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祝麟
窦长宵没说话,目光落在宁烛的脸上,意味不明地看了他片刻。
“可以。”
宁烛心里绷着的那根弦顿时一松。
窦长宵盯住他的眼睛,慢吞吞地一字一句道:“视频呢?我看着你删。”
宁烛:“…………”
视频现在应该在安江的某条鱼肚子里。
宁烛用自己这辈子能摆出来的最诚恳的语气——比当年面对那群融资人时还要态度端正,极尽真诚地说:“我如果说那个手机不小心被我弄丢了,你会信吗?”
窦长宵没有说话,但轻轻地扯动了一下唇角。
宁烛瞧见对方尖利的犬齿自唇缝中晃了出来,雪白得有些阴森。
“……”
一看对方这个表情,宁烛就立刻明白了,自己解释再多也是无用功。这小子一定会认为他又在耍什么花样。
他一时间除了百口莫辩,也感到些许的哭笑不得。当初他空手套白狼的时候就该预料到眼下的情景了,善恶到头终有报,自己也算是罪有应得吧。
解释不通,宁烛调整思维方式,不再为自己辩解,只拿出认错的态度:“我知道这话说出来你肯定不信,不过视频我这里是真的没了。你实在下不了火,或者心里不舒服,那这样可以吗……”
宁烛豁出一张脸,“我在学校门口给你跳段舞,你也拿手机录个视频,我们等价交换,嗯?你喜欢看什么?芭蕾还是探戈。”
窦长宵:“………………”
宁烛想了想,补充了句:“录完别传网上就行。”
毕竟他是非专业的完全业余人士。
窦长宵:“。”
宁烛微笑道:“如果你觉得我这混蛋的舞姿比不上你喝醉的出糗程度,想提其他条件也可以。”
旗胜科技的老板,一个二十六岁年轻有为有头有脸的社会人士,提出要在母校门口给人跳芭蕾,还允许被拍视频……窦长宵觉得自己这辈子出过最大的洋相,与之相比都显得不够看。
但他却没接过这话茬。
对面的人态度很明确: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跟他划清界限。
窦长宵看了宁烛一会儿,“不用,我信你了。”
“嗯?”
窦长宵把背带往上拽了一下,“你也用不着丢那么大的脸。我回学校了。”
他语气稀松平常,然而宁烛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就是觉得对方的态度不大对头。
宁烛眉心蹙起来,连忙把人的书包尾巴给勾住了,真的是对这小子感到内疚了:“唉,我不希望你跟我较这个劲儿……你包里装了板砖吗,这么死沉,还单肩背着,也不拉个箱子……”
窦长宵:“……”
宁烛有点费劲地拽着他的包,叹了口气,把话题拐回来:“为我这样的人跟自己置气,多不值当呀。”
窦长宵:“我不会为了你跟自己置气。”
宁烛看了他两眼:“可我怎么看你还是挺不高兴呢?要我做什么你能解气,你提出来,我不会推脱的。或者当我欠你的债可以么,日后有什么事你来旗胜找我,我一定尽我所能。”
窦长宵这时转过头来,把他的手从自己包上扒拉开,看着他。
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极沉,泛着一种让人后背发凉的冷光。
宁烛对上窦长宵的眼睛,突然一下子反应过来——
对方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似乎完全不想要跟他一笑泯恩仇。
第22章
窦长宵那种让人脊背发凉的眼神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间,随后就把眼睫垂了下来。
宁烛也没有再出声。
他没有往别的地方想,只是觉得窦长宵生气也是应该的。
人家没有非要原谅他的义务。不是自己诚心道过歉或是等价赔偿就能擅自把这一页翻篇。然而眼下他也实在做不了更多。
宁烛安静地发着愁,窦长宵也收起了方才外露的情绪。
他不常有情绪过激的时候,然而此刻脉搏跳动得有些快,他察觉到自己有点不对头。
这不应该。
姓宁的没骗他。
假使不满对方之前的所作所为,方才顺驴下坡应下对方提出的赔偿条件就是了。没有必要为了这么点事感到不快。
然而……事实是,在他预设的情景里,似乎不管宁烛做什么,自己都不会解气。
窦长宵忽然困惑起来:那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呢?
先是没有理由地改签了本该明天一早出发的机票,大晚上从海城飞来北城。再就是现在,看姓宁的哪哪都不顺眼。可这个人其实并没有坏到令他从头到脚都看不惯的地步。
在飞机上两个小时,窦长宵思考了诸多问题,但得到的答案几乎都没办法说服他自己。
唯一有件事他很确定:真的要离姓宁的远一点了。
一旦碰上这个人,自己就变得反复无常了起来。
就这么相对而立了快一分钟,窦长宵开了口:“都不需要。”
他没有方才看起来那么吓人了,宁烛静静望着他。
“只要你别再来招惹我。”
窦长宵说这话时嗓音很低,调子也平静。然而宁烛心头像被什么东西轻微地戳了下,连带起一阵似有若无的酸,颇有些不是滋味。
但他没顾上细究,认真地回答对方:“一定。”
窦长宵:“……”
宁烛觉着自己应该立刻从对方眼前消失,然而突然记起件事,“哎……抱歉,过两天S大校庆,我还得过来。”
窦长宵没吭气。
宁烛其实想多说两句,表示自己到时一定安静地来悄无声息地走,绝不会打扰对方。
但此刻的气氛透露着一丝莫名的怪异,想说的话便都被压在了舌根底下。
片刻后,窦长宵说:“知道了。”
宁烛:“嗯。”
有一片红枫这时从栏杆里飘出来,尾端的叶柄好巧不巧钻进窦长宵书包与衣服的接缝中。而他本人也没有注意到。
“书包……”宁烛用手指在空中虚虚地朝那里点了点。
窦长宵并未会意。
那片枫叶在对方的视线死角,宁烛犹豫了下,伸手准备帮他取下来。
他探手过来的时候,窦长宵身体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是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但最后并没有。
窦长宵看着宁烛的手从他右边颈侧绕过去,并没有碰到他,可右边身体的大量肌群却无缘无故地绷了起来。
他撇下眼,宁烛从他身后摘下一片枫叶,收手时,叶柄在手里打了半个旋儿。
窦长宵的脖颈就被叶面轻柔地扫了个尾巴。
那点细微的痒好像透过皮肤一路蔓延进了更深的地方,叫他后背的脊梁骨都跟着麻了下,而这种痒到骨头里的感觉居然持续了不短的一段时间。
窦长宵懵然地怔了下。
宁烛端详了会手里的树叶,抬起头,发现窦长宵在看着地面走神。
过了少时,对方眸光抬起,盯着他看了会,那种若有所思的表情突然间仿佛被雷劈了似的,凝固住了。
宁烛:“……”
怎么了,这又。
窦长宵打发他:“谢谢。你走吧。”
宁烛应了声,心情微妙地转身走向不远处的轿车,开门时,他回头往校门那里看了一眼。
窦长宵还八风不动地站在那里。但那层冷静的外壳下似乎有什么在悄无声息地涌动着,不肯叫人觑见。
宁烛不好意思继续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再晃,发动车子走了。
汽车引擎的低沉嗡鸣很快消失在耳畔。
“……”直到看不见人,窦长宵才缓缓抬手抚了下右边颈侧,方才的触感居然还留有余韵。
他睫毛轻微地颤了下,想起白天时跟窦临渊的对话。
——对方威胁你不成?
——不算。
——莫非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理由?
——没有。
所以我……
姓宁的……
我对姓宁的……?
窦长宵:“。。”
想死。
哪怕只是对姓宁的有一点感觉……
也想死。
窦长宵此刻的反应除了震惊,就是惶惑,焦躁,毛骨悚然。
什么新鲜、喜悦、甜蜜,这类美好的词语在这些情绪面前通通都要往边站。
像那片枫叶扫过他时脊梁骨僵麻的感觉,令他一动也不能动,身体脱离掌控。这种体会非常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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