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年明月
沈放点点头,打开记录器,对面,还有一名记录员,一名旁听员,全都表情严肃。
“你认识梁妍吗?”沈放第一个问题开得极轻,像在铺一张线。
“认识。”许天星几乎是在问题落下的同时开口,语速平稳,没有迟疑。
“她来过急诊。”他说,语调淡得像在回顾某个无关紧要的病例,“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被朋友送来的,意识模糊。”
沈放盯着他看,目光不动声色,声音却压低了一些:“你还记得是具体哪一天?”
“7月1号凌晨一点多快两点吧。”许天星抬眼,目光没有闪避。
记录员飞快地记着,纸上划过一行字。
沈放轻声问:“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许天星原本靠在椅背,听到这句,手指轻轻顿了一下,他原本想说:“是你那天试探我。”
镜片后那双略显狭长的丹凤眼,不动声色地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像是无声地扫描,又像在等他露出破绽。
许天星抬眼看了一眼沈放,又瞥了一眼坐在对面记记录的警员,沉默了一瞬,淡淡开口:“我看了新闻。”他嗓音清淡,像一枚拢住情绪的硬币,稳稳地砸在空桌上。
“然后回去查了一下记录。”这一句落下的同时,他眉眼已经恢复如常。
沈放轻轻叩了叩桌面,像是提醒,又像是一种试探:“从案发时间来看,她死亡时间是7月29号的夜里,你那晚是在医院吗?”
许天星的眉眼终于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开口,像是在斟酌是否值得回应,最后,他只淡淡开口:“对的,我是夜班,可以查监控,记录在系统里。”
他说得不快,却极具压迫感,一如他作为医生的专业冷静,在无数次抢救中练出的沉着与利落。
沈放手指轻轻一顿,他当然知道许天星的专业与精准,但此刻,他必须成为那道最冷静的尺度。
“我们会查的。”他说,语气如常,“也会交叉确认。”然后他看着对方,那目光深处隐隐掠过一丝藏得极深的情绪:“但是,许医生,案发前一晚,她联系过你。”
许天星顿了顿,缓缓摇头:“没有。至少……没有通过医院系统。”
沈放点点头,翻开文件夹,抽出一页复印纸:
“在她随身物品中,我们找到这张纸条——手写病程建议,没有医院登记,没有医生签名。”
纸被推到许天星面前,那是一张被揉过又抚平的便签纸,纸上字迹清晰、笔画工整,内容是详细到分钟的作息与饮食建议。
沈放不紧不慢地看着他:“这字迹,是你的吧?”
“是。”
“为什么会有这张纸?你承认写给她的?”
“她在诊室外等了我将近一小时。说自己状态不好,问我有没有办法帮她调节情绪。”
“你和她的关系,是医生与患者?”
“只是医生与患者。”他说得很平静,几乎不带一丝犹豫。
沈放没有继续追问。他盯着那张纸,又合上文件夹。
“我们查到,她案发前三天,还单独到过医院一次,但并没有挂号。你知道她来干什么吗?”
许天星皱了皱眉:“给我送奶茶,但我不喝奶茶,我没要,后来确实太忙,就没有顾得上她,她什么时候走的我也不知道。”
“监控显示,她站在急诊室外抽烟,等了很久。你当晚也在院内。”沈放靠在椅背上,看着他,像是想从这副表情不变的脸上,撬开一个裂缝。
“那你觉得,为什么,她死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医院前台,点名找你?”
许天星没急着回答,低头看着桌面,像是被这个问题轻轻地击中了某处,却又强行稳住。
几秒后,他才开口,语气极低:“……也许是因为,她最后,还觉得我能救她。”
许天星垂着眼,指尖摩挲着衬衫袖口,像在斟酌每一个字是否值得说出口。
最终,他轻声道:“她不是第一次自杀,半年前她割腕过。”
“精神科也会诊过,她严重焦虑,伴随长期失眠,有明显的自杀意念倾向。”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她体检时,血液指标异常,转氨酶偏高,肾功能轻度受损,胃黏膜慢性糜烂。”
许天星语速很稳,像是在复述一张病历卡。
“这些是长期摄入酒精和镇静类药物的典型表现。”他抬眼看了沈放一眼,又垂下去,“她身上还伴有Waiyin部位的小面积撕裂伤,有反复感染的迹象,近期新发。”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嗓音低下去半分,却依旧冷静。
“我不能武断地下结论,也没有证据支持说她具体从事什么职业。但从病理指标看……至少,不是一种健康的生活方式。”
“她很少跟人交谈,每次都自己来,等得久了,就抽烟,整个人几乎没有起伏情绪。那种状态……很典型。”
他顿了一下,像是在把某些东西轻轻咽回去。
“那天她送奶茶来,我一眼就知道她情绪又开始下滑了。只是……太忙了,四台急救同时进来,我没法离开。”
“我当时想的是:等下次她再来,我抽十分钟陪她坐一会儿。”
“但她没等到下次。”
第88章
沈放终于开口, 语气比刚才低了一些,像是避开了记录员那一侧,刻意压低:“你能感觉出来, 她对你……是不是有点不寻常的情感?”
许天星没有立刻回答,把思绪理了一遍, 才开口,“我知道的。”他说得很坦然, 没有任何刻意的遮掩或否认。
“她情绪不稳定, 又在低谷期,经常会对一个提供情绪回应的人产生依附。”
他顿了顿, 嗓音一如既往的冷静,却带着一丝近乎克制的疲倦:“她那个状态……我能做的, 就是陪她说几句话,听她发发牢骚, 尽量让她不在那个夜晚出事。”
“我不能直接拒绝。”他眼神微动,“太直接的话, 会让她崩。”
沈放看着他,像是要从他每一字后面读出更多东西。
但许天星忽然笑了下, 带着一抹讽意,像是自我了结似的,“不过你也知道, 沈放。”
他抬眼看向他,目光淡得几乎带着冷色, “我对女性, 没有任何兴趣。这在我们医院,算是半公开的秘密了。”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没有任何“忏悔”或“防御”,就像是陈述一份既定体检结果, 干脆、明白、不留余地。
“但我也没有任何厌恶。”许天星顿了顿,声音平稳,略微侧头看了一眼正埋头记录的女警沈冰。
他的目光干净而克制,没有一丝怨气,也没有自我辩护的色彩,“我想说明一下,”他说,语气轻却铿锵,像是直接向审讯室每一个人、甚至是镜头之后的所有人开口,“同性恋,不等于厌女。”
他眼神没有一丝回避:“她对我有好感,我知道,我不会回应,但我也不会羞辱她,更不会为了划清界限就切断她唯一的情绪出口。”
“这两件事之间,不存在必然的关系。”他这话不是在为自己辩解,而是在拒绝被别人用偏见的剪刀,裁剪他的行为逻辑。
警局的冷光打在他侧脸上,落下一点淡淡的阴影。他坐得笔直,语气却始终平静:“你可以质疑我的职业、行为判断,甚至是我是否履行了足够的职业关怀。”
“但如果你要质疑我的性向会成为伤害女性的动机,那就请你们拿出证据。”他轻轻靠回椅背,长睫低垂,像是终于将那句压在心里很久的话说了出来。
整个询问室,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记录员在沙沙写字的声音。
“沈队,出来一下,有情况”
门被推开,沈放走出去,路景华把文件递给沈放,带着一股不容乐观的紧张感,她语气压低:“又来一个。”
沈放眼神却微微一沉,语调低冷如霜:“是第四个?”
“对。”路景华翻开其中一页,指尖干脆,“四小时前发现,港西路一套短租公寓,女尸。案发时间在昨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
他顿了顿,补充:“死者名叫魏茜,三十岁。”
沈放眉心动了一下,缓缓吐出一句:“死法一样?”
“几乎一模一样。”路景华点头,脸色不太好,“致死原因为右侧颈动脉锐器创伤,伤口方向、深度、角度几乎是复刻。”
“现场擦拭痕迹严重,门把手、床头柜、甚至床单边角都被处理过。几乎没有留下有效DNA。”
沈放缓缓转头,终于开口:“她和许天星,有什么联系?”
路景华眼神略微复杂,低声回道:“这就是问题所在。”她抽出一页附图复印单,一边翻一边说:
“三周前,魏茜带着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急诊,疑似掩盖酒精中毒加药物反应。当时情绪失控,曾在抢救室门口当众与许医生发生冲突。”
“当众对峙?”沈放问。
“对。”路景华点头,“魏茜情绪激烈,当场指责许天星‘看不起她’、‘故意不给开药’,还试图推他。后由保安介入,事件草草了结,但急诊处理单上,签字人是许天星。”
沈放没有说话,只伸手接过卷宗,手指在那一页上停了几秒,纸上的签字潦草利落,时间一清二楚。
这不是无关的偶然,这是一颗被精准计算过的子弹,在悄无声息中,穿过了所有表象。
他眼神微冷,喉咙轻轻动了一下,低声开口:“……嫌疑链,被人接好了。”
死法与前三位相似,致命部位精准一致,作案手法极为专业,而这一次,偏偏是一个曾与许天星发生过公开冲突的女性。
“法医那边的毒理报告还没出,技术队在全力补采。”路景华站在玻璃前,语气低沉,翻着手里的卷宗。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沈放:“但这件事……压力不小。”
“已经有人匿名向媒体放风,说‘第四名死者曾在医院与某医生爆发过冲突’,并配了截屏。”
沈放眉眼骤冷,他太熟悉这个节奏了,在警方尚未掌握全案走向前,舆论就已经率先发力,将最不起眼的一条枝节,强行拔高为主线。
这不是信息泄露,是引导,一场经过算计的暗战,正借着媒体和网络,将“许天星”三个字推向深渊边缘。
他目光再次投向单向玻璃,审讯室里,许天星仍坐在原位,姿态如初。
沈放心底升起一股极强的不安,那不是对调查方向的质疑,而是对这整起局势的警觉,“不能放他回去了。”他终于开口,语气低到几乎像是命令。
路景华却皱了眉:“但我们也不能按嫌疑人程序来处理。到现在为止,他唯一的问题就是‘死者曾与他发生争执’,没有动机、没有作案时间、没有物证。”
沈放没说话,眼神却极快冷静下来,“那就……”他顿了顿,迅速切换语气,“做知情人登记。”
说完,他已经转身,拉开了审讯室的门。
许天星刚靠在椅背上,身形微仰,白衬衫在昏黄灯光下投出清晰褶影,听见门响,他微微抬起头。
沈放走进来,把将一份档案轻轻搁在桌面上,两人目光在空气中短暂交汇,没有寒暄,也没有试探,只有一种彼此早已知情却无法提前阻止的默契。
许天星垂眼,看了一眼那份档案的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化着浓妆的女人,妆花了一点,嘴角带着疲惫又刻意勾起的弧度。
他声音很淡,却极稳:“……她死了?”
沈放点头,“你记得她?”
许天星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支在下巴边,像在抽丝剥茧地还原一段被久藏的记忆,“当晚她带了个醉得不省人事的男人,非说是她男朋友。”
“我怀疑是药物反应,准备让他留观、做药检,她不让,情绪很激动,还动手推了我一把。”他说得很慢,每一个细节都精确得像是重新上演一遍抢救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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