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烈日下 第82章

作者:姑苏赋 标签: 强强 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 成长 正剧 近代现代

边羽说到这里时,尧争察觉得到他语气里是有一丝自豪,尽管那意味很浅。

“开着这样的飞机,他到哪里都很受人尊敬。九六年的时候,他开着伊尔76MD飞到白俄罗斯格罗德诺航空维修厂进行大修,在那里逗留了一些时间。”边羽缓缓说,“有一天他去了一家纪念品店,看到一款和我爷爷送他的一样的伊尔76飞机模型,就好奇地驻足了一会儿。一个女店员对他特别好奇,主动走过来问他喜不喜欢那个模型。那个模型是这位女店员亲自组装的。”

“这位女店员,就是你母亲?”

“是啊。”边羽视线掠过舷窗外逐渐变亮变白的云雾,思绪仿佛飘到父母当年的往事中。

那些故事,都是母亲在日记里写的。

柳德米拉那年21岁,从乡下到明斯克打工。过往的岁月中她从没有见过像边至晖这样迷人的男子。边至晖在白俄罗斯的那3个月,带她去听摇滚、去迪斯科舞厅放纵、带她去街机厅打游戏,甚至街头魔术师引以为傲的纸牌魔术,他都能一眼识破。回到酒店后,还将那把戏复原给她看。

柳德米拉不喜欢乡下家庭压抑而隐秘的宗教氛围,也不喜欢苏联末代暮气沉沉的制度和匮乏的物质生活。这个从地球另一端飞过来的男人,显然满足了她对于自由和新鲜感的向往。

等到边至晖回国,他们二人还有书信往来,她显然已对他情根深种,他也对她入迷。有一天,柳德米拉在信里跟边至晖说她怀孕了,边至晖没有回信。柳德米拉在失落中,内心情感与宗教信仰激烈挣扎。她来到明斯克他们曾经住过的酒店,想要到没人认识她的医院里去,了结腹中的生命。没想到就在酒店前台,边至晖奇迹般的出现了。原来他急匆匆的从中国赶来,想要搭乘明天最早的一班火车赶去她的家乡带走她。

他们的爱情就此开始,无视双方父母的反对与不满,爱得轰轰烈烈。

在1997年的春天,他们诞下了爱子边羽。他们都称边羽是天使般的宝宝。

可在边羽有意识之后的记忆中,自己的父母并不相爱。边羽甚至很难相信,母亲日记中他们的爱情故事是真实存在的。

他父母每天都在吵架,因为不同的话题吵。谁为谁牺牲了更多,谁爱谁更多。

“夫妻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总是会遇到那样一道槛,成为导火索。”边羽的语气逐渐冷下去,平静地讲述着,“我爸出于工作性质,常年飞往各地,在家的日子总是不多。他的合照中又总会出现年轻的空姐,久而久之,我妈妈心里就有点不舒服。”

起初这点不舒服,是可以通过好好沟通解决的。但柳德米拉与边至晖生长于不同环境,思考问题的方向完全不一样,他们的沟通不被彼此接受,也因为性格强硬都不肯迁就对方,只能做到一味退步忍让,彼此便都觉得自己牺牲、让步得最多。随着柳德米拉年纪的增长,她焦虑的事情越来越多——例如还是不能适应申海的生活,无法适应国内的工作环境,伴侣是自由的而她和孩子却被困住的内心失衡,以及,她童年所接受的宗教教育影响着她。虽然那些教育,是她年少时所不屑的,可上了年纪后,那些保守的宗教观念却一直在捆绑她。

“她开始觉得自己有罪,觉得我爸爸是引导她犯罪的罪人。离婚的导火索,是那个模型。”边羽说,“我爸妈是因为那个伊尔76模型相识的,在他们认识之前,我爷爷就送过我爸一个一模一样的模型。这两个模型仿佛我爸的精神支柱一样,一个代表他父亲对他的肯定,一个代表他的爱情。他将两个模型放在展示台上,每次回来都会擦拭它们,非常的爱惜。但有一次……”

有一次,柳德米拉和边至晖爆发争吵的时候,她想砸坏她亲手做的那架伊尔76模型,结果不慎将边至晖父亲所送的模型砸坏。

他们同时望着地上的飞机碎片发呆。

柳德米拉砸坏了父亲对边至晖的认可。在情感上,边至晖知道,柳德米拉想砸坏的是他们的信物。对于他来说,这两个东西在同一时间都破碎了。

“离婚后,她打了一通电话回到家里,想问我外祖父的情况。然后,有一天,家里来了两个陌生的外国男女,讲着和我妈一样的语言。”边羽说到此处,眼神彻底暗淡下去,“那一天,我妈妈一直在哭。临走之前,她抱着我跟我说‘小羽,妈妈的爸爸也会想妈妈,妈妈得回去了’。我知道,她不想走。只要我爸能够回来拦着那两个人,她不会走。我打电话给我爸,想让我爸回来阻止,或者,至少来看一下。”

边羽对那天的画面记得非常清楚,妈妈的眼神是一点不想离开的。但那两位肃穆的西方“亲戚”带来沉沉的压力,身上涌动判官一般的气息,犹如一把无形的枷锁已经拷在妈妈身上。他们口中以边羽外祖父重病作为理由,暗示柳德米拉若不回去侍奉父亲,柳德米拉与孩子就会受到“主”的天罚。这些话对她来说杀伤力太大了,从小到大刻入骨子里的教育,让她对主与恶魔的存在坚信无比。她真的信世间有天罚,也真的相信自己是罪人。

“而我爸却告诉我,他和妈妈早没有关系,我妈想做什么、想去哪,是她的事情。”边羽继续说道,“他那天始终没有回来,我妈也被她那两位亲戚带走了。”

“与其说你爸在这件事情上处理得不好,不如说他根本放弃处理。”尧争直言不讳道,“他回避了。”

在尧争看来,这是一种懦弱的表现。刚离婚的夫妻,就算没有感情了,也有亲情。在得知对方即将彻底离开孩子和家庭时,无论如何,都应该第一时间回来了解情况。哪怕他被这段婚姻伤得很深,磨灭了所有胆量,也不该对孩子的哀求无动于衷。

边羽没反驳他。确实,在那一刻,他心目中的父亲就不再是那个开着伊尔76MD的意气风发的父亲了,而是一个不敢直面矛盾与冲突的懦夫,一个回避家庭和婚姻裂痕的鸵鸟。然而,边羽最痛恨的并不是父亲在知道母亲要带走后视若无睹,而是他的嗜赌成性。

“我爸的人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走向低谷的。不过,最根本的原因是他自己。”他吸了一口气,“他很会玩牌,那是他的爱好。以前他一向很能把握分寸,除了跟我妈在一起时,偶尔去澳门和拉斯维加斯,在可控的情况下娱乐一下,其他时间,绝对不会滥赌。”边羽说着,话语间闪过凛冽的恨意,“但自从他投资失败,加上母亲和他离婚后,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他好像把生活的希望寄在了‘赌’上面,最后欠了一身债,将我们住的房子也赌输了。面对债主提出的无理要求,他全部听之任之,直到,他开上了冼建的航班……”

边羽嗓音微有些哑,再也说不下去了。

尧争搂紧了边羽,让边羽完全依偎在他肩上:“你害怕亲密关系,是因为他们。”

许久,边羽小声地:“是。”

“你会和他们不一样。我亲生父母的遭遇很惨,我小时候也好不到哪去。但我就能创造出和他们不一样的人生。”停顿了一下,尧争说,“所以,你要相信,你比任何人更配拥有幸福。你会比他们幸福得多,也幸福得久。”

第94章

边羽不说话了, 就这么完全放松地、静静地靠在尧争的肩上。他忽然感到一股很安稳的困意拥抱着他。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尧争低声说:“再睡会儿吧,再睡一觉就到了。”

他这一觉睡得够沉的, 连飞机下降时都未醒。

边羽睁开眼的时候,坐着的沙发被拉开,变成简易的一张床,身上多了厚厚的毯子。

飞机已经落地。明斯克机场出现在舷窗外,雪正下着。跑道模糊,塔台隐在雾中,地面一片白, 几架军机静停在远处。

明斯克比北京时间慢5个小时,在北京现在已是中午,明斯克天刚亮。刚升起的太阳让边羽不觉眯起眼睛, 他眺望陌生的雪景中熟悉的太阳,静止得像蜡白的像。

尧争走到座椅旁, 弯身理了一下他的头发:“穿好衣服, 我们走吧。”

边羽点点头,站起身时,身上的毯子也自然落下了。

私人管家手中提着一件大衣, 给边羽披上, 一颗颗扣子替他扣好。这大衣尤其暖和, 穿在身上,胜过穿十件八件衣服。

跟着,私人管家又给边羽披上围巾,戴上保暖的棉线帽子。

尧争也穿好厚的黑色大衣,回头看边羽。边羽被裹得像一只棕色的小熊,漂亮的脸蛋藏在帽子和围巾下面, 几乎都要被遮掩起来,唯有挺立的鼻子露在外面。尧争不由嘴角微泛起一个弧度,但仍不满意地替边羽把围巾理得更严实一些,然后手指勾了一下边羽的鼻子:“现在冻不死了。”

外面风雪很大,冷得刺骨。

不过接送尧争的车很早就停在机场内了,他们没有冷多长时间。

除了雇专车,尧争还雇了一队保镖,总共有四五辆车跟在他们后面。毕竟这个局势无法让人放松警惕。

在车上,边羽似乎看到远远有一辆插着自家国旗的使馆的车跟着,可是距离太远,边羽不确定自己看得是否清楚。

到酒店门口。

边羽下车后,站在酒店前,看着酒店名字发了会儿呆。

Hotel?Minsk,这是边羽的父母相识后一起住过的酒店。

“我不清楚你会不会喜欢。”边羽身旁的尧争说,“要是不喜欢,我们可以去更好更新的酒店。”

“就住这里吧。”在见到妈妈之前,他的心理准备,一点一点地,从落地,到住妈妈住过的酒店,逐渐在被建设起来。

酒店大堂内,助理正在办理入住手续。

边羽跟尧争坐在大堂沙发上。

沙发边上有一个杂志架,架子上挂了几本时代刊物,有边羽的照片。

有一张封面照片,是边羽胜诉后,站在法院门口台阶上仰望太阳。视角很好,边羽极美的下颌线被相当清晰地拍出来。封面几个大的中文字——《边羽:打破“苦难叙事”的东方美学符号》。小字简介:令世界屏息的眼神。

往下倒数第三栏杂志封面也是他。是关于他的那部纪录片的封面,标题——《他是对抗资本的纪念碑》。上面一行英语简介:边羽的出现,将“正义”重新定义为“具有道德重量的美”。

尧争嘴角藏不住的笑意,拿了第一本刊物,翻开来:“你很出名。骚扰你的人多吗?”眼里有着柔和与赞赏的神情。

“还好。”边羽把棉线帽往下拉,挡住自己几乎整半张脸,不敢看自己在杂志上的样子。他嘴是埋在围巾里的,隔着羊绒围巾闷出声音,“召觅给我手机装了个系统,把垃圾信息都屏蔽掉了。”

“哦。”尧争的眼神半暗了一下,“那就好。”

助理前面的手续都处理好了。

边羽的房间就在尧争隔壁,规格和他的差不太多,但是朝向更好。窗外可以直接看到外面的花圃,绿绿的一丛排布在白色的雪地里。

边羽摘下棉线帽子,脱掉大衣。镜子内,边羽看到自己的额头勒出一条淡淡的帽印,用手搓了搓。

他呈大字形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呼出一口气,那气在空中化成雾,滚了一圈。

边羽感觉自己心跳得很快。微有雀跃,却又不可遏制地怯缩,复杂的心情令他怎么也不能安定下来。

叮铃铃。

床头柜的电话发出一串响。

边羽翻了个身,从床的这一头翻到另一头,接起床头柜的电话:“喂。”

电话是驻白俄罗斯大使馆打来的,向边羽表示问候和关怀。

边羽有些受宠若惊,礼貌地回应。

对方细细说了在此地的注意事项后,表示边羽若有需要,他们可以随时派遣人员和车辆向边羽提供帮助。边羽表示感谢。

结束通话后,他颇云里雾里,以为是最近每个公民入境都会接到这样的电话。

二十分钟后,电话又响起。这次是尧争打来的,让他一起去餐厅里吃东西。

餐厅内。

讲着俄语的美貌女服务员端上前菜,为尧争和边羽做菜品介绍。

边羽能听懂百分之六七十,尧争也能听懂几句,用俄语说了谢谢。

服务员走之前,提起勇气,大大的眼睛瞧了边羽几眼。她不敢相信,纪录片里的美男真的到面前了。

他本尊比荧幕上脸骨更小,五官更清晰。每个人看到他的脸,很难不眼前一亮。

边羽这样的脸,在他们这个血统的族群中也是性感的。

就这一眼她看得特别不知足,但还是压抑着激动的心情礼貌离开了。

俄式食物边羽吃不惯,他对黄油的耐受度不是特别高,少量还行,大量地吃,胃受不住。

简单吃了几块胡萝卜,边羽问尧争:“我们什么时候去见我妈妈?”这问题憋了一上午。

“明天。”尧争切了一片黑面包,刀面蘸上酸奶酪,抹在面包片上,“你母亲现在在附近不远一所修道院学校里,今天修道院闭门,明天才开启。”

“哦……”边羽迟缓地点了两下头,“我记得,我妈妈跟我说过,我外公他们原本是住在一个叫戈梅利的地方。”

“嗯,不过近年白俄罗斯跟乌克兰的边境地区不安全,她们全家人搬到明斯克的郊区了。”

许久,边羽才说“原来如此”。他对母亲一家是陌生的,甚至,是不抱任何精神上希冀的情感的。在听尧争讲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只能感受到时代动荡的忧伤。

吃过饭,尧争和边羽一起等电梯。

电梯里的金属内壁映出两人的倒影,模模糊糊的。

“要去走走吗?还是休息?”尧争抚了抚边羽的头。

边羽摇摇头:“今天很累了,你也没睡。”

“我不困。不过你累,我们就在酒店里好好休息吧。”

边羽点了点头。

送边羽到房间门口,尧争嘱咐边羽:“如果要出去记得跟助理说,让他安排保镖跟着你。不要一个人出去,知道吗?”

边羽困得直打呵欠,小声地“嗯”了两声。

尧争本想再跟边羽多相处一会儿,但看边羽累成这样,加上他还有工作,就不折腾这只小鸟一样的边羽了。

最后又嘱咐了安全上的东西,等边羽进房间后,尧争才回房去。

边羽回房间后,打开暖气炉,好好地休息了一会儿。

他想到最后一次见母亲的场景。那是高二的时候,妈妈到他学校门口等他。

放学时,他看到妈妈披着黑色的修士袍子,站在树下。见到他出来,妈妈含泪走上来,激动地抱着他,亲他的额头。

他们只见了短短半个小时,一顿饭没吃,妈妈就匆忙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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