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芥子
他只是想在死去之前,活得更有意义一点。
这或许才是,他真正渴求的自由。
第71章 多顾及你自己
空袭断续持续了几天,每天哪怕在基地里不出门,也能听到远远近近不时响起的炮袭轰鸣声。
谢择星在这里待了半年,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其他人也大多麻木了,大惊小怪的艾伦一开始还会呜哇惊叫,到后面也老实下来,该干嘛干嘛。
至于傅凛川,他似乎根本没时间思考这些,每天忙得脚不沾地,随队出外救治伤员,把伤重的人带回来进行手术,休息时间被压缩得十分有限。
谢择星也每天都会随医疗队出去拍摄照片、获取前线第一手资料,但除了第一天回来那次,他们再没有同乘过一辆车。
谢择星将傅凛川当成陌生人,傅凛川也很自觉地不去烦着他。
这些天他们一直在城市外围活动,直到这一次的空袭告于段落,基地才组织人员深入城市中心,给被困平民送物资,尽可能地救治更多的人。
这不是个轻松的活,到处危机重重,谁也不知道炮火会不会卷土重来,被炸毁的那些建筑物随时可能倾塌,硝烟、有毒气体四处弥漫,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里的哑炮也有二次爆炸的风险。
出发之前,傅凛川时隔几日第一次主动走向谢择星,开口提议:“进城以后我跟你们组队,可以吗?”
这次一起出外的人多,领队让大家五到六人自行组队,无论去哪里都不要走散,互相看顾以防万一。
谢择星尚未表态,旁边的艾伦先点头如捣蒜:“好啊好啊。”
谢择星抿了一下唇,在这种情形下他不愿因为私人恩怨影响其他人,没有说什么,转身先上了车。
傅凛川没有跟上去,自觉去了后面那辆车。
车队出发,一路颠簸。
道路难行,大规模轰炸之后很多城市道路都已被炸毁,只能绕行,车队真正到达市区用时整一小时二十分钟。
这边有一片很大的居民区,其中有防空洞,空袭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水电全停、食物短缺,政府救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救援组织的到来无异雪中送炭。
躲起来的人三三两两地出来,供给队开始有序地分发物资。
医疗队和武装救济队的人员分散开,去搜找救治伤员。
傅凛川回头看了眼谢择星,冲他身边的艾伦示意:“走吧。”
他们这组除了傅凛川,还有另一医生和护士,以及一个手里有枪的救济队成员,准备去稍远一点的街区。
经受空袭之后的城区满目疮痍,随处可见还在燃烧的建筑、倒地残缺不全的尸体,和一张张还活着但麻木没有表情的脸。
这样的情景亲眼所见远比言语更震撼,他们一路沉默,连最聒噪的艾伦也彻底安静了下来。
流着血的老人倒在废墟里,捂住被炸断的半截腿痛苦呻吟,傅凛川上前去蹲下打开了手中的医疗箱。
处理伤口、止血止痛、打针防感染、缝合包扎,他的动作麻利迅速。
同行的医生和护士在旁救治其他人,傅凛川没有助手,额上很快渗出了汗。谢择星上前去,蹲下从医疗箱里取出药剂。
傅凛川看向他,谢择星的面色如常:“我来配药。”
傅凛川的注意力很快落回自己手上,快速示意他药剂配比。
谢择星以前做过两年医生,这半年他也没少帮着医疗队打下手,做这种活轻车熟路。
他为傅凛川做助手,各自都没有带任何私人情绪,一个眼神便知道彼此的意思,传递着药剂、器械,配合默契。
旁边艾伦看到这一幕,举起相机,将他们救治伤员的身影一起拍下。
处理完这边的伤员,交代他们可以去广场那头领物资,一行人继续往下一个街区走去。
安静之中只有相机快门不时响起的声音。
傅凛川的视线几次掠过来,看到的都是谢择星抱着相机记录眼前一幕幕时,脸上神情的认真和专注。
谢择星忽然顿住脚步,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哭声,他回身四顾,发现声音来自前方一栋半倒塌的民居。
“那边有人。”冲其他人扔下这句,他不等回应第一个跑了过去。
屋中烟尘弥漫,谢择星弯腰进去,眯着眼睛在废墟中搜找。
很快他在一个倒塌的衣柜下方发现了两个蜷缩在一起的孩子,满脸的黑灰,挤在一块正瑟瑟发抖,大的那个看起来有六七岁,小的可能只有一两岁。
他们的母亲倒在身旁,被房梁砸中脑袋血流了满地,早已死去多时。
谢择星只看了一眼,移开视线:“没事了,跟我来。”
他用简单的阿拉伯语安抚两个孩子,帮他们从缝隙中爬出来,护着他们往外走。
变故来得毫无预兆,走出这栋屋子时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猝然响起。
谢择星本能地扑倒,将那两个孩子护在了身下,手臂上传来皮肉划开的尖锐痛感,爆炸的冲击波震荡,世界在他眼前天旋地转。
失去意识之前,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冲破硝烟慌乱奔向他的那道熟悉的身影。
……
谢择星恍惚睁开眼,先冲进鼻腔的是消毒水的呛人气味,模糊视野里闯入医护匆匆来去的身影,他的神思逐渐回笼。
他随队去出去,想救那两个孩子,发生了爆炸,之后失去意识……
他试着动了动身体,左手臂上传来一阵刺痛。
“别动了,小心伤口裂开。”
傅凛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择星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到他正在俯身检查自己的输液管。
近距离下,谢择星能清楚看到傅凛川眼下的青黑和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他眼睛里也有血丝,疲倦覆面。
谢择星转开眼,脑子里很不舒服,一样疲惫不堪。
“哑炮突然爆炸,你手臂被溅起的砖片割伤,缝了五针,受爆炸冲击波影响,轻微脑震荡。”
傅凛川看向他,眉头蹙着,尽量稳住声音不想显得自己过于失态:“幸好那枚哑炮的位置离当时你在的地方有一定距离,否则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你有没有想过?”
谢择星冲进那栋民居后,他其实立刻便想跟上去,却被绊住,旁边有几个伤员需要处理,同行的医生叫他一起过去。
等他听到爆炸声赶过去,看到谢择星倒在地上,那一刻他近乎魂飞魄散。
好在谢择星只是晕了过去,爆炸的冲击只在他手臂上造成了一点轻伤,否则傅凛川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谢择星却只问:“那两个小孩怎么样了?”
“他们没有事,都只有一点擦伤,已经送去防空洞里,有人照看着,”傅凛川的嗓音嘶哑,“……你在这边是不是一直都是这样?为了救人不顾自己的死活?”
他的语气让谢择星很不舒服,冷淡道:“救援队的工作就是这样,总不能见死不救。”
“工作要求你舍己为人去送死吗?”傅凛川没忍住,疾言厉色,声音里带上了刺。
他没有那么高尚,他来这里只为了谢择星,他无法接受谢择星将自己的生命置于其他人之后,在他看来谢择星才是最重要的,甚至是唯一重要的。
谢择星看着他,静默须臾,开口:“那又怎样?”
这四个字堵住了傅凛川更多没出口的冲动之言。
那又怎样,无论他是不是真的不要命,又跟别人有什么关系?没有谁有资格对他的选择指手画脚,尤其是傅凛川。
谢择星耷下眼,不想再说话了。
空气里的沉默几近凝固,直到有护士来出声打破僵局:“傅医生,那边有紧急伤员需要处理,麻烦你去看一下……”
傅凛川深吸一口气,勉强敛回心神:“我马上过去。”
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帮谢择星调整了输液速度,转身离开。
脚步声远去,谢择星疲惫闭眼。
他真的很累,他以为的心平气和也是假的,自从傅凛川来到这里,他的精神一直紧绷着,过去的回忆对他来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他真的不愿意再反反复复地想起。
输液还未结束,艾伦忙完手头的工作,特地过来探望受伤的谢择星。
“你怎么样了?还好吧?”艾伦打量着他苍白的脸色,说起之前发生的事情,“你知道你晕倒了多久吗?爆炸发生时傅医生的表情跟要杀人一样,你晕过去,他抱起你就往回跑,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这人说话时语调总是很夸张,绘声绘色地描述傅凛川当时的表情、神态,中文形容不出来的干脆换成英语。简而言之就是,在爆炸发生谢择星晕过去后,傅凛川就跟疯了一样,像一头暴怒又绝望的野兽,随时可能失控,吓到了很多人。
“他一路抱着你回来基地,动静很大,大家都看到了……”
艾伦抓了抓脑袋,没好意思把那句“你们是旧情人吗”问出口。
虽然看起来确实挺像的……
谢择星不想解释,微微摇头,结束了这个话题。
傅凛川在一小时后回来,谢择星输完液留观时间也到了,正准备走。
进门傅凛川先开口:“刚我语气不好,说了重话,抱歉。”
哪怕明知道谢择星不愿意听,他也语气诚恳地道了歉:“我太紧张了,看到爆炸之后你晕倒很害怕,刚才会口不择言,抱歉。”
傅凛川又一次说。
谢择星停步看向他,房中光线有限,傅凛川的眉头始终蹙着,虽然嘴上说是口不择言,但恰恰口不择言才是他真正内心所想。
“我到这里的第一周,”谢择星语调平静地开口,“带我来的一位老师在去外面派发物资时中枪,当场身亡。我在这里半年,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枪弹炮火声,也每天都能看到有人死去,流血死亡好像已经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来这里的每一个人我想事前都是做过这个准备的。
“至于你,你如果不是真心想做这份工作,或者如你所说只是为了来陪我,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不需要,你还是走吧,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不是,我……”
傅凛川试图解释,谢择星先打断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你种的蛊一直在这里影响我,我每天看到你都很难受,你在这里总会让我想起从前,做事也无法集中精神。在枪林弹雨里过活分心真的会要人命,你真要是为我好,就离开吧,当我求你。”
谢择星说求他,求他离开。
这几句话真正戳中了傅凛川的死穴,他像一个做错了事却不知道应该怎样改过自新的孩子,无措看着谢择星,哑口无言。
良久,他艰声道:“……等你手上的伤养好,我会离开。”
谢择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又一个拖延的借口,他也无力再跟这个人对峙,转身打算走。
傅凛川却又叫了他一声:“择星。”
谢择星偏过头。
傅凛川很快调整了情绪,看着他的眼睛:“我会走,但是今天的事尽量别再有下次了,以后也多顾及你自己一点,可以吗?”
谢择星的神色微一顿,很轻地点了一下头,迈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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