚饭时间,闻莘约边羽出去吃,边羽同意了。他几乎忘记晚饭是得陪尧争吃的这件事,也可能他故意不想记得。
总不能让尧争一直在得逞吧。
其实有几个瞬间,边羽扬起了想报复尧争的心思。所以,哪怕还记得这个“晚饭约定”,边羽也会故意忘记。
傍晚,天空进入蓝调时刻。
边羽跟闻莘重新走在热闹的商业街道上。闻莘突然问边羽渴不渴,要不要喝酒?
边羽以为是吃饭的时候喝,说好。随后,闻莘到超市里买了两瓶瓶装的低度数啤酒,敲开瓶盖,递了一瓶给边羽:“在这里的小路上,边走路边喝酒,感觉很好。你试试。”
边羽将信将疑地接过他递来的酒,握着酒瓶,边走边喝起来。
海风吹拂他的脸庞,凉爽的酒味沁入人心。感觉确实不错。
慢慢,边羽和闻莘融入了这种轻松自在的随性状态中。
前往餐厅的路上,闻莘问起边羽要为父亲翻案的那件事,大致知道更详细的情况,称之后舆论方面可以帮忙。他认识纪录片导演,到时候将翻案的过程拍成纪录片,发布到全网,不仅国内,国外也会关注。有了关注和舆论监督,会被资本干预的力量就少了。
他们边迎风喝着酒,聊着天。边羽逐渐酒意上来,泛起了一丝笑容。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完全是放松畅然的。
边羽迎风往前走着,可能是酒精催动下,使他没那么认真看路,他忽然撞进一个结实的怀抱里。紧跟着,熟悉的气息萦绕在他鼻尖——那会令他心理泛痒的气息,让他脑袋昏沉了一下。
那个人轻轻把手放在边羽背上,跟着用上了一些力道。边羽抬起头,一怔。
尧争揽着边羽,盯着边羽身后的闻莘。那眼神像是在观察,透着称不上友善的神色,但好像也没太当很要紧的一回事。
随后,尧争低下头,问撞到怀里的边羽:“这是那个送你手表的?”
第70章
边羽从他怀中挣开:“你怎么下来了?”脸上因为酒劲有些红, 声音也带了点鼻音。
“你忘记了我们定好的时间。”尧争说。他口气不像责怪边羽,像一个年纪较长的爱人在亲昵地提醒他。
边羽不作声。虽然没人知道他忘记“晚饭约定”是不是故意对尧争的报复,但现实是他的行动再一次对尧争造成低效攻击。
尧争总能找到边羽, 而且也不会因为边羽的“忘记”而恼怒,只是总会平静地把边羽圈进自己的范围内。
这个时候,边羽的手臂被一个人拉了一下。是身后的闻莘:“这位是你朋友?”
边羽在即将被拉离尧争的怀抱时,尧争又用力地将边羽按回怀中。
“我和他看起来不像只是朋友吧?”尧争脸上似笑非笑。
闻莘见过这种笑,在他二十岁为欧洲老帮派组织拍纪录片时见过。那些在家族帮派中身居高位的掌事人,面对不善的陌生人时就会有这种笑。是必须先维持体面的一个笑,笑中却带着嗜血般的冷酷, 好似踏入他们的领地后,命就已掌握在他们手中。
用普通人的眼光去定义这类人,只有三个字能形容——很可怕。但是闻莘一向是不忌惮这类人的, 他对谁都能不卑不亢。
“不知道,他没跟我说。”闻莘也回以一个好似很礼貌的微笑。
尧争倒是没被他挑衅到, 语气平静但却冷硬地说:“不好意思, 他晚上得和我一起吃饭。你是他朋友?约改天吧。”
“这个决定,是你在替他做吗?”闻莘问。
尧争的眼神中有一丝寒意了。他感觉这个讲话带欧洲口音的蚂蚁很不知好歹。
闻莘依旧拉着边羽,边羽觉得这个姿势令他不好受, 脱开闻莘手的同时, 也从尧争的怀中离开。
边羽晃了晃犯晕的脑袋, 他一边喝酒一边走得急,加上被海风吹到,现在突然停下来,身体不是很舒服。他大概是只顾着感知身体上的难受,没察觉两个人绵里藏针的敌意,平静地打破这死寂的氛围:“我去买瓶水。”
“车上有。”尧争说。在他身后斜坡上方, 那辆酒店商务车已经停在那里。
“我想喝饮料。车上也有?”
“当然。有车载冰箱。”尧争拉起边羽的手,将他拉回偏向自己这边,“跟你朋友告个别。”
在尧争要带边羽上车时,闻莘再次抓住边羽的手。
尧争眉梢挑了一下,眼中迸出森森寒意,冷冷问道:“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像是他保留的最后一丝礼貌。
“你无权替他做决定。”闻莘的语气也不大好了。
三个人之间的空气瞬间降到冰点,荡出幽森的寒气。
边羽好似是迟来地察觉到那不对的氛围,很短暂地犹豫了一下,跟闻莘说:“闻莘,不好意思,我晚上确实答应了要跟他吃饭,”
他总不能让两个人打起来。这要是打起来,估计要被定性为“外交事件”,他作为被牵扯其中的人,后果好不到哪里去。
边羽在尧争和闻莘之间选择尧争,不是说他更想和尧争吃饭,而是他知道,如果不选尧争——那起不到缓和事态的作用,事态反而一定会更严峻。
闻莘看着边羽做出的选择,心里虽然有点无奈,但他也不能说什么。强迫别人不是他的擅长,尤其是对待自己喜欢的人。他把边羽的手放开了。
尧争一把将边羽拉到自己身边:“你先上车。”
边羽疑惑为什么要他先上车,尧争不作解释,只是告诉他让司机给他拿水拿饮料。
边羽给尧争一个不要闹出事情来的眼神,尧争揉了下他的脑袋,像对待一个自己宠大的弟弟一样,叫他别担心,快点上车。
边羽唯有跟闻莘先告别,上车去了。
等边羽上车后,尧争抬起手,手指上勾着一枚黑色表带的腕表。这手表是边羽在酒店洗澡时遗落下的。
尧争拿手表问闻莘:“这是你的东西?”
闻莘眼神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疑惑。
这个反应把答案告诉了尧争:“看来不是。”他把手表又收起来了,“那我就不在你面前把它踩碎了。”
“这也不是你的东西,你任意踩碎它,有尊重过他的意见吗?”见边羽不在现场,闻莘索性放开了说,“看起来,他对你也很重要。那你应该平等对待他,而不是管控、约束、限制他的自由。刚才两分钟,你没有把他当成独立的人,不尊重他的想法。”
闻莘在想,难道尧争那么大力地拉边羽,就不怕弄疼边羽吗?难道尧争用进攻性那么强、占有欲那么大的方式对待边羽,就不怕边羽感到不自在吗?
闻莘有意把话讲得比较重,甚至上升到尧争不把边羽当拥有独立人格的地步。
不过尧争不是小心眼的人。边羽人已经到他车上,他没必要再跟眼前的人动怒。何况,他不是没见过闻莘这类人,接受过良好的精英教育后,诞生出伟大的崇高理想,战地记者般不畏惧所有人的精神,奉行“众生平等”。这些人的想法,只有对普通人来说才有“高尚或平凡”的区别。对尧争来说,和众多无关紧要的声音没什么分别。
平静地等对方抒发完意见后,尧争的语气没什么温度:“按你这个说法,你很尊重他。那刚才你应该把他的手放开,他就会更好受。”
闻莘眉头一动,半晌,说:“希望你对待他的时候,能像你现在这样,那么在乎他的感受。”
尧争不做声响地转了身,离开时,却低头看了一下刚才按住边羽的那双手。
车上,边羽拿着一瓶绿茶和一瓶咖啡,在纠结要喝哪一瓶。咖啡苦,但是代谢快,能让他不舒服的感觉消化掉。
这时,微信里出现了三条消息。
闻莘:虽然我这么说,不合适
闻莘:但你是我最在意的人,我还是一定要和你说
闻莘:那么强势的人不适合你,你需要一个让你精神上也能够很快乐的对象。
边羽看着这三条消息。
边羽以前可能会不明白这些话的意义是什么,或许是明白了也会没有感觉。
不过现在,边羽读懂闻莘的话,也产生了困顿。
在身边没有任何人,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时候,边羽不用思考这种问题。他现在下意识思考了起来。
一种心脏跳动在变速的思绪,萦绕在身心上。
边羽第一次问自己:需要什么?需要……谁?
他脑海中隐隐约约就要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车门打开了,尧争上了车。
他坐在边羽身旁,看着边羽手中的咖啡和绿茶:“绿茶不适合你,喝多了胃里泛恶心。”
边羽本来也不打算喝绿茶了,但是听尧争这么说,他不由得有点反骨:“我喝什么不需要你决定。”
边羽是叛逆的。尧争心里想,他只会对边羽没有办法。无可奈何的他,也只能语气软和一点:“那回去喝热的,好不好?”
到酒店餐厅,边羽一点饭吃不下。除了他刚才喝酒后走得急又吹了海风,还因为坐了车。虽然车子很稳,司机的开车技术也很好,但毕竟回酒店的路是山路,车辆弯弯绕绕,加上车里是密闭空间,边羽不免有点反胃。
坐在餐厅的椅子上,边羽难受得撑额头。
尧争给他倒了杯温开水喝,拍着他的背,心里嘲讽般想,外国佬就只知道玩浪漫,边喝酒边走路会对胃不好都不知道。
尧争跟服务员又点了一份青菜粥。几分钟后,青菜粥被端上来,尧争让边羽吃一点。
边羽摇着头说:“我不想吃。”
“不吃就会一直犯恶心。”尧争把青菜粥推到他面前,几乎是用哄的口气,“吃一点就好。”
边羽就是不想吃,尧争越让他吃他越不想。他把这倔强顽固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手碰了下碗,借口说:“太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